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大笑声一路响彻云霄,心魔祭出所有力量,搅得天地失色,将人间化作无边地狱。
沧浪的剑身被神火烧的通红,不时冒出“滋滋”地声音。穿过层层怨毒魔气,剑梢迸发万丈神光。傅子邱脊背上的翅膀完全展开,每根羽毛都鲜亮又艳丽。身上的红衣猎猎起舞,绝美的凤目震慑人心,额间的火焰标记催生出无穷力量。
炙热的火球席卷而来,“轰”地一下,同魔气撞在一起,爆发出骇人的巨响。
一只彤红的凤凰携着圣火呼啸而来,化作世间最坚利的一柄剑,斩妖除魔,不留余地。
它从崩碎的灵气中蹿了出去,狠狠地,坚定地,像八百年前幻想的那样——刺穿了心魔的心脏。
萦绕于世间的魔气登时柔和下来。
傅子邱背对着心魔变回人形,捂住嘴闷闷地咳了两声。
两串血线从指缝间流出,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拿衣角仔细的擦掉了。
“我……没输……”心魔低下头,看着九天神火从心口蔓延,侵入黝黑的灵魂,焚烧他的身躯:“所有人,都别想逃……你们……都要给我陪葬!”
傅子邱终究没忍心看到最后。
心魔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张和龙啸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一点点被火焰吞噬淹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随着飘荡的魔气消散于世间。
可天崩地裂仍在继续。
傅子邱张开翅膀飞了下去。
周围裂的彻底,只有龙啸在的那一小块地方被凤凰神鸟的一根羽毛护住。
傅子邱袖子一挥,撤去了屏障。
龙啸气到顶了,感觉自己一会儿被丢在冰天雪地里一口就能吐出大把冰碴,一会儿又掉入煮沸的油锅里,五内俱焚,抬抬手就能掉落焦糊的烟灰。
身上束缚的力量消失了,缠绕在身体内的赤色丝线三三两两回到傅子邱心口里。
龙啸甩着袖子爬起来,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只寒噤噤的扫了傅子邱一眼,帝君威严毕现。
他再也不想跟这只鸟废话,脚一蹬从地面跃起,两掌凝聚起圣洁的光,轻轻一晃,下至地狱道上至九重天,所有乱窜的恶鬼邪灵被他揉扁了搓圆了,团在一起。
扔面团似的往海面上一丢,眼睛不眨的轰出满掌的天火。
“砰——”
水幕在天地间爆裂炸开,人间莫名其妙下了场带温度的雨。
傅子邱这回儿知道龙啸是在撒气了,当年神魔大战,龙啸把邪灵逼到神鬼境拿天火烧了七天七夜才解决干净。今天直接一巴掌全轰了,天火从脚底烧到看不见的尽头,整个海面被泱泱大火蒸的冒烟,估计得烧一个月。
心魔伏诛,作祟的魔气彻底消散。
但山川崩塌仍未停止,龙啸和心魔轮番霍霍,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惨叫声不绝如缕。
龙啸泄完愤,身上被雨水浇透,转身对上傅子邱的脸。
这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傅子邱从玄铁戒里取出那把绘着山水的纸伞,扇面依旧,现实中的美景却不复存在。
龙啸抹了一把脸,眉宇间的愁思并没有因为心魔的离去而消减半分。
“照这个速度,人间不出半个时辰便要陷落。”龙啸抬头看了一眼漏雨的苍穹,肃声说,:“天也要塌了,三界很快就会重归混沌。”
“先神盘古生于混沌,以骨肉撑开皇天后土,与天地等长。”傅子邱冷冷地警告:“别以为你有多厉害,想学人家开天辟地。我现在可不是被你豢养在身边的青鸟,也不是什么都依着你的傅子邱。你要是敢动这种念头,我再绑你一次。”
龙啸皱起眉头,烦傅子邱烦得很,一听他说话火气就往上冒,这人偏偏就爱捡让他烦躁的话说。他忍无可忍:“你怎么这么啰嗦?这么记仇?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别整天小人之心。”
傅子邱冷笑一声:“气急败坏,又被我说中了。”
“……”
龙啸真不想理他,偏偏傅子邱跟长在他身上一样,走哪儿跟哪儿,说得好听叫寸步不离,难听就叫监视。
没办法,傅子邱在龙啸身上吃了不少亏,怎么都要把龙啸给盯死了。
便在这时,九天之上突然落下圣洁神光,庄严的梵唱与虔诚的祝祷声同时传来。
龙啸和傅子邱停住脚步,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只见厚厚的云层间出现一座绯色莲台,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出现在视线中。
有雨滴溅落,坠在真佛肩头,化成细小的花瓣。
阿篾罗眼眸半垂,眉宇间藏着普度众生的慈悲。他停在半空,双手合十轻轻点头:“龙神,凤主。”
龙啸还记恨着阿篾罗拿走清和生魂这档子事儿,对他也没什么好脸,干脆把脸转到一边不肯做声。倒是傅子邱,找回从前记忆,对阿篾罗依旧感激,神色还有些激动,立马给出回应:“真佛。”
阿篾罗拂袖一挥,肃穆佛光洒向大地,雨点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淡色的花瓣,细看才发现原是些莲花碎。
“龙神。”阿篾罗对龙啸的臭脸视若无睹,主动与他搭话:“三界逢难,你我之间的恩怨暂时先放一放吧。”
天下苍生陷于水火,龙啸没工夫瞎掰扯,只好先把不满憋回去,还算客气的问道:“真佛有办法么?”
