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鹤卿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
直到这人老实的躺在他身边。
“可满意了?睡吧。”她这样说。
那只猫从她的怀里爬出来,卧在两个人中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毛茸茸的爪子拍在奚鹤卿脸上,他竟然没恼。
奚鹤卿嘴角微微勾起。
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可刚才还精神的人突然有了睡意。
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缓下来,奚鹤卿下意识地往卷耳那边凑了凑,闭眼睡去。
半月后,秋狩开始,可却传来个晴天霹雳的大消息。
缠绵病榻多年的老皇帝,在秋狩场上,被猛兽吃了。
消息传来后,奚鹤卿换了衣服带着鸣金匆匆入宫,在宫道上与风贤碰个正着,二人目光短暂相汇又错开,面上都是一副悲戚面貌。
若说做戏,他们不一定比戏子差。
红墙挂满丧布,宫人正跪在先帝灵前凄凄哀哭。
太子不在。
“殿下悲伤过度导致数度昏厥,如今正在偏殿休息,还请二位司主稍后。”宫人如是道。
风贤苦着脸叹气,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奚鹤卿也是沉着脸色不语。
司府内,卷耳正翻着手里的信纸。
“徐兆送来的?”卷耳淡淡地问。
兰壶点头又摇头,说,“是徐大人近卫送来的。”
卷耳蹙眉。
“皇宫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兰壶看卷耳团了那张信纸随手扔到一旁,“还没,估摸着,司主这会儿已经到宫里面见太子了。”
卷耳对太子与徐兆这对主仆一样的反感,可徐兆用这种东西威胁卷耳,实在让人不齿。
来者不善,可她不能不去。
她不会让奚鹤卿受这种羞辱。
皇宫内,灵堂前的奚鹤卿脸色莫名,风贤同样垂眸不语。
沈振川已年迈,如今颤悠悠的跪在地上,一副随时要晕厥的样子。他撑着没倒,风贤看了两眼,走过去扶住沈振川,”伯父可还好?”
风贤与沈素薇的关系沈振川如今已经知晓,虽然之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可那到底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后看的。
沈振川对风贤的善意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扶住他的手,沉沉叹了口气,“我无碍,只是太子迟迟不召见我等,我这心里实在难安。”
如今先帝崩逝的突然,世人皆知驯兽处是太子的地盘,他最爱和这些猛兽打交道。
太子与先帝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已经能看到尽头。
奚鹤卿盯着眼前的门,眉间紧锁,殿内毫无声息,他沉眉看了半晌,面上忽然难看,“不对!”
风贤回身皱眉,“怎么了?”
奚鹤卿霍然起身往外走,眼里都是风雨欲来的暴怒,“太子,好一招的调虎离山。”
在场的几人都在宦海沉浮许久,风贤与沈振川听完奚鹤卿所言,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太子根本不在宫里!
朝都南方,一阵阵浓烈黑烟腾起,与此同时,兰壶让人来传话,说了卷耳去徐府的事情。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水!快拿水来!”
赶到徐府门前的奚鹤卿几乎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子抱了求死之心,也早就知道卷耳与沈素薇同二司的关系!
风贤脸色煞白,他与奚鹤卿几乎是立刻走进徐府,浓烟争先恐后的钻进鼻腔,奚鹤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嘶哑着声音,“分头找!”
“好!”
奚鹤卿逆火而进,心里惊恐滔天。
奚氏一族为蓬莱皇室而生,如今蓬莱国破,只有卷耳这一支血脉。
若卷耳不在,那他奚鹤卿便没有存在这世上的必要。
而除此外,奚鹤卿更明白令自己恐慌的真正原因。
她于自己而言,可能不只是‘蓬莱血脉’这几个冰冷的字眼。
“卷耳?!!”
奚鹤卿双目赤红,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然回头,一双眼睛在看到来人时候迸发出滔天的杀意。
“人呢?!”
来人面部笑容扭曲,“哈哈哈!奚鹤卿!你也会有这么在乎一个人的时候?!”
