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魂识渐渐开始消散,冰冷的湖水侵蚀着她的心神,她嘴角微微扬起,这一切,她似乎只能全盘接受了。
这时,她觉察到了一双嘴,紧紧贴住了自己的唇,送来了一口空气。
弥留的意识中,她看见了眼前的那双盈盈眉眼。
沈寒。
……
不知过了多久,幽蓝深沉的光影渐渐退去了。
“啪嗒,啪嗒……”
激烈的雨水砸在脸上,十分舒适。
“嘿,这俩人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光天化日的,王员外买了玉璞,不期被那女子抢去,还沉到塘子里去了……”
过了一二刻,雨声越来越大,哄闹的人声全然消散了。
皎皎半睁开眼睛,她望着头顶的勾角檐铃,便知道自己还在盛朝,并没有死。
她踉跄着坐了起来,除了呛咳时觉得肺中隐隐作痛,其他并无大碍。虽说浑身湿透了,却觉察不到一丝寒冷,甚至体内仍然有些燥热。
皎皎正坐在锦鲤塘边的廊檐下,她双眼定下神时,看见沈寒躺在自己的身边,浑身亦湿透了,身上崭新的上等云雾绡,竟被泡的皱皱巴巴的。
他唇色绀紫,面色沉静。
她急忙扑上了他的胸膛,糟了,没有心跳。
几声布帛撕裂的闷响后,她的耳紧紧贴住了那平静冰冷的胸膛,依旧没有一丝跳动的韵律。
皎皎拍打着沈寒的脸,才发觉他浑身冰冷,竟没有一丝暖意了。
“沈寒……寒儿!”
豆大的热泪滴在沈寒的脸上,皎皎这张冷傲的脸,兴许此生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表情,此刻竟能读出她在锥心泣血,肝胆欲碎。
这时锦鲤塘边响起一声轰隆巨响,这兴许是冬春交际的第一声春雷。
皎皎抬起头,撒开了那只冰冷的手,她站起身朝着湖边走去。
她的眼睛只剩下了一片空芒,她也不再流泪,神情淡漠疏离。
这时,一对臂膀从后面紧紧环抱住了她,皎皎的耳边,轻轻沾上了两片冷冷的唇。
“姐姐,喏,这下你该赔我两件衣裳了。”
皎皎此刻心中激荡,刚想骂几句臭小子,却又顿时平息了下来。她转过头去,望见沈寒依旧灵动的双眼,他轻轻一笑。
她伸出手去,抬起头摸了摸那张洁净的脸,又无力地将手放了下来。
皎皎随即扯开了他的怀抱,启步要走。
沈寒察觉到不对,忙拉住了她的袖子,软软道:“是我不对,再不用那屏气功逗你了……”
皎皎眉间忽然盈满了苦痛,她不是怨他骗她,而是沈寒分明不会水,却毫不犹豫地下水救她,若是没有被旁人救上来,此刻他已然魂消离恨天了。
身后这个大男孩,竟视她胜过一切,也随时不怕丢掉身家性命,且旁人若伤她,他也会让旁人丢掉性命。这份痴念,她如今才明白。
更何况他出身皇门,却不屑那金鸾歌舞殿,不顾一切跟随着她,只为时刻护她周全。
皎皎虽然肺部没有呛水,此刻却窒息难耐。她望着手指上剩下的两个黑十字,心如刀割。
她曾一直问自己,情字何解,如今却忽然懂了。
暗叹幸亏沈寒演了这场假死闹剧,否则她也不会知道,他为她丢了命,自己会痛到难以苟活于世了。
即是错缘,如何有份?
