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爸。”孟阮笑道,“您感觉怎么样了?口渴吗?”
孟伟平无力地笑笑,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
“就惦记女儿。”傅岚佯装抱怨,抹去眼角的泪珠,“来,软软,喂你爸喝点儿水,这嘴唇都干了。”
孟阮照做,可孟伟平却摇摇头。
“爸,您是哪里还不舒服吗?我叫医生去!”
孟伟平拉住女儿的手,双唇微启,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说:“软软,答应爸一件事。”
孟阮点头,“您说。”
“和……和……”孟伟平咳嗽起来。
傅岚想给他抚气,他还是摇头拒绝,坚持把话说完:“和沈夺分手。”
孟阮一愣!
她下意识往回抽出手,余光往沈夺所在的位置投去,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住。
“软软,答应爸。”孟伟平再说,“沈夺不适合你,你不能……咳咳!咳咳咳!”
傅岚按下护士铃。
不多时,医生赶到为孟伟平做检查。
孟阮怔怔地站在一旁,既不敢去看那边的沈夺,也不敢看面前的父亲,整个人好像是踩在跷跷板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
“软软……咳咳!”孟伟平不肯放弃,“你答应爸爸啊!”
王医生忙说:“孟部长,您千万别激动!小心身体!”
孟伟平脸色煞白,还在说:“软软,说话!你答不答应爸爸?”
孟阮张张嘴,余光看到沈夺那边动了下,她猛地扭过头,就见他小声说:“先答应,别让叔叔着急。”说完,他还笑了下。
孟阮心口疼。
“孟阮!你到底……咳咳!你……”
傅岚同样两头为难,急道:“老孟啊!你干什么非得逼她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咱们先治病,回头再……”
“不行,不行……”孟伟平呼口气,自言自语,“老李也没了,没了。我……”
孟阮忽而上前半步。
“爸,您让我分手,能给我一个原因吗?”她说,“就像我想学法律,您却始终不肯同意一样。是不是我爱的东西您都看不惯?如果是,起码给我一个理由……您知道您这样强硬地管制我有多伤我心吗?”
孟伟平一听“法律”二字,瞬间瞪大眼睛,呼吸也困难起来。
“老孟!”
王医生赶紧叫护士去注射剂来,准备再次抢救。
孟阮麻木地看着大家手忙脚乱,脑子里一团雾气。
——“爸,我想报考B大法律系!”
——“不行!”
——“为、为什么啊?爸,我想学法律。就像您和舅妈那样……”
——“不行就是不行!你敢学法律就别认我这个爸爸!”
……
孟阮知道不该这样和爸爸说话,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按照沈夺说的那样,先让爸爸安心养病。
可刚刚那一瞬间,她压抑得太久控制不住。
她从头至尾都无法理解最爱她的父亲为什么最不支持她爱的东西?难道父爱和自己的所爱是矛盾的吗?
“爸……”孟阮茫然地向着病床走去,“对不起。我……”
“出去!”
傅岚指着门口大喊。
“妈……”
“出去!”
第55章五十五支晚安曲
沈夺先带孟阮离开医院。
女孩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也不言语,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前方。
沈夺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亦或是握着她的手,反复告诉她“叔叔不会有事”。
她始终没反应。
直到行驶到岔路口时,孟阮忽然说:“左转。我想回家拿些东西再去公寓。”
沈夺依她。
反向折腾一圈,孟阮从孟宅抱出来她买的砂锅。
回到车上,她又说:“我还得去菜市场买食材。”
沈夺扫了眼她的脚,“你回公寓。想买什么告诉我,我来买,很快。”
孟阮想想,同意。
沈夺拎着食材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安静过头的屋子里,女孩抱膝坐在沙发上,昏黄的余晖洒在她单薄的身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暖调,反倒是映衬出无限的寂寞与惆怅。
沈夺将东西放进厨房,缓步向女孩走去。
“软软。”
他握住她的手,冰凉。
孟阮稍稍抬头,小鹿眼水红一片。
她像是个做错事的无助的孩子,哑声问:“爸爸会不会让我气坏了?”
