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漪上大学时学了些室内设计的皮毛,孕中闲来无事想布置夕江的老院。
沈彬宠爱程漪,打了一笔钱让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家中那些民国风的老家具以及一些英式装饰品,就是这时候添置的。
后来,沈夺出生,沈彬也提了职称。
一家三口富足美满。
所有的幸福中止在一年盛夏的大雨之夜。
沈彬带着施工队赶工期,眼看雨势越来越大,便下令大家返回厂房。
施工队工头很不情愿。
因为他们和甲方是签了协议的,晚半天交工就得扣钱,到时候他得亏上一笔。可无奈沈彬坚持安全为重,他只好负气顺从。
撤退的中途,有个工人滑了一跤。
沈彬过去将人扶起,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大石块因为泥土湿软发生了松动,此刻正是摇摇欲坠。
“沈工,谢谢您!”
“都是小事。咱们赶紧……小心!”
关键时刻,沈彬推开了工人。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沈彬只剩下半条命,还瘸了一条腿。
施工队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是沈彬为了赶工非要他们冒着大雨干活儿,这才导致意外。而之前沈彬救下的那个工人,更一口否认沈彬曾经救过他。
沈彬百口莫辩。
建筑设计院给了沈彬一笔慰问抚恤金,将他开除。
曾经教授们口中的“未来之星”成了一只被扫地出门的瘸腿老鼠。
沈彬郁郁寡欢。
幸好程漪不离不弃,一直劝他振作。
沈彬也试了。
可他这辈子除了会设计大楼,什么都不行。
而业内知道他逼工人雨夜开工的事情后,谁也不敢用他。
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光全部积蓄,能借的亲朋好友也借了个遍。
他们从原来的三居室搬出来到老小区的一居室,生活拮据,完全靠着程漪那点微薄的工资过日子。
为了钱,沈彬去给仓库看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沈彬染上牌瘾和酒瘾,开始家暴。
这一年,沈夺五岁。
他不明白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看到爸爸打妈妈,他哭着拿小拳头去砸开爸爸,喊着“不要打”,可换来的也只有是一顿打而已。
沈彬的酒瘾和牌瘾越来越重,欠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们无法安定地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每隔几个月就要搬家逃离债主。
沈夺那时最害怕的就是敲门声以及半夜妈妈叫他起床。
因为那意味着债主来了,他要逃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沈夺七岁。
这一年,他的妈妈一声不吭离开这个家,再也没回来。
沈夺哭着找妈妈,哭得撕心裂肺。
沈彬抱着他,望着结婚照,告诉他:“小夺,妈妈走了好啊。走了,就再也不用受爸爸的欺负了。走了好啊……走了好……好。”
自那之后,父子搬到了C市。
沈彬继续给人看门,虽然酒还要继续喝,但牌打得少了。
沈夺在C市读到高一。
他是三中的第一名,老师们全对他寄予厚望,想着后年高考的全市理科状元必定就出自他们学校。
谁都没想到沈夺会突然要转学。
某天,沈彬偶遇那个曾经污蔑他的工人,他想动手出口怨气,却被对方羞辱一顿后,打得住进了医院。
沈彬整整一个礼拜没说话。
出院之后,他又开始不停地打牌,欠了一屁股的债。
沈夺的班主任略知沈夺的家庭状况,实在不忍心孩子的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于一旦,便联系了自己的老同学,B市实验中学的教务主任。
如此,沈夺转学到了B市实验中学。
这时候的沈彬已经不再出去挣钱了,终日在家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就出去打牌。所有生计压在沈夺一个人身上。
在高考倒计时的第三天。
这晚,沈彬惊慌失措地回到家中,快速锁上房门,然后回屋收拾东西。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快!”
沈夺不动。
“愣着做什么?去啊!不走肯定得倒霉!”
“我要高考。”
说完,沈夺转身去厅里的小木桌上继续复习。
沈彬冲出来说:“学习有什么用啊?没用的!上大学也没用!你还是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沈夺依旧不动。
沈彬一气之下,过去撕碎沈夺的卷子。
“我要你走你就走!你是聋子听不懂吗?快点儿!”