“你以为杀了冯崎,我便不知道你的身份了?”太子手里提着长剑,指着奚鹤卿大吼,“奚司主高义!为了蛰伏在我衍朝复仇,连自己的命根子都能不要,哈哈哈哈!”
他眼里闪着火焰,愈加疯狂,“你毁了衍朝!我便要毁了你的一切!”
奚鹤卿握紧了拳头,牙齿咯吱作响,“你找死?”
“是!我是找死!”太子状若疯魔,“你那妻子便是蓬莱最小的公主吧?!你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若往日太子还窃喜二司司主莫名重伤,此刻他一切都明白过来。
驯兽处是奚鹤卿举荐风贤的去处,可秋狩前二人突然重伤在家,如今驯兽处的大祸自然与二人毫无瓜葛。
秋狩是太子非要带先帝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问题,太子的责任首当其冲,而秋狩的猎物都是从驯兽处挑好才送去猎场的,为何无缘无故突然发狂?
问题只能出在之前。
奚鹤卿面色阴冷,凌冽目光看着太子,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我再问你一遍,她人呢?”
“你猜猜她为什么会来这?”太子面色张狂,眼神怨毒,“我让徐兆与她说!她今日要是不来,你奚鹤卿割下来的东西便会被我挂在城楼上三日!让天下人看看你奚鹤卿的宝贝!”
奚鹤卿闻言身形一僵,他咬牙转身不再听太子言语,只兀自在火海里找人。
他手上满是烫伤的痕迹,可奚鹤卿却恍若未觉。
身后的太子还在大吼,“她要是死了,也都是因为你奚鹤卿!你们奚氏一族不是以蓬莱皇室为信仰吗?我倒要看看,蓬莱最后一条血脉为你而死,你可会后悔?!”
可会后悔?
若她自此不在这世上,那些未说出口的东西,可会后悔?
“滚!”奚鹤卿双眼赤红,强迫自己不听太子那些如刀一般的话语。
太子今日本就是本着求死才放了这把火,如今火势太大,许多房屋早就被烧的塌了下来,长时间的浓烟入肺,奚鹤卿几乎站立不住。
可他不能倒。
她还在等他.....
越来越多的房子倒下来,露出屋内面貌,奚鹤卿凌厉目光在对上不远处的东西时,猛地一缩。
大火烧毁的屋子里,露出两口棺材!
奚鹤卿疯了一样向那边跑去,风贤也同样注意到那边的状况,二人几乎同一时刻赶到那头。
木制黑棺上被火焰包裹,火焰灼伤他手臂,奚鹤卿没有一丝犹豫的冲过去打开棺木。
里面躺着的赫然便是卷耳!
只是她面色潮红,早已不省人事。
徐府走水,让正在府里的太子殿下与徐兆一同葬身火海。
国君与储君同时暴亡,一瞬间在朝都掀起轩然大波。
宗亲蠢蠢欲动,风贤在远支皇亲里挑了个刚满八岁的世子辅佐着登基为帝。
二司辅政,一时间奚鹤卿与风贤的风头甚至盖过了新登基的小皇帝。
诏狱内,太子像一块破布一样躺在地上,他身边堆着铁锁,铁链一头嵌在地里,另一头拴在他的脖子上。
他四肢被绳索固定在带着倒刺的木桩上,身上不见血,可背后早就被扎成了筛子。
往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如今过的仿佛一条狗。
当日的大火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可没想到,奚鹤卿竟然让手下救了他。
诏狱内血腥味很浓,炭盆里的火苗噼啪跳动,奚鹤卿手里握着把精致的匕首,缓缓行至太子面前,仿若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
“太子殿下,可还习惯这诏狱的滋味?”
这诏狱里,曾淌满了蓬莱旧人的血。
地上的人不屑地抬头,“奚鹤卿,你不杀本宫?”太子怪笑,忍着背后的疼,“怎么,不敢了?!”