“阿弥陀佛。”阿篾罗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失必有得,看龙神的抉择了。”
龙啸眉头一挑:“说来听听。”
“心魔出世,虽是人为,但而今事态发展,龙神难辞其咎。因果报应,想要彻底摆脱生生负累,必先还于人世。”
傅子邱一听,身上的羽毛登时就炸开了,敏感的问:“还什么?怎么还?”
龙啸抬手止住他的话锋,沉声道:“听他说。”
“只是等量的代价而已,于龙神来说,算不得什么。”阿篾罗破天荒笑了一笑,意有所指道:“一根龙筋,一身龙鳞。”
龙啸怔了怔。
傅子邱一口否决:“不行!”
他记起心魔放出的旧事中,龙啸被殷叱绑起来拔掉浑身龙鳞的场面。灰白色的影像,却掩不住那泣下的龙血,与鲜嫩的皮肉。
那是龙啸未曾向他吐露过的苦痛,曾经试探过多遍没有结果,如今记忆如数涌来,将那些点滴煎熬骤然放大,惊觉阵阵心如刀割。
龙啸仿佛从阿篾罗松动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意味不明的打量了他片刻,郑重重复:“一根龙筋,一身龙鳞?”
阿篾罗道:“是。”
“龙啸!”
“好。”龙啸应道:“我换。”
“换什么!”傅子邱拽住龙啸的胳膊,后悔把他放出来了:“我不同意!”
龙啸没吭声,冲高处的阿篾罗眨了眨眼睛。
傅子邱觉察到不好,身上霎时间升起一圈火苗。
可就在这时,阿篾罗无声的念出一句佛语,轻飘飘就将那团火给熄了。然后一片莲叶抛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把傅子邱捆了起来。
龙啸终于爽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踱过去,捏起傅子邱的下巴,对上那双掉火星的眼睛,报复似的说:“你也尝尝这滋味。”
说完长袖一舞,将傅子邱的五官六感尽数封闭。
“龙神大义。”阿篾罗道。
龙啸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表情也不复从前瞧谁都温温柔柔的样子,反倒凌厉的很。他对上阿篾罗古井般的眼睛,问道:“所以你的代价又是什么?”
“弃了真佛身,受轮回之苦,投入万丈红尘。”
因缘际会,因果循环,有人终是选了得不到的凡尘俗世。
谁都没有再说话,龙啸化作金龙浮游而上。
梵音于世间流转,圣洁的金光铺陈天地。古老神秘的佛语自阿篾罗口中缓缓念出,瞬间,倾倒的山川重新立起,灌涌的海水退回到海岸线上。
龙啸眉头都不皱,非常麻利的从后脊中抽出一根金灿灿的龙筋。
那根刀剑也折不断的筋骨缠绵于大地之上,顺着缝隙蜿蜒而去。
紧接着,一声龙啸震彻三界。万千细碎的龙鳞洒落天地,宛若在世上下了一场璀璨金雨。
掉落深渊的凡人回到地面,死于战祸的百姓、天族将士重获新生。
凋零的花朵再次开起,枯黄的树木长出嫩芽。土地合拢,天地万物,在这旦夕之间,一一回归本来面目。
龙啸从高空跌落,摔在傅子邱身边。
阿篾罗闭上眼睛,万千佛光自他身后乍然而起。不染俗世的真佛终于得偿所愿,毕生修为献于天地,算是还清了几百年前那场恶债。此刻,他终于能抬起头来正视龙啸与清和。
“贫僧一念之差,置清和施主于万劫之地。而今前尘孽债已经还清,来日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有颜面见世尊佛祖了。”
说完,佛光彻底将阿篾罗笼罩。光影明灭,转而消失不见。
束缚住傅子邱的力道随之松懈。
他一挥长袖,恢复感官,瞥见龙啸的瞬间,腿一软跌在他身侧。
所有伪装的冷淡、强硬、火气,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
傅子邱伸出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然后,翅膀开始延展,柔软的羽毛轻轻托起脆弱的人。
龙啸掉了一层皮,没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清楚的看见泛红的嫩肉。那皮肉一点力道都受不住,衣物的摩擦都能带出点点血丝。
傅子邱干脆使了个术法,将龙啸身上的衣服脱了,拿温暖的绒毛轻柔的包裹住他。
龙啸蓦地笑了,窝在红彤彤的毛发间,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
他睁开眼睛,眼底流淌着深重的情意。
傅子邱唇瓣开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心疼的直打颤,开口时声音嘶哑到不行:“你完了,我记住了。”
龙啸低语般道:“我能把顾之洲还给你了。”
一切恶业皆以偿尽,他终于卸下满身重担,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
傅子邱眼眶一热,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到龙啸脸上。
龙啸艰难的伸出手,抹掉那串滚烫的泪珠。
“阿邱,”他轻柔的喊他的名字,那样好听,“清和,我不会再走了。”
第77章
77.