沈夺蹲下捡起地上的卷子,又坐回小木桌前。
沈彬抄起扫帚狠狠地抽打沈夺。
“让你不走!我让你不走!不走想死是不是?考什么大学!大学根本没有用!”
沈夺咬着牙,继续看题。
沈彬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视线一扫,他看到小木桌的笔筒上贴了张纸条——我要考上B大建筑系。
一瞬间,沈彬心如刀绞。
他爬起来回屋关上了门,没再提过收拾东西离开。
高考当天。
沈彬早早起床给沈夺煮了一个鸡蛋,笑着说:“这是让你考满分,不是考零蛋!”
第一天的科目考完,沈夺有把握数学能拿满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奶奶。
奶奶乐坏了,说:“我家小夺就是厉害哩!奶奶已经买好火车票咯,后天一大早出发!等到了之后,我要做一大桌的好吃的给我的乖孙儿!”
沈夺说:“好!”
第二天上午的理综结束,沈夺有一道生物题拿不准,剩下的依旧有把握全做对。
沈夺回到家准备午休。
还没开门,浓郁的血腥味便已经扑鼻。
他心下一紧,立刻打开门。
小小的家中,墙壁、沙发、电视、窗帘、地板……全是血。
沈彬趴在血泊里,后背多处刀伤。
那晚,沈彬和牌友发生口角。
对方笑话沈彬是个瘸子,还说了很多其他难听的话,都是人身攻击。沈彬摔牌走人,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拦着他,还踹他瘸了的那条腿。
沈彬气急攻心就用力推了对方一把。
没想到,对方竟然因此突发心梗,还没坚持到医院人就没了。
两天之后,这人的妻子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抢救无效也走了。
一个家彻底塌了。
夫妻两人的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让沈彬偿命……
“爸!”
沈夺冲过去跪在地上,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爸!你坚持住!”他喊道,“我这就打电话!”
沈彬的手动了动,想问问沈夺考得怎么样啊?
可他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同样没能坚持到医院,沈彬在救护车上就咽了气……
作者:明天就是新年告白啦!
从此以后,夺哥将走上人生巅峰。
第39章三十九支晚安曲
三十天到期。
傅岚来到孟阮的房间。
孟阮噌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抓着衣角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
“妈。”
傅岚点头,“坐,我和你说几句话。”
母女两人面对面。
“软软,你从小是被我和你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妈对你管教是多了些,但没有私心。这次你谈恋爱,我用的方法是急了些,也极端了些。可妈是过来人,我知道……”
“妈,我知道。”孟阮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知道我和沈夺之间的问题,我就是……我不想他再有压力,再一个人面对过去那些事。”
这点,傅岚也是可以理解。
她掏出手机,递出去之前提了最后的要求。
“既然你清楚,也就该明白沈夺的决定才是你们感情的关键。”傅岚叹口气,“妈希望你等他的电话,而不是给他打过去。”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
孟阮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连口水都没心思喝。
手机响了!
孟阮激动地拿起来,来电显却是“妙妙”。
“你这语气听起来好像我是你仇人啊。”苏妙言说,“哦,今天是不是到期了?”
