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之洲屁股底下好像装了钉子,要么就是有人给他缝在床上了。凭什么傅子邱那么坦荡?他却在这七上八下!
他做贼心虚,偏偏装的光明磊落。
顾之洲捏着被子一角,大大方方的在傅子邱身边躺下,宛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都不矫揉造作。
屋里的火光由浓转淡,蜡烛终于熬干了最后一滴眼泪,跳动着,熄灭。
黑暗反倒让人踏实,身边没有一点动静。顾之洲无法判断傅子邱到底睡没睡着,与之相对的,他的任何表象都暴露在外。
他像是一个被扒光衣服当街游|行的囚徒,一切丑恶都无所遁形。
顾之洲觉得自己今晚又要睁眼到天亮了,无法安枕的罪魁祸首就在旁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屋子刚暗下来没多久,乱跳的心甚至还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顾之洲就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欲睡。
眼睛困的睁不开,徒留一条顽强的小缝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意识飘忽之际,顾之洲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手心里熟悉的触感更是让他梦回墟余。
梦里他们没有分开,师父还活的好好的,成日里追着他们又打又骂。
没有灵霁剑尊,也没有修罗道主。
他们像从前一样练剑斗嘴,形影不离。他们是手足弟兄,是生死搭档。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他们只是顾之洲和傅子邱。
迷迷糊糊的,顾之洲闭着眼把手里的毯子匀了点盖在傅子邱身上,动作熟稔,完全是出于本能。
这个场景实在是重复太多次了,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照顾傅子邱的,烂熟于心,所有的琐碎早已是身体记忆。
清醒的时候尚且能克制,恍惚中却展露的彻底。
顾之洲睡熟了,呼吸吐纳均匀,时不时打个小小的梦颤。
如果这是一场好梦,他宁愿永远不再醒来。
这是他无解的执念与难言的渴望,发了疯一样野蛮滋长的贪和欲。
突然的,傅子邱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那双凤目闪着细碎的光,点点若寒潭般幽深。
他倏地攥起前襟,下意识提了一口气,繁复的红色咒文再一次出现在他苍白的脖颈上,渐渐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
傅子邱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顾之洲就在他身边,随便一点动静都能惊醒他。
黑夜中,没人能看见,傅子邱那身绣着红色合欢的长衫染了血般,明艳的色彩扩散至全身,顷刻便将一袭黑衣变成通红的颜色。
意识有片刻的涣散,是神魂不受控制的飘出体外。傅子邱意志力惊人,几乎是同一时刻便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但这感觉并不好过,他毕竟非神非人,魂魄离体负荷太重,强行压回去更是劳神耗力。
等神魂终于归位,傅子邱前胸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他怔松着,目光涣散的凝着虚空,隐约窥见一池攒动的火湖,和被流火包裹的一柄玄铁长剑。
剑鞘振动,剑身铮鸣,搅动一池岩浆。
傅子邱眉心微皱,眼前逐渐清明,与此同时,盘桓在他身上的红色印记缓缓褪去,唯余一点红痕落在嘴角,似女子抹不开的胭脂,深深浅浅。
傅子邱掀开毯子下床,赤足踏在地上,未留下半点声息。
站在门前,他若有所思的朝床上熟睡那人看了一眼,神情有不解和疑惑,转而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没有开门,傅子邱直接从门中穿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似银辉铺陈于天地,他一身红衣似火,面色却白的骇人,站在那里莫名单薄瘦弱。
他现在必须回去看一眼,这是第三次了——流遍地狱道深处的永生业火第三次翻涌。
第一次,他发现手下跑出一个怨灵,亲自来人间捉拿。
第二次在宫里,秦仲和的怨灵声东击西,想要杀陈璞玉。
第三次是方才,没有任何征兆的,除了神魂离体,被迫现出原形以外,没有别的感应。
自上一次神魔大战后,永生业火烧了八百年未曾起过一点波澜,可这短短几日之内竟然连动三次。
傅子邱沉下脸,难道轮回门后的东西……真的要出世了?
·
顾之洲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和傅子邱脸对着脸。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动作,傅子邱缓缓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目晶亮好看,哪有半点睡意,分明是醒了很久。
“醒了?”
顾之洲顿住,目光停留在傅子邱的嘴角。
“啧。”顾之洲皱起眉,没想多,顺手就摸了过去:“你嘴怎么了?”