穿着黑金曳撒的人回神,他面上几分憔悴,却不改如玉颜色,奚鹤卿蹲下身,看着狼狈的太子冷笑,“你急什么,嗯?”
鸣金正认真的在一旁给铜锅底下加柴,锅里的热水正“咕噜噜——”的冒着泡。
奚鹤卿眼神诡异又兴奋,他盯着太子,又看了眼那口铜锅,声音低低的,“水开了。”
“太子可是饿了?”
奚鹤卿嘴角勾着,手上匕首猛地刺在太子手臂上。
“啊啊啊啊——!”
手起刀落,第一片肉切下来的时候,奚鹤卿抬着匕首看了看,阴森的笑,“不知太子这只手,能不能喂饱你自己。”
鸣金闻言走到太子身边,抬手捏开他的下巴。
贴着肉片的匕首在翻滚的热锅里涮了涮,奚鹤卿面不改色地捞出来,直接塞到了太子的嘴里。
“呕——”太子拼了命地摇头,可鸣金哪会让他得逞,他死死捏着太子下颚,这口肉几乎是活活塞进太子的嗓子。
“呵。”奚鹤卿讥笑,幽幽道:“味道可还好?”
“奚鹤卿!你阴损做尽!想必报应不爽,如今你那妻子可是为你赔了命?”太子死命挣扎着讽道。
奚鹤卿仿若未闻,只是依旧笑得阴柔,“看来太子是喜欢这味道的。”
话落,再一次手起刀落。
“啊啊啊——!”
“奚鹤卿!哈哈哈哈!就是报应!你那妻子因你而死!都是报应!!”
奚鹤卿笑意全无,他满手满身的血,可却丝毫不在乎。
“奚鹤卿!!你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这一天里,控卫司中惨叫不断,热水锅沸腾了一天,太子的一条手臂,被奚鹤卿刮了上百刀。
太子痛晕过去,奚鹤卿便会命人泼醒他,反反复复,直至将这被活剐的滋味体会完。
日复一日,粘稠血液染了一遍又一遍的地面。
直到太子被活生生的凌迟干净,控卫司的人才卷了他的尸体扔到乱葬岗。
周围有野兽的吼叫声,控卫司的人离开,那些野兽才迈着步子从暗处出来。
那副尸体很快被吃了个干净,而尸体的胃袋里,还留着他自己身上割下来的未克化的肉。
第54章奚鹤卿(7)
奚鹤卿洗去一身血腥,回到司府时,床上的人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眼里情绪成漩,薄薄勾起一个笑,“知你在等我,我便立刻往回赶了。”
浅色床帏里,卷耳面色安宁,呼吸匀静,只是沉睡的模样。
奚鹤卿抬手解了青蟒披风搭在一旁,这几日他大半时间呆在诏狱不见日光,苍白的脸上带了憔悴,眼底淡淡青黑。
那日大火舐天,卷耳与沈素薇被奚鹤卿发现时已熏了太久的浓烟,医治许久,也只堪堪保性命。
没人知道,她何时会醒。
已到了掌灯时分,奚鹤卿没让下人进来,只兀自坐在床边,借着不慎明亮的月光,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许多事情浮浮灭灭,留下来的,是一颗愈渐明朗的心。
四下昏暗寂静,压在奚鹤卿眼里,便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
看了她半晌,奚鹤卿忽而低低的笑“衍帝和太子都死了。”
伤害过蓬莱的人,都死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奚鹤卿声音沙哑,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公主殿下,你不要和我闹了,醒一醒,好不好?”
我不要做司主了,我们回蓬莱,像你说的那样,放下仇恨离开这里,好不好啊?
