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红布窸窣落下,顾之洲撞进一双喷火的眼睛。
“……”
他呆了,傻了,腿脚失了力道,咕噜跌在床边,手里的红盖头像是淬了火,灼的他面颊滚烫,后背出汗。
哪里有什么新娘子,坐在这儿的就是他喊不来的傅子邱!
喜床上撒满了花生莲子,硌的顾之洲屁股疼,他匆匆站起,视线中的傅子邱一身红色嫁衣,衬的他肤白胜雪。
凤目斜瞪着,看起来有些凶巴巴,被头顶的凤冠一中和,又多了几分娇俏。
顾之洲嗓子眼发干,忙丢了手里的盖头,生了锈的脑子终于开化,他又挪回床边:“你被点穴了?”
老天爷,总算发现了。
傅子邱疯狂的眨了两下眼。
顾之洲手都跟着一哆嗦,磨磨蹭蹭的点在傅子邱肩头。
穴道刚一松开,傅子邱就吼了一声:“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傅子邱自认对顾之洲的容忍度能有海宽,平常被气到多半都能自行消化,像今天这样气到直接吼出来的实在是少数。
“你他娘……”顾之洲捂住半边耳朵,咬牙切齿道:“给我小点儿声!”
“滚!”
傅子邱黑着脸,想从床上站起来……
没成功……
傅子邱呼出一口躁郁难安:“顾之洲,我动不了。”
“……”顾之洲喷了,伸手在傅子邱身上各处按了按,崩溃道:“定身咒。”
“帮我解啊!”
“能解我还跟你废话那么多!”顾之洲凭空画出一个符咒,灰蒙蒙还没结成印就掉落成灰:“看见了吗?没灵力,不然我早从这儿出去了,还跟你玩过家家吗?”
傅子邱眸色一暗,刚要开口,门扉突然被人叩响。
外面的人提醒道:“王上,到时辰喝合衾酒啦。”
话音方休,顾之洲手边的三角几上赫然出现一尊酒壶,两只酒杯。
傅子邱胳膊一软,发现右手竟然可以动了。
“不是吧……”顾之洲略带震惊的看向傅子邱转动的手腕,突然明白:“这好像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神鬼境中出了名的幻术。
人有怨念,神鬼便有心魔。
而“风花雪月”便是利用神仙或妖魔心底的执念幻化而成,重复着施术人心底里最深最重的妄念。它既真,所见所闻全是施术人从前真实的经历。但它又假,因为这些经历是用未尽的念想延续下来的绮梦。
“风花雪月”境如其名,编织一场虚幻的梦,在真假变化中将所有悲伤拦腰截断,续写一篇两全其美的故事。一旦入境,若是不按照施术者的意念走,或是强行改变故事走向,便会永远的陷在这场荒诞大梦中,再也出不去了。
傅子邱非常懂得既来之,则安之。
拿过酒杯,两手一勾朝顾之洲示意:“想出去就别发呆了。”
顾之洲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傅子邱穿成这样被迫成亲,他比不得傅子邱那么从容,动作僵硬又局促,完全是硬着头皮上。他一言难尽的端起酒盏:“怎、怎么喝?”
“交杯酒,你说怎么喝。”
傅子邱的手臂绕上来,酒盏挨到唇边,酒香充斥在鼻间,顾之洲耳根躁得慌,不由自主的去瞟对面的人。
那人也在看他,晶亮的凤眸中连片火红的颜色,他在那双眼睛里望见自己,少有的慌张、羞赧,城墙厚的脸皮都要崩裂。
烈酒烫过喉,顾之洲两手撑着腿坐在床上缓神,等着下一步指令。
他有些发蒙,不是酒烧的,而是心火烧的。
酒盏滚到地上,“铛铛”两声,勾起的火红轻纱陡然落下,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王上,快入洞房啊,新娘子都等了一晚上了。”
顾之洲被雷轰在床边,如临大敌般看着傅子邱:“入什么玩意儿?”
傅子邱身上一松,“定身咒”自行解开。
能活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扯掉脑袋上的凤冠,这家伙纯金的,顶了半天快没把他给累死。如瀑般的黑发松开,披了一肩一背,若傅子邱是个女子,真当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入洞房。”傅子邱简明扼要的抛给顾之洲一个结论,毫不客气的攥住他的手腕,把僵在床脚的人拉到身前。
他按着顾之洲的腰,让那人压着自己一点一点躺下。后脑勺挨到软成棉花的枕头,傅子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陷进床里。
顾之洲连忙把手撑在他脸侧,急匆匆叫停:“等等……”眼前的局面有点超出顾之洲的承受范围:“我们该不会真的要……”
“顾之洲。”傅子邱忽然喊住他,两条胳膊水蛇似的缠上顾之洲的脖子,勾住那截细颈往下按。
顾之洲失了神,在离那张薄唇毫厘之间停下,要说什么全忘了。
傅子邱勾起唇角,眼中明明灭灭不知是何种情绪。然后他问道:“负雪君的心上人,有我好看吗?”