傅子邱猝不及防被摸了个正着,再去拦已经来不及。
“你……”顾之洲凑近了些,疑惑的盯着那点红,好像哪里怪怪的。
傅子邱抓住那手腕,指尖的余温还停留在唇边,但那只手已经被他无情的拿走。
他骗道:“上火。”
顾之洲脸一黑,干脆坐了起来:“不想说就别说,用不着找这些蹩脚的理由。”
顾之洲心里一阵烦躁,闷的。
傅子邱把他当傻子么?那玩意儿一看就是现了原形的印记没散干净,还骗他说上火?谁稀罕知道似的。
他俩从前无话不谈,芝麻大点的小事儿都要告诉对方,甭说间隙了,成天光屁股蛋一起瞎混,连点隐私都没有。
现在呢?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原本睡了个好觉顾之洲心情挺不错,这下去了一大半。
他也不看傅子邱,直接从人家身上越过去,跳下床。
傅子邱没再拦着,随顾之洲怎么想,他也没打算解释太多。跟着坐起来,默不作声整理衣襟,下意识舔了舔嘴边未消的红印,灼热的有些刺痛。
顾之洲穿好鞋就出门了,决定以后若非必要,还是减少和傅子邱的接触,这人太让他烦躁。
账本丢失,陈璞玉逃了,李固俨然穷途末路,和陈良玉除了孤注一掷没别的选择。
二人盘算半天,猜想陈璞玉跑不远,最有可能就是藏在城郊皇陵。那里多的是秦仲和旧部,还有些随陈璞玉早年一同征战沙场的穷兵。
没想到老皇帝自以为是的将昔日鼎盛的势力打压拆分,流放各地,最后竟都挤到皇陵来了,还成了陈璞玉的保护伞。
事已至此,李固和陈良玉鞭长莫及,只能暗地派兵守住皇陵外围,查探里头的动静,若能悄然攻破自然是好,攻不破也要把对方的情况摸个透。
谁知道皇陵内外戒备森严,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遑论是探子。它像是被人蒙上个密不透风的罩子,半点风声都漏不出。
没办法,只能调派更多的精锐兵力,待三日后老皇帝亲自下皇陵给“陈璞玉”安葬,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皇陵一圈都被陈良玉的精兵包围了,”吴邦巡视一遭,将外面的情况向大家禀告:“粗略数了一下,百来个人。但我们的人警惕的很,他们探不到什么东西该急了。”
陈璞玉摆摆手:“让他们急,做好你们应该做的,务必确保在祭天前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是。”吴邦应道:“此事还要多谢齐大哥,守卫的攻防经他提点过后,更加严密了。还有,齐大哥教了兄弟们一套军阵,很是精妙,到时交手一定能派上用场。”
陈璞玉闻言神色稍缓,并不多说,只交待道:“那三位不可怠慢,有要求就答应,有他们相助我们此战胜算更大。”
第11章
11.
三日很快过去,这天一早,阖宫上下浩浩荡荡的摆了一条长龙,辗转从城中来到城郊皇陵。
陈匡乘着龙辇被侍卫护在中间,太子和八皇子驾着马一左一右的挡在他前面。队伍的最前头扬着白帆,十六个身着丧服的太监抬着一口木棺,边走边抛下一串纸钱。
“六王爷,皇上已经到了西郊,不出一炷香便要入皇陵了。”
陈璞玉换上一身戎装,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柄长剑,庄重的系在腰间:“好,按计划行事。”
顾之洲和傅子邱一人坐在一边,脸上没多大的表情。特别是傅子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慵懒的缩在椅子里,两只细长的手指撑着额角。
陈璞玉转向他们:“今日无论成败,璞玉都要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若我当真命绝于此,老师的血恨就交托给二位了。”说完,他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了个皇室大礼。
毕竟是管事人,陈璞玉没有久留。他走后,厅中就剩下顾之洲和傅子邱。
自那天早晨不欢而散后,两人没怎么再碰面。顾之洲天天看着燕云,强迫人家跟他同床共枕。
他们心照不宣的避着对方,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顾之洲冷冷的瞥了一眼傅子邱,漠然的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陈匡一行人终于抵达皇陵。
在此地驻守的官员梁逢生与军长吴邦亲自出来相迎,一众训练有素的士兵列队摆阵,端的威武赫赫。
李固微微侧过头,同陈良玉对视一眼。后者当即会意,立刻招来手下,耳语一句。
陈匡年事已高,经鬼怪一番惊吓更是病弱,突然丧子又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健康急转直下。故而,陈匡来皇陵安葬陈璞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祭天,保佑他洪福齐天。
陈璞玉不知道他父皇有没有为他的逝世难过一分,会不会午夜梦回想起这么个儿子多有惋惜,或者后悔这些年的冷待。
但他明白,父皇今天来这儿为的并不是怎样安排他的后事,他求的是一个心安,更多的,是为自己求福。
皇室血亲关系淡薄,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陈璞玉立在皇陵背后一面高墙之下,听着太监宣读父皇给他封的一系列名头与谥号,闻见父皇那些未有几面之缘的妃子为他痛哭流涕,嘴角歪歪斜斜的扬起,说不上喜悲,只觉深深的嘲讽与无力。
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下葬过后,陈匡由太监扶着亲自去陵庙上香祭天。
陈良玉掩声询问,眉宇间暗藏焦急:“找到了吗?”