孟阮低低地“嗯”了声,“我在等电话。”
苏妙言秒懂,“那我长话短说。就是那个郭博闻,过分了!你空闲下来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郭博闻自从回国就不停地在打听孟阮的消息。
苏妙言起初还觉得这人挺痴情,后来莫名其妙找上她,她就觉得这人过火了。
打着喜欢孟阮的旗号骚扰别人姑且不说,关键对孟阮的声誉不好。
这次更过。
郭博闻昨天和以前几个同学见面,夸下海口说半年之内一定会追到孟阮。还说,只有自己这样有好出身又有好父母的人才能配得上孟阮。
现在,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
“我知道了。”孟阮叹气,“他的事我回来和你说,我继续等电话。”
苏妙言识趣走人。
孟阮继续等。
她几乎坐不住,心里就像是有团火在烧一样,每秒都过得像一年那么久。
终于,手机再次响起。
看到“呆木头”三个字,孟阮瞬间视线模糊。
“……喂。”
电话那头风声呼啸。
孟阮扣着手机的手,指甲划得屏幕闷响。
她几次想主动张口,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沈夺”。
这一个月的艰辛痛苦全揉在了这两个字里,就像是咒语,控制着孟阮的喜怒哀乐。
对方沉默。
那面的风声更大了。
孟阮一个激灵,忽的预感到了什么。
“沈夺,你……”
“孟阮,我们分手吧。”
“……”
电话剩下忙音。
沈夺站在墓地中央,对面墓碑上的照片是沈彬。
父子二人的眉眼很是相似,沈彬常常和他说这是一双可以发现美的眼睛,发现线条美、轮廓美。
而沈夺这辈子发现的最美,是他的女孩。
“我认命。”他低声道,“不耽误她。”
***
孟阮整整三天没踏出房门半步。
佣人送进去的食物要么是原封不动地拿出来,要么是只动了一两筷子就完事。
傅岚急得不行。
“宝贝,听话。”她轻声细语地哄着女儿,“你这样不吃东西,身体会垮掉的。你要是有什么,妈妈和爸爸怎么办?听话啊,吃一些,就一些就好。”
孟阮强撑着坐起来。
傅岚立刻端来厨师备好的海鲜粥,喂孟阮吃。
孟阮麻木地张开嘴接纳,连味道是咸是淡都没尝出来就一口吞了下去。
“慢点咽,别……”
话没说完,孟阮慌忙跑下床直奔卫生间,“呕”的一声吐起来。
她不仅仅吐了刚刚的那口粥,就连今天喝的那一点水也都吐了出来,最后吐到没得可吐,一直干呕。
傅岚紧急叫来家庭医生。
在药物作用下,孟阮沉沉睡去。
家庭医生请傅岚到房间外谈话。
“孟太太,孟小姐最近是经历了什么极其悲伤的事吗?”
傅岚心头一揪,点了点头。
家庭医生说:“那就难怪了,人在遭受心理重创的时候是有这样的应激反应。”
“那有什么治疗办法?”傅岚问,“她这么熬着,熬垮了怎么办?”
“我先开一些舒缓心情的药物,但这种药物通常都有副作用。我建议这几天还是不要吃,除非孟小姐又出现了严重失眠,甚至是幻觉。另外,我建议您尽快求助心理医生。”
傅岚返回房间。
孟阮安详地躺在床上,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她的眉心其实是微蹙着的。
“傻孩子,太傻了。”傅岚握住女儿的手,心疼落泪,“他走不出来,这就是结局啊。”
***
朱晋东在院子里踱步。
“你倒是想办法啊!”他低声道,“这都两天不出屋了!出事可怎么办?”
高轩抽着烟,没言语。
韩小萍的事最终以沈夺还钱为句点。
可即便是给钱了事,韩小萍在夕江闹也闹了,骂也骂了,将沈彬的那点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沈夺当年初到夕江时的那些传闻也喧嚣尘上——沈彬因为赌博,当真是让仇家活活砍死的,他的亲生母亲张琴芳就是在电话里听了全过程才吓得成了植物人。
沈夺至此也把自己关起来。
“夺哥,你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和我说说也好啊。”朱晋东站在门口说,“你要是嫌我脑子笨,这不还有瘦猴儿了吗?你跟他说,他鬼主意多!”
屋里没有一丝动静。
朱晋东急得想直接踹门,高轩拍拍他肩膀,摇头。
韩小萍的事根本就入不了沈夺的心,他这样自闭逃避,只会是为了那一个人。
朱晋东无计可施,只得先和高轩离开。
眼看就要出院子,朱晋东看到秋千又跑了回去。
“夺哥,你放不下大小姐就去追!兄弟支持你!”他喊道,“哪怕真有什么,咱努力了也不后悔是不是?你别这样,我是真看的难受啊!”
房间里,只有手机发出微弱的光亮。
沈夺坐在地上,身后靠着紫色的床褥。
他稍稍垂眸,屏幕里的女孩笑得还是那么的甜,她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还是那么的傻,两人脸贴着脸,十分亲昵。
轻轻抚过女孩的笑脸,沈夺嘴角微颤。
他也想努力一把。
可人最宝贵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他可以去赌,却不能拉着她陪他一起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