微凉的气息拂在唇畔,身上的红衣相互依偎,垂下的发丝愁人的纠缠在一起。
顾之洲心如擂鼓:“……什么?”
“国色天香?”傅子邱提醒道。
这时又有人喊:“王上,您还等什么呢,亲一亲新娘啊。”
傅子邱轻笑出声:“倾国倾城?”
脑子里绷紧的弦“啪嗒”一声,断的彻底。
身下的人毫无自知之明的继续撩拨:“我比得上……”
未说完的话被封在喉间。
顾之洲似是被鬼附了身,倏地低下头,堵住了那张翕动不止的嘴唇。
一百年,顾之洲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是活着的。
所有的嫌隙、沟壑、龃龉、心结、顾虑,全都随着交杯换盏似的唇舌纠缠吞进肚子里。他急躁,动作粗鲁不知分寸,手指没轻没重的在傅子邱身上乱掐,发了狠的亲他、咬他,将那人凝脂般的皮肤揉的通红。
他不知道从前傅子邱看他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一个人,爱而不得究竟是什么感觉。顾之洲用了一百年来思考这个问题,起初他并不在乎,因为这样的情绪太过陌生。
但渐渐地,当他清楚的意识到,那个已经渗透进他生命方方面面的人,可能永远也不再回来了,所有的感官报复似的一齐上来敲打他。
任何一点波动都经不起,甚至是一根野草都能勾起漫无边际的回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分不清哪些是习惯,哪些又该被称为“爱”。
他只知道,傅子邱走了之后,他的心就空了。一片浮萍般随波飘荡,顺流也好,逆流也罢,分明守着从前日夜相处的芜月阁,却再没有回家的归属感。
他像是被刨去了身体的另一半,再多再多的东西都补不回来,时间长了,他都开始怀疑傅子邱是不是真的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直到午夜梦回,他清晰的尝到一种名为“撕心裂肺”的痛楚,比刀剑凌迟肉|体还要痛苦千百倍,才恍然发觉,有些感情,早已深入骨血,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顾之洲从傅子邱身上抬起头,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
那人眼尾透粉,嘴角挂着零星血珠,是被他咬破的。
傅子邱一笑,唇上的破口绽开,宛若浴火的红花,赤|裸而娇艳。
他不冷不热的把话说完:“我比的上吗?”
顾之洲再次倾身而上,舌尖舔过血珠,涤荡开满口的甜腥。
他只道自己刻薄难缠,未曾想过傅子邱这张嘴一样的让人心肝发紧,讨厌的很。
吻绵延到雪白的脖颈,顾之洲一口咬住淡青色的血管,听得耳边依旧不依不饶。
“顾之洲。”傅子邱说:“你可不要喜欢上我。”
顾之洲猛地停下,一身热汗骤然冷却。
“呵呵。”顾之洲笑起来,意犹未尽般舔舔唇角,拿手背将嘴边的水渍揩去。他倏地捏住傅子邱小巧的下巴,仔细的端详打量。
长睫不紧不慢的颤动,他对上傅子邱寡淡无波的眼睛,慢慢开口:“你自然是比不上他。”
说完,顾之洲从傅子邱身上翻下去,跌进柔软的床铺中。
“我要是喜欢你,一百年前就喜欢了,何必等到今天。”顾之洲摇了摇头:“有病么?”
傅子邱不置可否。
他承认,看到顾之洲还守在芜月阁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半分触动,甚至再一次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刚才,顾之洲对着盖着红盖头的自己,剖心挖肺的诉出一腔衷肠情意,那样诚恳的坦言心有所属。那些旖念突然变的遥不可及,一百年前顾之洲未动请根的时候他就输了,遑论现在。
他不想给自己找难堪。
顾之洲又说:“我们被困在这里灵力全无,不按着人家话本走还出不去。”客气有礼:“权宜之计多有得罪,见谅。”
“你不用解释。”莹白的手指抚过红衣,傅子邱提了提胡乱敞开的领口:“我随便说说,没有想多。”
然后他戳着心坎,岔开话题:“你的心上人,你们两情相悦?”
