“我可以借你。”
洪桢说着话,成功发现钟翎眼中闪烁出星光。
“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钟翎偏着脑袋看他,呆呆的,觉得这人好是奇怪,一两银子不要,反而要他的名字。但他孤僻已久,便也没问什么,半晌后,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两个字递过去。
“钟翎”洪桢盯着纸上隽秀的字迹,“这是你的名字吗”
钟翎轻轻点头,他瞧着对方惊讶的样子,明白接下来会说什么“你为何写给我,是哑巴吗”
他已经做好准备已经要点头了,结果对方却说:
“真好听。”
心里像有风铃摇动一般,叮铃一阵细响,清脆悦耳。
这人借书给他,还夸他的名字好听。
钟翎的唇畔勾了一抹甜笑,心满意足地抓了抓耳朵。
他觉得,洪桢是他堕身深渊的一缕光,而之后发生的种种也证明,洪桢确实是一缕光。
某日用午饭,钟翎的菜里又被倒了泥沙。他早习以为常,转身就要去再买一份,却被洪桢制止。
“他们一直这么欺负你吗”
钟翎眨眨眼睛,想说,不过就是多花点钱的事,我没觉得委屈,倒也不算欺负。
洪桢却愤愤不平,“虽然你有钱,你父亲也有钱,但也不能就此被他们糟蹋了。”
钟翎见他撸起袖子,以为他要去找这些显宦子弟打架,于是赶忙将人拉住,不想洪桢只是笑笑。
“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他对钟翎说话时总是无边地温柔,“我以后是要考功名的,这些人都是高官之后,怎么也还要打交道,得罪他们不划算。”
钟翎将信将疑地松开袖子,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生怕他要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洪桢拍拍他的脑袋,道:“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一直这么忍气吞声过下去。”
钟翎心中警铃大响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肯安宁
他正竖起眉毛准备凶他,让他别多事,就见这人冲自己挤眉弄眼。
“翎翎,有花生没”
自打知道他名字开始,这人就一直唤他“翎翎”,他说,“翎”是翅膀上的羽毛,两个字一起念出来,就好像在飞一般。
钟翎不知这人要花生做什么,只以为他馋嘴想吃,便从兜里掏出一些递给他。
只见洪桢三两下把那些花生全吃了,随后走近饭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两口钟翎那份带着泥沙的饭。
别人都以为他穷疯了,居然吃钟翎不要的剩饭。但一个时辰之后,洪桢浑身冒出红疹昏倒在地时,所有人才乱了手脚。
尖叫,请大夫,人仰马翻。
大夫一来,问他吃了什么,他只答,吃了钟翎的饭。大夫一见那被泥沙绞得一团漆黑的白米粒,顿时火冒三丈。
“这是人吃的吗”
本来平日这事没人管,总归都是钟翎多买一份饭就解决了,负责饮食的庖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事情闹大了,负责书院的先生也被惊动了,下来一询问,才知钟翎的饭每顿都会被人做手脚。于是震怒之下,罚那带头的公子哥抄了十遍甲本茶书。
那些世家公子吃了教训,之后再没敢动钟翎的饭。只是他们不甘心,想找洪桢算账,质问他好端端的饭不吃,为何偏要去吃钟翎的。他却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命悬一线,觉得也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合计之下,便没再追究了。
他们不知道,洪桢突然发热起红疹,并非因为吃了钟翎的饭,而是那几颗花生他体质特殊,对花生过敏。只要吃上一粒,便会浑身起红疹,并且伴随发热。
可怜钟翎事先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的饭有毛病,一时自责不堪,花大价钱去山下买了去红疹和退热的药,手把手地在床边照顾。
“翎翎,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日,洪桢终于掀开滚烫的眼皮,意识恢复了些许。
钟翎激动得快要流泪,捧着药碗过去,张嘴想问他饿不饿,渴不渴,睡了这么多日是否要吃些东西。
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洪桢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拖着虚弱的声音道:“我现在不饿,但是有些渴,你可否帮我倒些水”
钟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药碗也险些掉了他一字未说,这人是怎么知道他的意思的
像是看出了他这般疑问,洪桢勾起惨白的嘴唇,道:
“翎翎,你的眼睛会说话。”
烛光摇曳,在洪桢脸上如墨一般晕开,染得他眉目温和,似水的柔情。
因着洪桢以身试险,钟翎的饭菜再也没出过问题,并且因为先生的嘱咐,庖厨在打菜时还会多给他盛两片肉。
“翎翎,人会欺负好欺负的人。你若不反抗,他们便越会变本加厉。有时,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第95章大雪一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个带来春天的人,他虽然没有貌比潘安,也没有财胜邓通,更没有东海龙王那样翻云覆雨的本事。但他仍旧是你心头那片最明亮的白月光。他阳光,温柔,让你尝到世间的美好,驱走你内心掩藏多年的黑暗。
洪桢来了之后,钟翎学会了笑。不是以往那种谨慎小心怯生生的讨好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的体会到开心的笑。
但是这份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那年钟翎十七,正打算跟夫子请假去过生辰。父亲的生意却传来噩耗商船在渡过长江时不幸绞入了漩涡,十艘商船尽数沉没,里面的货物连同运货的商人,一并都没了。
那些货物是西南部落生产的蜀锦,价值连城,就算能打捞上来,被河沙一泡,也再卖不出去了。何况,商船出事的河段正数水流湍急之地,水队都没办法下去,更别提普通人。
为了赔钱,钟翎的父亲将几处宅子都卖了,最后又问人借了三百两,才勉强将这破天的口子堵住。
“翎儿,真得到借钱的时候,才看得见人心而不是皮。”
那时候,父亲大概是付不起学费了,想着攒钱做点小本买卖东山再起。
于是,钟翎在桃李书院的日子,只剩不到一个月。
他整日闷闷不乐,一想到以后说不定就再也看不到洪桢了,他心里便堵了石头一般难受。
更难受的是,他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但,除了会认几个字,其他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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