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帝双眼微眯,静静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纳兰朝曾亲自来向他求过婚旨的女子。
元庆帝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点头,单这么看,纳兰朝的眼光还不错,此女确有过人之处。
从进门、到行礼、再到被他这么盯着一言不发,此前举凡有过类似这样第一次被他召见的年轻人,多少会有几分紧张,但此女似乎没有,起码他没有看到。
短短几息功夫,他已经从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身上看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镇定,还有那种听起来很悬乎但又确实存在的即使置身茫茫人群之中也会被人一眼注意到的气度。
顾小楼心中当然不是完全不紧张,不过元庆帝虽是第一次见她,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元庆帝了,所以心里的紧张是大打了折扣的紧张。
加上她很清楚自己今日此行关乎着她的人生大计,她但凡表现出一丝害怕怯懦,恐怕就会让之前所有的努力白费,毕竟,一个要代表国家出使邻国的使臣,排在最首要的素质便是能镇得住场,尤其她还是个女子,要面对一些天然的偏见
“你同西羌王子有交情”元庆帝一开口就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他现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耐心也是越来越少,此事公孙绩已向他说过大概情况,所以他没有拐弯抹角地绕圈子,而是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顾小楼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于是淡定回道:“回陛下,臣女这里有一封西羌六王子戈达写于前日的手书。”
元庆帝扫了个眼风,一旁的戴九金立时会意,忙下去走到顾小楼的跟前,从她手中取走了信封上呈给皇帝。
元庆帝将信封里的信浏览一遍过后,定定看了顾小楼许久才道:“你很有心计,也很会筹谋,可你凭什么觉得朕就会按照你想的来,西羌不同于西戎,如今双方的合作已达成,使者的作用还未达到举足轻重的地步,换句话说,这件事,朕手下多的是人能办”
顾小楼松了松袖中紧握的手指,垂眸道:“陛下,民女的人生经验虽显浅薄,但有一个道理却教民女深有所感,那就是这世上许多事,若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此刻看着万无一失稳操胜券的事情,说不准在未来哪一刻就会生出变化来,因为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现在多备下一步棋,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未可知还有一句话请陛下恕民女狂妄直言,民女的心计筹划,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为我大魏谋求最大的利益,而非是让陛下答应我的请求。”
顾小楼这番话着实胆大,但那是因她深谙元庆帝的为人,只要不触及元庆帝的底线,这位陛下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位仁和的皇帝,而他的底线则是大魏的江山。
在元庆帝的眼里,此时的她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于大局更是无足轻重,如果她一味求中庸,不敢直言自己的野心加码自己的价值,那要凭何说动元庆帝呐今天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必须让元庆帝记住她、意愿重新审视她,唯有这样才能挑动元庆帝心中原本给她设好的那条红线。
她敢说,元庆帝听到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感觉受到冒犯,而是会被她话里蕴含的内容牵动,这不是她自大,而是她在和公孙绩商量过后定好的策略,那就是激起元庆帝作为皇帝的多疑本性皇帝的多疑,往往不仅会用在他身边的妃嫔儿女以及臣子身上,还有所有涉及皇帝利益的地方。
果不其然,元庆帝在听到顾小楼所言的那一瞬间,只在话的开头微微升起过一丝不快,随即很快便被顾小楼话里的意思牵动了更深一层的思绪甚至忧虑。
确实,西羌次地,他只是在一些文字和大臣的口中听过,实际上还从未去过,这种情况很难谈得上真正深入的了解,国与国之间的合作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万一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万一,与西羌远隔千里的京城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在外的使臣。
使臣团中,多顾小楼一个不多,即便加上她,元庆帝也不会真的让她成为主力,只会是辅助而已。何为辅助自然是在需要她的时候起到该起的作用,何况戈达那封信,确实写得很有诚意,可见对顾小楼是确有交情
其实,元庆帝并不是被顾小楼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立场,要知道,他既然能够召见顾小楼,就说明他对这件事本身是有一定接受度的,顾小楼需要做得,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加码,给出更丰富更有支撑的理由,如果这是一杆天平,顾小楼并非是从零加起。
何况,顾小楼的最后一句话,很中元庆帝的下怀。一个人做一件事的初衷很能分辨他的格局,欲成大事者必须明白,心计筹谋只是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才是事情最后的立足点。
譬如说这满朝的文武,那个臣子不揣摩皇帝的心意但关键是要看他们揣摩这个是为了什么,做这些的人究竟只是为了自己加官晋爵还是在加官晋爵的同时为天下为百姓出一份力
顾小楼一个女子,一不能做官二不能封爵,她甘冒为世俗偏见所议论指责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若说不是真的心有志向且足够坚定,还真是很难说通这一瞬间,元庆帝忽然觉得,太子纳兰朝喜欢上的这个女子,其实和他自己是同一类人
第115章
顾小楼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心情十分不错,元庆帝最后还是应下了她的请求。
再有半个月,也就是九月十六,她就可以和前往西羌的使团一同出发了,同行的还有戈达公孙绩等人,不过两行人走到半路就会分道扬镳,因为越是临近西北,北胡的探子越多,为避开北胡人的耳目,到时戈达的人和西羌使团会先一步出发。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麻烦,顾小楼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瞒着顾延庭进行的,就是怕顾延庭知道以后会反对,现在事已尘埃落定,她还需得找个法子说服顾延庭接受她这一决定
顾小楼正坐在车上想着事情,突然感觉马车突然停了,她正要问话,就隔着车帘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纳兰朝的声音,顾小楼微怔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纳兰朝的行动会这么快,从她入宫到出皇城,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纳兰朝就赶来了,还将她截在了此处,看来他的消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灵通。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的,只要纳兰朝有心,两人之间早晚要有一见,于是她索性没有废话,直接撩起车帘下了车。
纳兰朝是骑马来的,披着一席黑色披风,似比她上次见时清瘦了些,顾小楼看着他扬身下马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心还是忍不住随着轻轻颤了一下。两旁的下人车夫及随行护卫都识相地退到了一边,自觉给两人腾出一方空地来。
月影西斜,星辰如斗,护城河上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微带着些凉意,顾小楼脸侧的发丝随夜风轻轻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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