“啊。”顾之洲应了声,藏在被子里的手揪住了被单,含糊道:“唔,算是吧。”
傅子邱翻了个身,单手撑着额角,侧过来看顾之洲:“这么模棱两可,该不会还没告诉人家吧。”
顾之洲被看的心虚,瞥见傅子邱明显红了一圈的唇瓣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他闪躲着目光,到处瞎看,嘴硬道:“要你管。”
傅子邱无所谓的耸耸肩,了然的开解:“这种事得拿准火候,要是一直不说,谁有那个耐心等你百八十年啊。当然了,还得看对方喜不喜欢你,人家要是喜欢你,甭说百八十年了,千百年都心甘情愿,人家要是不喜欢你,就是等到海枯石烂也是白搭。”
这话说的相当刺耳,顾之洲听不下去,嘟囔一句:“就你知道。”
“一知半解吧。”傅子邱躺回去,破罐破摔:“也没成功过。”
有些事,说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每个字都似一把利刃。
百八十年,好虚无缥缈的几个字,却是漫长过一生的度日如年。
在这一场别人编就的幻境中,他们借着幻梦者的身份,肆无忌惮又堂而皇之的掠夺他人的情与欲,披上名正言顺的外衣,盗取百年不至的归属感,好卑鄙。
正在这时,屋内的幻景轰然破碎坍塌。顾之洲双脚落到实地,目之所及尽是黑色。
先前那阵被浓浓妖气压制的沉闷之感卷土重来,他扯下潇河,微微注入一点灵力,借着虚白的剑光,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变回来了。
“我们出来了?”
顾之洲咂咂嘴,这样也行……看来刚才真的亲的挺激烈。
“嗯。”傅子邱喉结滚动,朝身后指了指:“你看。”
顾之洲转过身,只见无边的黑幕尽头泛着幽幽的冷光。
“哗哗”的铁链声自那头传来,光影模糊又渐而清晰,勾勒出一道瘦弱的轮廓。
“八百年了,竟然有人能从我的风花雪月里走出来。”
清冷的女声充斥在黑暗中,环环绕绕,又好似虚无缥缈。
顾之洲和傅子邱对视一眼,后者冲他点点头。
二人并肩朝光点走去,越近,周遭的景象越是清晰。
从墙上雕刻的繁复阵记,到满地画就的血色咒文。
铁链自黑暗中延伸出来,约莫有七|八根,将光影中心的人牢牢捆住。
女子一身白纱裙清雅至极,单从面上看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应当是将年岁永久的停留在了某一年。她手脚脖颈都被铁链锁着,还有两根穿过嶙峋的琵琶骨,时间太长了,锁头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连浸出衣衫的血色都变成浓郁的褐色。
看见来人,女子勾起的唇僵了一下:“还是两个男孩子。”
顾之洲立时便明白女子的言下之意,那意思是说,她光顾着要了却自己的执念,也不管是男是女,逼着人俩拜堂成亲。
顾之洲平白被人按头入洞房,而今摆他一道的祸首就在面前,看起来还是个千年老妖,更不爽了。
潇河的剑柄朝墙上点了点:“裂魂术。”又看了眼脚下:“血咒。”
“还有玄铁链,这天下最强的咒术都用在你身上了。”顾之洲眯起眼睛问道:“恶鬼怨灵都不带这么镇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么……”女子似有若无般叹出一口气,声音在静谧幽暗的环境中格外动人却饱含着令人心惊的空虚:“我不过是执迷不悟的一抔心魔罢了。”
第27章
27.
“心魔?”顾之洲狐疑道:“心魔无影无形,你却实实在在,诓谁呢。”
听见这话,女子低低笑了起来。
她慢慢抬起胳膊,因着琵琶骨被铁链锁死不能抬的太高,刚离开双腿便停下:“谁告诉你心魔无影无形?”女子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杂乱无章如同她此生命运坎坷:“若你心底也有千万般无法割舍之人,兴许也能如我这般,从本体中脱离出来,修成实体。”
凡人贪嗔痴恨爱恶欲,七毒俱全。便以为成仙成魔就能脱去肉|体凡胎,从此清心寡欲,百毒不侵。孰料凡人由生到死,光阴短暂,所求所念不过十数载。而飞升成神,或下界做鬼,这些做人时连绵不去的悲苦喜乐并不会就此消殆。
若生而为人,百年之后,淌过黄泉路,饮下孟婆汤,就此忘却干净。再入轮回,一身污秽洗净,虽说周而复始,倒也可称作解脱。
然为神为魔,生命悠长不知尽头,那些无法排解的苦与痛积淀在惶惶岁月中,如同洒下一颗种子,被只进不出的欲|望浇灌滋养,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终是结了一树挥散不去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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