锦鲤塘底听到的这句话,在皎皎心中种下了解不开的谜团。
“寒儿,不是你的错。”
皎皎回过身来,她苦想了片刻,这才定了心神。
“你暂且回你的风烟谷去吧,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那些浪客需要你。”
沈寒慌忙拉住了皎皎的手臂,雷雨中,他声腔洪亮且颤抖着,不再如往日那般骄气儒雅。
“为何要我走。”
连绵雨水猛烈拍打在二人的脸上,他们已然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了。
皎皎字字斟酌:“我……寒儿,待我弄清楚一切,我一定会去风烟谷找你。”
“好,你既如此决定,定是有你的苦衷,我便不再多问了。”
沈寒依旧不肯撒手:“只是,你说你会去风烟谷找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皎皎点点头。
“好,那我便等着,你三年不来,我便等你三年,此世不来,我便枯等一世。”沈寒双唇颤抖着,字字如血。
“保重。”皎皎再度点点头,转身要走。
“慢着。”沈寒再把她一手拉回,他伸出小指,最后轻声撒娇道:“拉钩钩。”
皎皎僵白的脸上勾起一丝浅笑,她也伸出小指勾了上去:“喏,拉钩钩。”
拉完了钩,皎皎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扑身上去,撞上了他的胸膛。
“等我,还有,不许死。”
沈寒胸怀一暖,从无间地狱重回人世,竟是这般滋味。
雨势逐渐变大,连绵不休。皎皎走后,沈寒坐在廊亭中,呆呆望着满是涟漪轻烟的湖水。
祝红书这才从一旁走了出来,她的红衣犹然湿漉漉的。
“呀,多谢祝姑娘再次救命之恩。”沈寒破了呆愣,回过神来。
祝红书轻哼了一声,她仍是那句话:“我是何大人的人,救你们责无旁贷。”
沈寒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
祝红书却再度开腔了,她面色仍如同上古冰川:“你是为了她枉顾自己的性命,因此她才不忍叫你跟着的。我……劝你们莫要心生隔阂。”
“有什么隔阂,是我的,终究谁也抢不走。”
沈寒抬起头望着祝红书毫无神韵的脸庞,轻轻一笑,又回归了神气之态。
“我想祝姑娘这等蔑视红尘的女侠,永远不会体会到,为一个人,可以枉顾自身性命的那种幸福。”
“非也。”祝红书从背后摸出那把阎罗斩,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锃亮光滑的利刃。
她低沉道:“我一直可为一个人,枉顾自身性命。”
她把大刀一转,刀口的冷光也随之一闪:“且若能亲手杀死那个人,与那种幸福相比,我的性命,不算什么。”
沈寒听见这些话,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祝红书绝非凡人,不料她竟身负如此血海深仇。
“愿你大仇得报。”
沈寒说罢站起身来,拧了拧袖口的水:“唉,刚才少拉了一个钩钩,她该赔我两身衣裳的,回头你便替我转告何大人吧。”
雨势在这时竟渐渐停了下来,祝红书扛起大刀,闪跃着蹿上了廊檐顶去,她如傀儡般硬硬地转了几下脖颈,口中言语更是清冷孤寂:
“只是,三皇子,你为了那个女人,江山也不愿争了吗?”
沈寒眉目一蹙,他望着屋顶那身随风舞荡的红衣,心中一紧。
“你……究竟是谁。”
“后会有期了,三皇子。”祝红书话音未落,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雨幕中了。
作者:不是分手,没有为虐而虐。
皎皎不忍让寒儿陪她度过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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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多情岂在朝朝暮
冷雨凄凄惶惶地下了一天一夜,时辰从满庭的沟壑里淅淅流了去。
皎皎闷在实验室里,研究着昨日从窗外射进来的那些箭矢。
这些黑墨色的箭柄上凝着细细的白霜,想是射箭人手上留下的汗渍。
只是这汗渍细闻来有些呛人,皎皎能想到最文明的说法,就是一股浓缩尿液的味道。这暗算她的人,顶多副业是个杀手,主业八成是倒恭桶吧。
因此箭太细,皎皎无法提取指纹,便只好刮取这些汗渍,仔细测定了这汗液的成分。
果然,这不是常人所出的汗液。皎皎盯着这些箭矢,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形象,她没有泛起恶心,只是神情笃定了起来。
“竟然是你。”
……
祝红书一手持着一把红油纸伞,一手捏着一个麻布兜,疾行在空旷无人的平陵城街道上,她凭记忆想起了此城唯一一家喜铺的位置。
她来到铺子前时,看见那铺子虽是开着,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走进门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愁眉苦面的老板。他看见祝红书扛着大刀走进来,却也支棱不起脑袋来。
“姑娘可是来买货的,近来喜事多半撞丧,不若顺带买些小店新出的冥纸?”
这喜铺老板也不过是玩笑,他知道这姑娘来者不善,定不是来买喜事物件的。
祝红书开门见山,她放下阎罗斩,狠狠拍在老板身前的案子上,低沉道:“我是来退货的。”
喜铺老板这才支起脑袋,颓靡一笑:“反正小店生意早就遭不住了,您要退便退吧,我也早些散场,还乡耕那两亩薄田去。”
祝红书从布兜里掏出了那两支红烛,这是喜妹剩下的红烛。
“这可是你店里出的喜烛?”
