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书贤从座位底下找出一根皮带丢到后面,“捆起来。”
“爸……”单钰博难以置信地看着丢到面前的皮带。
“手帕塞嘴里。”单书贤看他不动作,把车座往后放,长腿跨到后座来捡起皮带,一手抓住牟云笙的两只手腕迅速绕了几圈捆起来,“快!他要咬舌头了!”
单钰博手忙脚乱,急忙撬开了牟云笙的嘴巴,转眼间他坚硬的牙齿就重重地咬合,疼得单钰博以为手指要断掉。他掐住他的下巴,不断说着不要咬,用手帕把牟云笙的嘴唇分开,忍着心疼在脑后打成死结。
牟云笙双手被皮带拴住,还在挣扎,手腕很快磨出了红印,不能动弹的嘴巴还在哼哼着什么。单钰博抱住他的双腿,一顿折腾,浑身是汗。
单书贤紧皱着眉头,看着牟云笙像蛇一样扭曲的身体,突然扬起手往单钰博脸上狠狠掴了一掌,恨道,“看你怎么跟你雷阿姨交代!”
他的耳朵被这一记耳光掴得嗡嗡作响,脑子好像也在脑壳里面震了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耳光太响亮,吓得一直拧扭着身体的牟云笙竟然消停下来。他呆呆看着有些恍惚的单钰博,眼睛里的光好像在瞬间消失了。
十字街口对面的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扬着警笛、晃着车灯离开,但看热闹的市民迟迟没有散开,仍然在回味这场隔天必定会上当地头条的出警。
原本在摇晃的车体安静下来,停靠在路边的车位上,未被路灯照亮,黑色的车身更显深沉死寂。
不久,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低着头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单书贤放下车窗,客气地问道,“怎么样了?”
“已经都走了,目前看没有问题。单医生请放心。你们先回去吧,我现在去所里看一看,有什么事再联系。”男人说着,往后座瞟了一眼,表情微妙而复杂,对单书贤微笑时,礼貌中带着些同情的意味。
单书贤叹了一声,道,“今天谢谢你了,小张。”
回家路上车里安静得好像没有坐人似的,牟云笙已经不再挣扎,他的能量好像已经耗尽了一样,开始哭,鼻涕眼泪都往单钰博的衬衫上蹭,哭得像个完全懵懂的孩子,像个受尽委屈的女人,毫无尊严。
单钰博搂着他,看着前面开车的父亲露出来的后脑勺,呆若木鸡。
已经是深夜,路上越来越安静。车开进单位大门时,单钰博余光瞥见大门口伫立着的哨兵,明明知道他不会看到车窗里的人,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牟云笙。
小区里宿舍楼的灯几乎都已经关了,完全不会有人想到住在这里的人会有人在凌晨三点钟以后回家。
七号楼的楼下,站着一个神情焦急的女人。她穿着齐整的浅灰色格子女式衬衫和印花高腰包臀半身裙,分明仍然是上班时的装扮,但她脚上踏着的却是一双木底拖鞋。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名漂亮的女子,光是为了眺望而不断踮起的双脚,还有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的十指,都能看出她年轻时必定更是可爱动人。
她盘着头发,卸了妆,鹅蛋型的小脸五官精致,素净的面容略显苍白,在楼道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憔悴却美丽。
在不知第几次看手表上的时间以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踏着拖鞋往前走了几步,等到车停在自己面前。
车门一打开,孙颖丽眼眶瞬间就湿了,她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单钰博搀扶着下车的牟云笙,几步上前颤抖地喊道,“云笙……”
“孙阿姨……”牟云笙经过一路,已经恢复了清醒。他吃力地撑起眼皮,额头上都是汗,吧嗒吧嗒往下掉。
孙颖丽对他伸出手,他双手才碰到她的胳膊,脚下就没了力气,一下子滑到了她温暖的怀里。
“怎么这样……”孙颖丽忍住泪水,勉力支撑着牟云笙的身体,抹掉他脸上冰凉的汗水,无助地望向了从车里出来的丈夫,“书贤,怎么搞成这样?”
单书贤重重地摔上车门,箭步走到了他们身边,发狠朝一脸颓然的单钰博脸上连续掴了几掌。
“天……”孙颖丽眼看自己的儿子被打得摔到了车门又滑到地上,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扶住,可怀里的牟云笙更是令她走不开。
单钰博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父亲揪住衣领提起来,狠狠往脸上下了几拳头,打得他吐出水来,晕头转向。
孙颖丽无声地哭出来,颤着声音说,“书贤,别打了,他知道错了。”她抱紧牟云笙的脑袋,哀求道,“钰博,跟你爸道歉啊。认个错,别不说话……”
“他知道错了?你看他哪里像知道错?”单书贤把儿子打趴下了,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见状孙颖丽睁大了眼睛,急忙叫儿子名字,“钰博,你快起来,快跑!钰博!”