“叔叔没事了。”沈夺将人紧紧抱进怀里,给予她最大的温暖,“我给阿姨打过电话,阿姨说叔叔现在状态平稳。”
孟阮一把抓住男人手臂,无声哭了出来。
***
将近九点,傅岚来了。
孟阮缩在沙发里不敢看傅女士,想问问爸爸的情况只好给沈夺使眼色。
“叔叔怎么样?”沈夺问。
傅岚看着女儿,心口泛疼,回答:“没有大碍,已经睡了。”
孟阮闻言,紧扣的手松快了些。
沈夺又说:“厨房有新熬的红豆粥……”
傅岚摆摆手,“你不用忙。坐下,我有话和你们说。”
客厅内。
傅岚坐在单人沙发上,对面是紧挨着沈夺的孟阮。
“软软,妈今天的语气重了些。”傅岚说,“只是当时你爸的情况,我得……”
“我明白,是我说话不分场合。”
傅岚点头,叹息道:“明白就好。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永远都不会真的责怪你。这次你和沈夺的事,你爸做得是过了些。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沈夺拍拍孟阮的手,她紧绷的神经又松快些,等着后面的话。
“第一,自然是沈夺妈妈的事。”傅岚说,“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这事沈夺也是自责,你爸不该再把责任推给他。可这件事踩了你爸的雷区,你爸很难想得通。而第二件事,就是你李叔叔的不幸离世。这件事……还是你爸爸的雷区。”
三十年前,孟伟平风华正茂。
那时他是政法大学的明日之星,怀着崇高的理想随时准备为法律事业贡献全部力量。
大三时,孟伟平因为成绩优异到了当时颇有名气的律所实习。
这家律所的律师新秀是上一任政法大学的明日之星——徐茹。
孟伟平和徐茹二人师姐师弟友谊匪浅,时不时一起讨论案件,憧憬将来能为蒙冤受屈的人伸张正义,还他们一个公道。
徐茹的男朋友有个妹妹,和徐茹情似姐妹。
某天,这位妹妹来找徐茹吃饭,意外撞上了正在影印文件的孟伟平,两人一见钟情……
这位妹妹便是傅岚,而徐茹就是傅赢川的母亲,也就是孟阮的舅妈。
“你舅妈,其实算是我和你爸的红娘。”傅岚回忆道,嘴角漾开丝丝笑意,“你舅妈的专业水平远在你爸之上。而且不仅是专业强,她还心细如尘,可以从当事人的角度剖析他们想要的,给予他们真正的帮助。”
徐茹接官司从不在乎对方是贫困还是富有,是低贱还是高贵,只要有冤想伸,她都会倾尽所有讨回公道。
由此,她有了个赞誉——人民的好律师。
而徐茹本人性格独立幽默,大度聪慧,在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她和丈夫傅岩的感情更是甜蜜如初,家庭幸福。
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案子,一切都是那么美满。
“那个女人三十出头,没什么学历,和丈夫从乡下到B市务工。”傅岚说,“她嫁给自己的老公后,因为没能生下儿子,一直遭受丈夫和婆婆的毒打。这个女人痛苦不堪,可又因为丈夫向她灌输你生不出来儿子就该受着这些,迟迟没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后来,直到这个女人发现自己的婆婆想把女儿送给农村老家的人收养,她终于忍无可忍,找到徐茹。
徐茹立刻着手打这个官司。
由于证据确凿,官司并没有拖得太久,女人的丈夫和婆婆都受到了法律制裁。事后,徐茹还帮助这个女人在律所里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让她可以养活自己和女儿。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圆满结束,可这却是悲剧的开始。
母亲节那天,傅岩带着一双儿女来接徐茹下班,一家四口羡煞旁人。
这个女人也看到了。
长期压抑在她心里的扭曲的愤恨、不甘、仇恨一点即燃,她受不了徐茹有儿有女这么幸福,使诈绑走了徐茹的女儿——傅安雪。
回忆至极,傅岚泣不成声。
“那个疯女人让你舅妈一个人来领回孩子,你舅妈和你舅舅盘算好,按照警方的要求来到指定地点。”傅岚捂住眼睛,双唇颤抖,“只要确定雪儿的安全,警方就会立刻营救。可你舅妈到了的时候……到了的时候……”
傅安雪已经被虐待致死。
徐茹当时抱着女儿的凉透的尸体,哭都哭不出来。
她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女儿,为家人招来灾祸,没过多久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一个月后割腕自杀。
傅岩悲痛之下大病一场。
而之前侥幸逃脱一劫的傅赢川因为当时躲在纸箱子里,患上幽闭恐惧症,长达半年没有开口说话。
至于孟伟平。
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绝对不能倒。