喜铺老板见了这红烛,愣怔了片刻:“不错,这当然是我店里独有的。”
祝红书便不再耽搁,她举起大刀便架在了店掌柜的脖子上,狠戾低语道:“说,为何卖此毒烛,荼毒乡里。”
喜铺掌柜这才吓掉了魂儿,他那一双三角眼此刻睁的滚圆:“姑……姑娘啊……我怎么敢,这烛也不是我产的,我就是个卖货郎,如何要害自己没生意呢!”
祝红书也觉得有理,便放下了阎罗斩:“是谁供应的这些红烛,可与那鸿儒族有关?”
“我这铺子杂物甚多,一时间想不起来呐。”
掌柜忙扶手告求道:“姑娘,我这就去查验账本,便可知是何地产的喜烛了。账本就在里间,我跑不了,去去就来。”
“去吧,你若想逃,任凭你跑出十里,我也照样片刻间把你缉回。”祝红书转了转她的大刀。
喜铺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进了里间,慌忙翻找着进货账簿。
可就在这须臾之间,里头没了动静。祝红书有些犹疑,便踏进了那门。
眼前的一幕让祝红书狠狠地锤着门沿。
“可恶……”
只见那喜铺老板已经直直吊死在了房梁上,尸身微微荡悠着,而屋内桌上的账本,也烧成了一片纸灰。
祝红书先是去衙门告了案,再回到客栈禀明一切后,皎皎心中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皎皎拍了拍祝红书的肩:“走,你我去那鸿儒寺一趟,我要问问那神持异蜥。”
正待二人备马要走时,却与一个老头劈面相逢。
只见他白须垂颔,两目却奕奕有神,背脊挺直着,却连微伛也不见,他看见皎皎,即呵呵作笑声。
“老苍皮!”皎皎眉目一喜,急忙让他进来马车。
祝红书在车前驭着马,抖勒缰绳,但见那匹阿剌伯黄色骏马四蹄翻盏,如飞地望鸿儒村而去。
马车内,老苍皮嘻嘻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纸卷来:“嘿嘿,何大人,您让我暗查平陵都城县官上下,我可都给您查来了。”
皎皎便示意让他说:“可怎么样?”
老苍皮翻了翻他记录的纸页:“我这些天暗伏在那县衙里,翻了些账簿流水,还有县令石蕊的私记,唉,她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
说罢老苍皮犹觉得可惜的样子,他恨自己没有揪出些蔽事来。
皎皎却宽慰道:“石蕊为官清廉,这是大大的好事。只是这八个枉死的尸体还横陈在亦庄里,却迟迟破不了案,可见她不够强任。”
老苍皮却想起一事来,非说不可:“老身见石蕊私记中记载,她虽为官多年,却清贫乐道,只养了一两个面首除外,并无其他骄奢之好。”
皎皎轻咳了一声,毕竟“养面首”这等事,她也算是做过的,只是如今她那俊俏面首,流浪到山里做“大王”去了。
老苍皮神情中流露出些许赞叹:“她为官所得的钱财,要么捐给了平陵城的佛寺,要么修缮了鸿儒寺,她似乎对神明极敬,因此两族之间少了许多的怨气。”
皎皎也阿弥陀佛了一句:“我也不是那等毁僧谤佛之人,只是此次我比她先断定了凶手,便是她为官的不周之处。”
老苍皮也点点头:“何大人英明之处,旁人自然不能比。”
此外,老苍皮絮叨了片刻他看到的奇闻逸事,他也从那些县志里,探到了为何鸿儒族总是刺杀皎皎的真相。
皎皎是白耳族遗民,而传闻中百年之前,白耳族长曾在鸿儒族的井里下了侏儒药,此后鸿儒族便代代成了侏儒,因此两族开始了百年纷争。
到如今,鸿儒村中有好事者去暗杀皎皎的,也都忌讳她身边的高手,不再有所作为了。
皎皎听了也是一笑了之,她自知其实自己不是白耳族的人,却平白受了这些胡愁乱恨。
马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逛荡了半日,才来到了鸿儒族境内。
皎皎几人进了鸿儒寺后,果然见到了神持异蜥,他仍坐在旧蒲团上缩成一团,像是冬眠的冷血动物,听了惊蛰雷声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伸展着纹满青鳞的肢体,打呵欠时口里伸出了卷曲的叉舌,随着他的“复苏”,整个矮殿弥漫着腥臊的气味。
皎皎话不多说,只把手背在身后:“红书,老苍皮,你们只管搜。”
gu903();异蜥却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哟,何大人呐这不是,您要搜些什么,老蜥我帮您一起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