天地空旷而寂静,自是无人应他。
奚鹤卿缓了口气,脱靴上榻,在她身边躺下。
“喵呜~”
那只白猫趴在床头,懵懂的眼睛看了会儿卷耳,头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她。
一瞬,或是许久。
奚鹤卿终于忍不住,伸手连人带猫圈进怀里。
心跳声缓慢喧天,他眼里悲苦,面上得愿笑意却压也压不住。
奚鹤卿缓缓顺着她背脊,喃喃出声,“幼时你常说,每长一岁,便会有不同的欢喜。”
“卷卷,马上就是除夕了。”
“你可不可以,做我新岁的欢喜呢。”
安静片刻,他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尾音忽而哽咽,“我求求你。”
求求你了,好不好。
自卷耳昏迷以来,奚鹤卿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新帝登基,朝都人人都以为二位司主必会尔虞我诈的继续夺权。
可令人意外的是,奚鹤卿竟然整日留在司府,谢绝所有恭贺与唾骂。
外面的人不知为何,可司府上下却清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然世事沉浮,恐大梦一场。
冬初冬末,除夕而至。
沈素薇醒了。
风贤几乎喜极而泣,沈相也老泪纵横,背着人偷偷抹了许久的眼泪。
消息传到司府时,奚鹤卿正在给床上的人换下衣袍。闻言只是让鸣金备了礼送去,其他再未说什么。
奚鹤卿着人裁了许多朝都时兴的衣裙,他在一堆衣服里翻了翻,挑了一套赤色长袄给卷耳换上,温和道:“今日便穿这件吧。”
他脸上笑着,可那笑像是安在面皮上的纱,只扯动着唇,却感染不至眼底。
卷耳闭目软软靠在他怀里,孱弱又温和的模样像个娃娃,奚鹤卿又给她披上雪白狐裘,就这样抱着人出了门。
长空明月高悬如圆盘,月光如清辉般悠扬散落在广袤城池上,像是撒了一把莹润珠光。
衍朝许多风俗都与蓬莱不同,唯有这月光缠柔,千百年来见证几多王侯将相,红颜枯骨,于长空之端窥这人世缕缕悲欢,却顾自熠熠生光。
司府最高的阁楼上,摇椅里躺着两个人。
奚鹤卿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用广袖为她挡去澈澈凉风。
他抱着卷耳,双手扣着她的颈她的腰,舍不得松开半点。
女孩面色苍白,而男人枯水般的眼眸里,星点散落着温柔。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很有些诡异。
神魂潺动里,奚鹤卿絮絮出声。
“我少时常听闻,蓬莱的兰江里有鲛人,她们模样妍丽,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他声音散在风里,绵绵缠缠,都是化不开的情意。
“可父亲带我去朝明殿那次,我看到了你。”“我想,那鲛人再美,定也比不上眼前的姑娘。”
奚鹤卿偏头,轻轻在她头顶蹭了蹭,哑着声说,“是你先招我的。”
“不是我。”
“你不能就这样扔我一个人。”
静了片刻,奚鹤卿声音幽幽,“我知你爱咕噜那只猫,你睡着,府里没人照料它,你若再不醒,它就要活活饿死了。”
“你还喜爱兰壶那丫头吧?她时常为你哭,眼睛快瞎了。”
“水一的的工钱已经许久没付了。”奚鹤卿像是威胁,“我是不会替你收烂摊子的。”
夜色里,朝都家户中传来贺岁的声音,可独独没有他期盼的那一缕。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我好像,有些喜欢你。”
奚鹤卿眼里有些湿,风里留下细微的哽咽,他话里撑着的凉意淡下来,化成一团揉不开的思绪。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声调便柔和清澈到了极致。
“你若醒来,可会怪我这样的心思?”
可能容忍我,以残败之躯,却恋慕你,这样肮脏的心思。
我不期望你能给我相等的感情,可我只求你能睁开眼睛。
看我一眼。
新年伊始,八岁的傀儡皇帝自叹德行不足以治理国家,三次强调能者上位。
放眼满朝,这能者,指的自然是风贤。
二月初,风贤百般退却后,无奈登基为帝。
新帝改国号‘卫’,颁新政,废二司制,并令沈相辅国,立沈家长女素薇为中宫皇后。
自此,衍朝彻底覆灭。
二月末,奚鹤卿向新帝请辞,远赴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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