手下摇了摇头:“小王爷,里外都找遍了,没有六皇子的身影,那两个人也没看到。”
“接着找,他们一定藏在这里!”
陈匡面色虚白,颤颤巍巍的走到最前,接过侍者递来的香烛插|进炉灰中,而后双手合十贴在额间。翠绿的扳指戴在枯瘦的手指上,宽大的明黄色龙袍更是衬得他消瘦无比。
这是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可偏偏自负透顶,不信命,不由天。
“苍天在上。”陈匡的声音并不大,甚至隐隐有些颤抖,布满沧桑:“天佑我大虞,盛世太平,万民安泰。”
语毕,陈匡放下手,缓缓转过身,目光自站在最前的两个儿子身上逡巡而过,又转而落在后面的李固等大臣身上。
无论他还有多少时日,这皇位还能坐多久,有些事的确该提前准备了。
“朕膝下八子,如今只剩下太子和老八了。”陈匡叹了口气:“从前老三和老六在的时候,朕总想再等一等,待他们再大些,朕便放手将大虞交给几个孩子。他们是亲兄弟,无论谁坐了皇位,余下几个都应当竭力辅佐,而朕那时也乐得清闲,往别宫纵享天伦。”
陈匡顿了顿,面色微寒,帝王威严尽显:“是朕福薄,白发人送黑发人。”
底下大臣纷纷跪地叩首,高呼:“皇上洪福齐天!”
陈匡抬手止住,缓了口气接着说:“如今朝中几派分庭抗礼,局势较从前好了许多,但朕犹不放心。今日便当着老祖宗的面,再做些安排。”
随行太监双手呈上一份诏书,陈匡打开,念道:“即日起,封张廷尉为太傅,赵客行为中书侍郎,协助丞相和御史大夫共议朝事。”
受封的两人上前来领旨,李固站在一众大臣中央岿然不动,只目光更冷了些。
他下意识望向陈良玉,不动声色的对他点了点头。
陈匡摆手让人退下,拿开诏书,沉吟片刻方说:“皇位悬而不落多年,也该有个决断了。”
底下传来几声反对,说陈匡春秋鼎盛,不急于传位。
明显的睁着眼说瞎话,但陈匡却很是受用。
“朕无意霸占王位,只是早做打算。”陈匡摇了摇头。
此时,陈良玉和李固的人马已经将皇陵团团围住,殿外的御林军早被陈良玉收归己用,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破门而入。
陈良玉挺了挺腰背,昂着头,等待一个结果,或是一声宣判。
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暗自筹谋,黑的白的都做了,只为了这一刻。
若皇位给他,他仍是陈匡眼中的乖顺儿子,自会尽心服侍父皇百年。
若皇位旁落……
陈良玉目露凶光,那今日他便血洗皇陵,彻底给这大虞换一换天!
然而陈匡未及开口,变故陡生。
只见陈匡背后的祖宗牌位忽然震动,旋即烟灰倾落散了一地。
带刀侍卫冲上前护驾,陈匡面色铁青的盯着眼前。
倏地,满地烟灰簌然而起,在众人面前凝成一堵石墙。紧跟着,牌位纷纷倒扣在桌面上,发出阵阵响声。
一张张白纸自墙中脱出,停在陈匡面前。
gu903();带刀侍卫下意识接住,厚厚的一沓叠在掌间,最后一张落成,石墙倾倒,在地上写就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