已经来不及,单书贤从车里找到了高尔夫球杆,往已经倒在地上毫不反抗的单钰博身上打下去,接着又是好几脚,好像地上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似的。
单钰博抱住头,肩膀和背上连续挨了好几杆子,腹部也被父亲揣得五脏六腑乱了位,呕出血来。
“书贤你别打了……”孙颖丽哭着求道,“再下去楼里楼外都知道了。”
楼底下单家在管教儿子,倒是没有一般所见的骂骂咧咧,施教的人不吼,只管一顿打,受罚的人也不逃,顶多就是蜷缩作一团挨抽。
孙颖丽声音本就是弱小的,就算哭起来,也是细弱蚊蝇。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抽打,又心知肚明他做错了事,求得没多少底气,只能一直淌眼泪。怀中的牟云笙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仿佛转眼间就会像一缕烟一样消失掉。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擦着眼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扶住了牟云笙的身体让他站好,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你们学什么不好?怎么竟是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摇晃之间,孙颖丽看到了牟云笙左手臂内侧的针孔,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险些昏过去。她没了力气,再顾不上儿子被打,瘫坐在地上,捂住脸再也无法控制地哭起来。
牟云笙恍恍惚惚,低头怔怔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她脚上的拖鞋因为材质的关系,没有办法弯折,一坐到地上,脚踝就拧成了奇怪的形状。
身后仍然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奇怪的是,却没有痛苦的喊叫。
牟云笙缓缓转过身,呆呆看着整个人缩在车胎旁边,用双手护住头,被踹得转过身去,差点要钻进车底的单钰博。
“单叔叔……”他看到高尔夫球杆被高高举起来,往单钰博的背上打下去,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个滚在地上的人是谁,“别打了!”
高尔夫球杆应声而落,重重打在单钰博肩膀上,好像一声闷雷。
牟云笙被那道银色的光影晃乱了眼,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头一下摔到了车门边的后视镜上,又是一声闷雷。
“云笙……”孙颖丽眼睁睁看着他的额头被摔出了血光,连忙爬过去。
可是,他已经整个人晕倒在了车胎旁。
第3章
牟云笙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古色古香的工艺,灯光调得很暗。窗帘拉得很紧,看不出究竟是白天或黑夜,床一如既往地松软,盖在身上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是牟云笙所熟悉的味道。
他打算翻个身,结果发现左手手背上插着东西,一拉扯,皮肤就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牟云笙拨开被子一看,果然看到手上正在注射针剂,他吃力地抬起头,依稀看到挂在床边立式衣架上的那只吊瓶,看起来已经吊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牟云笙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张了张嘴巴,发现叫不出声音,只好稍微侧过身子,蜷缩进被子里。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张床上,牟云笙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可每次他来到这个房间、这张床上,都是很少思考的。他闭上眼睛,呼吸着被子里跟单钰博身上一样的味道,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次睡下去,倒是没有之前那样不省人事了,他甚至知道单书贤是什么时候进来给自己换吊瓶的。灌进皮表底下的液体忽然中断,血液开始从血管里往输液管倒流,牟云笙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单书贤过于专注的神情。
他帮牟云笙换好了下一瓶注射液,低头发现他醒了,也不惊讶,平淡地说,“这是最后一瓶了。”
牟云笙缓慢而无力点头,“嗯。”
许是听到房间里面的声音,孙颖丽从虚掩的门外进来,哭红的双眼一和牟云笙对视,又是泪光闪烁。
牟云笙虚弱地笑笑,“阿姨。”
孙颖丽走到床边坐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关切道,“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他点头,问,“单钰博呢?”
她怔住,抬头望向丈夫。
单书贤俯视着他,神情凝重而深沉。他看了他好一会儿,告诉他,“你爸爸过来了。”
闻言牟云笙蓦然睁大了双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刻坐了起来。
“唉,你先躺躺,好好休息。”孙颖丽忙不迭要将他压回床上,好声好气地规劝。
牟云笙管不了那么多,挣开她的手,一边找鞋一边问,“单钰博呢?”