阴霾散尽,几缕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出来。
傅子邱把龙啸带回了长霄宫,三界刚受到一番重创,到处混乱不堪,他什么都不想管,谁来找他都不听,直接从满地伤员的信芳洲里揪出淮初,把人按到床头让人给龙啸看病。
龙啸抽了条脊骨中的龙筋,拔了全身的龙鳞,两次用灵力清洗恶障,把自己差不多耗干了,在回九重天的半路上,就撑不住变回了原形。小小的金龙窝在傅子邱臂弯间,终于消停安生了。
淮初到地方后一看,差点吓退了,嚷嚷着:“我是给神仙看病的,没给动物看过!我去把我哥喊来!”
傅子邱一脚把他踢回床边:“你给他看!”
淮初迫于强权,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他小心的摆弄这条尊贵的龙,惟恐哪里给他碰疼了,人醒过来反咬他一口。淮初长这么大被猫挠过,被狗追过,还没被龙咬过,表示并不想尝试。
傅子邱紧张兮兮的:“他怎么样?”
淮初看了半天,说:“灵力亏空,不过不用担心,之洲……额,帝君生而为神,他自己能恢复。主要嘛,这条龙筋抽的不好,在脊骨上,可能一时半会儿坐不起来,这也不用担心,再长出来就好了。最脆弱的是他这层皮,鳞片没了,随便一阵风都能把肉刮破,这个养起来比较费心力费时间,我待会儿给你拿支药,除了上药平时都别碰他了。”
傅子邱点点头,只是难养一点没关系,他现在多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倒是你,”淮初扭过身打量起傅子邱的脸色,“你的内伤比他严重多了,我给你也开服药。”
傅子邱全部精力都扑在龙啸身上,闻言摆摆手:“我没事,你管他就行。”
淮初还不知道傅子邱真身是凤凰的事儿,更不知道他和龙啸过去那些恩恩怨怨,感觉这身份地位差距有点儿大,尤其是还在九重天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于是提点道:“咳,子邱哥,我听说帝君从前心里有个白月光……”
傅子邱抬起头,不明白淮初怎么突然说这个:“嗯?”
淮初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撑着床沿:“虽然咱们和帝君算是一起长大的吧,但那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
傅子邱把他往前扯了一下:“你别碰着他了!”
“……”淮初又换了个姿势,“你和帝君吧,青梅竹马,虽然他不开窍,但我觉得你俩还是挺合适的,谁知道你们一下就分开了一百年……”
傅子邱感觉自己有点头疼,不然怎么听不懂淮初在说什么?
“你看啊,他现在摇身一变成帝君龙啸了,龙啸是谁?那是活在史书上的英雄,他就突然这么‘啪叽’掉你跟前了,你敢捡啊?”淮初絮絮叨叨的说,“不瞒你说,我还看过不少帝君的野史,他在感情上有好多事儿都掰扯不清呢!什么天海龙族的公主要许配给他,什么水云间的凤族族长要嫁他,还有还有,他那个白月光,那只青鸟!心魔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搞得过人家么?”
“……什么东西?”傅子邱有点发愣。
淮初叹了一口气:“他都为人家生心魔了,得多深的感情啊。那鸟最后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飞了,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哪天找回来了你怎么办,跟个鸟争吗?你觉得他会选谁……”
“你等等,”傅子邱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你说什么凤族族长?”
淮初快被他的关注点震惊了:“你管什么凤族族长呢!反正凤族千把年前就灭了,哪还有什么族长!我在说那只鸟,那个清和!”
傅子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候凤族还没有覆灭,他还是只未化形的小凤凰。
有一天看着老族长捧着一大摞红色的礼盒从天界回来,喜笑颜开的。
他没正形惯了,爪子一勾趴在老族长肩膀上,拿嘴啄了啄盒子上的红纸,天真的问:“爷爷,这是什么啊?”
老族长抱着东西一躲,埋怨道:“祖宗,你别给我啄坏了,这可是天族的聘礼。”
“聘礼?”清和歪着毛绒绒的脑袋,忽闪着眼睛,“我们要和天族结亲吗?”
老族长咧开嘴,得意的说:“对,母神夕岑替帝君向我们凤族下了聘,聘书都写好了。”说着,他古怪的停顿一下,“就是族中没有适龄的雌凤,都比帝君大太多。”
懵懂的小凤鸟摇着尾巴在老族长的肩头上跳了跳:“我呀,我比帝君小!”
“你这傻鸟!”老族长骂了一声,差点笑岔了气,“你是雄的,怎么给帝君做媳妇?”
清和脑袋一耷拉,趴回去了:“哦。”
gu903();老族长又走一段,摇头道:“是有点可惜,你出生的时候,毛发最漂亮,红的发光,我们都以为你是个女孩儿。算算年岁,你比帝君晚生近一百年,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