可实际上这件事对孟伟平的打击丝毫不比傅岩的小,这不仅仅是因为徐茹是他的师姐、他的战友,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孟阮才仅仅六个月大。
“你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晚都做噩梦!”傅岚闭上眼,眼泪不断,“他不是梦见嫂子和雪儿没了,就是梦见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是你,或者是我们母女……”
傅岚那时要照顾哥哥和侄子,家里还有出生不久的女儿,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对孟伟平造成的影响到底深刻到什么地步……到现在,傅岚都后悔那时候没能多开解开解孟伟平。
“这件事压在你爸心里二十多年,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傅岚说,“动辄就是胆战心惊。”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夺连累孟阮住院的事就是井绳。
傅岚事后一直疏导孟伟平,告诉他两件事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孟伟平明白却难放下心结,有意先将沈夺和孟阮的事冷却一段时间再看看,可谁料想李朝辉的死又严重刺激了孟伟平敏感的神经。
“软软,你爸不是不知道学法律好,他这辈子的理想就是当一位好律师。可是……”傅岚捂住心口,摇摇头,“你知道吗?你爸就是为了你的安全才选择从政的。”
***
深夜。
孟阮躺在沈夺怀里,睡不着。
原来她不仅有哥哥,还有姐姐……而她崇拜的舅妈根本也不是病死的,她是因为替当事人伸张正义却……
“软软。”沈夺轻声道,“别想。”
想得太多就只会跌进漩涡里出不来。
孟阮哽咽道:“我太不懂事了。我爸一定很伤心。”
沈夺拍着她的背,微微叹息,回答时心中也满是无奈和伤感——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
转天。
孟阮带着煲好的汤来到医院。
车子停在停车场,她迟疑着不敢下车。
“万一我爸气还没消怎么办?”孟阮担心道,“他回来看见我又加重了病情,那就……”
沈夺想了想,便说:“我交给护工。”
两人进入医院。
这家医院不是普通公立医院,进去之前要出示很多证明,而且还得是孟阮亲自担保,领着沈夺进去才可以。
“我就坐在这儿等着。”孟阮说。
沈夺点头。
他转身刚要走,孟阮又抓住他,“我爸要是有什么,你立刻告诉我。”
“好。”
沈夺来到住院部。
驻足在病房门口,他拜托一位护士进去给护工捎句话,就说出来一下,但别让病人知道外面有人。
不多时,护工出来。
连同护工一起的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男士手臂上别着“孝”牌。
护工颔首道:“您慢走。”
男人回道:“留步。”
沈夺基本猜到这位男士的身份,但未来得及细想,又听:“这位先生,孟部长请你进去。”
沈夺一愣。
病房里。
除了加湿器发出规律的声响,只剩下输液管点滴的哒哒声。护工暂且在外等候,沈夺和孟伟平第二次单独面对面。
“坐吧。”孟伟平说。
沈夺将汤放在桌上,落座。
“软软的妈妈昨天和我谈了很久。”孟伟平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你、对软软都很残忍,可是……”
沈夺插话:“叔叔,抱歉打断您。能让我先说几句吗?”
孟伟平同意。
沈夺简明自己昨晚和孟阮一同听傅岚说了徐茹和傅安雪的悲惨遭遇,孟阮彻夜难眠,十分后悔昨天的顶撞。
“这么说,”孟伟平呼口气,“你现在理解我的苦心了?”
沈夺点头,“我理解,但不赞同。”
昨晚他也想了很多。
之前为了程漪的事情,他自觉亏欠;现在因为孟伟平的强烈反对、郭博闻的再三陷害,孟阮自觉亏欠。
亏欠来亏欠去,到底谁欠了谁?
“其实我和软软之间,根本不存在亏欠一说。”沈夺说,“因为我们对对方的在乎远远超过了对自己的在乎,我们是一体的。”
孟伟平听完这话若有所思,可还是说:“你想这样就说服我?我不会让我女儿有一点危险。你的过去随时有可能会波及她。”
沈夺问:“软软的危险具体是指什么?”
孟伟平一时竟也答不出。
沈夺再问:“怎么样又才叫没有危险?如果没有危险也没了快乐,软软会幸福吗?”
孟伟平皱眉,冷声道:“那你就很懂?”
沈夺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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