“他没关系的,你别担心。你快躺回去,再动针头插穿血管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像是捧着一块玉石一般。
“单钰博呢?”牟云笙只是问。
他连续三次问了同样的问题,听得两位长辈都哑然。孙颖丽疼惜地看着他,望向丈夫。单书贤思忖片刻,将注射液从衣架上取下来,交到孙颖丽手里,在离开前说,“云笙,你不是我儿子,我说不了你。”
已经在低头穿鞋的牟云笙愣了一愣,再抬头时,单书贤已经走出了房间。
牟云笙在孙颖丽的搀扶下,拖着没有力气的双脚走出了单钰博的房间。经过走廊,他扶着墙,膝盖在不断打抖,好几次要栽下去。
可他始终没有再摔下去,走到客厅,只看到单钰博跪在木地板上,双手抓着膝盖,样子看起来十分颓废。牟云笙隐约看到他的胡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有些扎手了。
牟晋回头看到几乎是倚靠在墙上的儿子,消瘦的脸线条更是生硬了许多。他眼睛瞪得圆圆的,让牟云笙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将自己打趴在地上——一如单钰博的父亲这样对待他。
可牟晋没有,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牟云笙,好像忍着一腔的怒火,与其把五脏六腑都烧个干净也不喷出来。
半晌,他厌弃地转回身去,用低沉的声音问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单书贤,“单教授,牟云笙他能不能戒?”
单书贤脸色一白,沉了沉气,道,“牟法官,云笙的情况不在我的知识范畴内。但请你放心,既然是我家这个不肖子把云笙害成这样的,我们做家长一定会负责到底。暑假结束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就让云笙住在我们这里,我来安排他的饮食生活。”
“是我自己想吸的,跟单钰博没有关系。”牟云笙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闻言单钰博双肩一抖,才回过头,便看到牟云笙挣开孙颖丽踉踉跄跄走了过来。他连忙起身迎上去,果然牟云笙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上,又被单钰博搀扶到沙发上坐下来。
看到他这副窝囊样,牟晋气不打一处来,尖锐的字句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倒是好意思说?这很光荣?你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教你的?自己跑到美国去享福,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书不好好读,一天到晚学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我没瘾,那天只是个意外!”牟云笙听到他说自己的母亲和单钰博,扯着声音反驳。
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顶嘴,牟晋吼道,“意外?!怎么个意外法?要不是张队长提前通知你单叔叔,你现在人都在里面了!一名法学生,知法犯法,丢尽脸面。没成瘾你还得意了?”
眼看他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单书贤连忙拉住他,满是歉意地说,“牟法官,孩子劲儿刚过去,精神和身体都很虚弱,打不得、打不得。”
父子二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恨不得眼刀把彼此刮得面目全非。牟晋忍了很久才终于把手放下来,一抽西裤裤腿再次坐下来,气得用力扯松领带。
“牟叔叔,对不起,都怪我。”单钰博在一旁低声说。
“关你什么事?”牟云笙受不了他低声下气向自己父亲道歉,冷冰冰地说,“要不是出警闹上了新闻,还要引起公诉,他管我死活。”
“啪——”
一记耳光落下,在场所有的男人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把牟云笙护在身后的孙颖丽嘴角流出了一丝血,眼睛里满是泪水,跪在地上望着牟晋,哭着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艳萍她去美国时,没能带走云笙,托我们照顾好他。千不该万不该就由着两个孩子在外头野,学坏学成这样了,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怪,就怪我和书贤吧。别怪……”
她话说到这里,自己也知道道理上完全说不通,忽然自嘲地笑着摇头。
单书贤把妻子扶起来,言语恳切,“牟法官,我们也不是说不负责任。你要是信得过我单某,就把云笙留在这里,他有没有毒瘾都不论,我一定把他调养得健健康康的,再回学校。你要是不放心,就把他带走,我们也保证他们两个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我在北京也有一些朋友,看看两个孩子还是能够办到的。”
“要我跟他走,除非死。”牟云笙一字一句地说。
单钰博惊愕地看着他,迎来的却是他冷得像冰雪一样的眼神。
牟晋仿佛早知牟云笙会说这样的话,双手握成了拳头以控制自己不会一拳抡下去。半晌,他转过身,对单书贤叹气道,“实不相瞒,这件事情已经立案了,过些日子是我出庭审理。今天知道差点没要审自己的儿子,我实在是……”
“怕什么?难道不需要回避吗?”牟云笙讽刺道。
孙颖丽急忙捂住他的嘴巴,“云笙,你少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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