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沈寒牵着那小马向马厩缓步走去,没有回身却朗声问道:“姐姐与我,算是过命之交了吧。只是,可曾交过心?”
皎皎云淡风轻道:“既已过命,便是彼此救过生身,难道你怀疑我,此身无心?”
沈寒停了脚步,仍未回头,他脸上再也绷不住,眼角微弯,破了一笑:“既然交心,一举一动,便能知其意。”
“那是自然。”皎皎步履轻盈地离了院子。
沈寒安顿了小马后,回到前院,却无意间瞥见了廊檐下站着的,新来的那两个护卫。皎皎正站在护卫前,盘问着名号。
左边的护卫竟是个瘦矮的白发小老头儿,老头手拿着一只比他高得多的长矛,直直站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然是储蓄了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那老头虽说精瘦枯干,却精神矍铄,他把两脚一并,昂首挺立着,只是这腔调实在滑稽:“回何大人,在下叫老苍皮,手里使的是魂缨矛!”
“老苍皮?”沈寒在远处暗惊一声,这是个詈词,哪有自己名号起了个刁钻骂人话的,这跟叫自己“老不死的”有何出入……
再看右边那身材颀长的玉面侍卫,身着红衣短打,手中拿着一把青铁大悍刀,虽说神采奕奕,细看却分辨出是个女人:“回何大人,在下祝红书,使的是阎罗斩。”
沈寒听到“阎罗斩”,再听她吐纳气韵,惊觉此女功夫果然不凡。
何皎皎却对老苍皮和祝红书说道:“好了,本官记住了,不过你们在我府中,不必如此绷着,站久了实在熬人精神,你们就该喝茶喝茶,该练功练功去罢。”
老苍皮又是昂立着头颅,眼神里尽是忠勇,又拐着方言花腔道:“老苍皮领命!这就悠哉去也。”
说罢他拿着魂婴矛,迈着方步子走了,活像个门神。
而一旁的祝红书,便将她的阎罗斩抗在肩上,竟当着皎皎的面,飞身一跃,跳到了院墙上,她冷声低语,眼眸中尽是虚空:“大人,那我便练功去了。”
说罢这红衣打女,竟凌厉如幻影般,飞速跃进了那偏院。
皎皎心中为之一颤,这女侍卫的面容,不像是自己那般清冷不群,反而只是一种空洞,任何情绪对着她,都能被她那张脸吸了去。
她那容貌虽好,却像是白纸面具一般,只如同那传闻中,没有七情六欲的死士。
“阎罗斩,好刀名。”皎皎轻声自语着踱步回了房。
沈寒便跟着那祝红书,轻身一跃,也来到了偏院。
“姑娘好身手。”沈寒抱着他那把“误尘”笑道:“可否与在下比试一番?”
祝红书擎着阎罗斩在前头,背对着他站着,只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她那身红衣在秋风中潇潇颤动着。
沈寒也不多言,轻纵着飞身一跃,跳到了她面前。
祝红书这才开口:“你是谁,我为何要同你比试。”
“在下沈寒,何大人的……”沈寒轻媚的眼眸中星辰闪烁:“知己。”
祝红书冷笑一声,神情却无褒贬:“我知道你是何大人的面首,床笫之伴,何必说的这样高贵。”
沈寒抱剑苦笑道:“姑娘不必挖苦,沈某并不高贵。你我都是一心为何大人……”
“让开。”祝红书手腕一转,她那把阎罗斩锃出一道杀光来:“我要练刀了。”
说罢祝红书舞刀而起,一招一式下,霎时间尘土蔽空。
沈寒最怕灰土,他呛声几口之后,慌忙掏出绸布来系于脑后,蒙住了口鼻。随之他拔出宝剑,上前与祝红书过起招来。
铿锵声中,砂石飞走,祝红书越打越酣,寸步不让,沈寒只得用起真功夫来,四肢百骸淋漓尽致。
半晌后,二人仍未分出胜负,院中却围了一大帮的丫鬟仆役们,为沈寒鼓起劲来。
就在这时,皎皎走进了院来,她看见这乌烟瘴气的,却也不慌乱,只凝神看着,这二人虚实莫测,到底谁更胜一筹。
沈寒身姿轻逸,矫若游龙,那祝红书招式沉稳,刀刀使些大杀招,不一会儿,沈寒面上的绸布竟松滑了下去,他哪里受得住灰土,登时捂着胸口轻呛了一声。
就在这时,祝红书的大刀霹雳而至,直砍往他的面门。
“祝红书!”皎皎高喊一声。
就在刀口只离沈寒面部分毫之时,祝红书停住了那把阎罗斩。她提着刀朝皎皎作了一揖:“何大人。”
沈寒这才回过神来,惊出一身虚汗:“姑娘承让了。”
下人们都唏嘘不已,更多的是为沈寒打圆场,要不是沈公子太过爱洁净,也不至于输。
沈寒对输赢并不介怀,朝着众人轻笑道:“唯有这般才干的人,留在何大人身边,我才放心。”
祝红书却不言语,又拎着她的大刀飞身而起,踏上了屋檐,沉沉道:“何大人,此处甚吵,我另寻他处去。”
说罢她孤红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屋顶。
皎皎眉头一锁:“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第37章火龙金钩初现世
隆冬已至,因人人惧冷,平安都城静谧了许多。虽说路上的人少了,可茶楼酒肆却多番热闹起来。
这一日,空空濛濛的,彤云密布着,先有了些要下雪的意思。
再过些时辰,初雪果然冉冉着从穹窿上飘洒而下。这棉花大的朵子落起来,到了后半夜,竟就有一尺多深了。
灞桥酒馆的青旗在雪夜里,应和着朔风的呼号,铮铮舞着。
赵星川穿着一身跑堂儿麻布衣,肩上搭了块抹布,他此时刚闭了酒馆的门,又用大杉板子从里头顶牢实了,才打着呵欠往睡房里走了。
酒馆只有一间睡房,金何夕睡暖炕,赵星川则睡在青砖地上。
这一晚如往常一样,金何夕早早睡去了,而赵星川收拾完了铺面儿才肯回屋里睡觉去。
这一次他推开门,往屋里一踩,却觉得脚底踩了什么软物。
赵星川慌忙退了出来,他挑明一盏油灯后,再进卧房,却看见地上竟不见了自己的铺盖,取而代之的,是铺了满地的红辣椒。
这些红辣椒可是金何夕的宝贝,可赵星川的印象中,盛朝并没有这种东西。
她告诉赵星川,这是她命里带来的神蔬,一定要好好种出来。
可金何夕只没有告诉他,这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偶然浆洗了皎皎的白大褂,从她的衣兜里发现的几颗辣椒种子。
“椒哥”一向嗜辣,从她身上发现辣椒种子,才不是什么稀罕事。
金何夕得了这几颗种子后,每天就在酒馆后的菜园子里精心栽植着,直到隆冬时节,才有了这些许收获。
如今外头雪地泥泞,她只得把辣椒放在暖屋里晾干了。
“星川,不许……踩到辣椒。”金何夕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轻声呢喃道。
赵星川擎着油灯站在门口,只一脸的无奈挠着头:“我说老板娘,我铺盖卷儿怎么没了?”
金何夕半睁着惺忪睡眼,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喏,那你睡这吧。不过,可千万别踩了辣椒。”
赵星川垫着脚尖好生绕过那些辣椒,才战兢兢地来到卧榻之侧。
他坐在榻沿上,叹了口气,便开始快速地解着衣衫:“让我跟你睡一块儿,你可别后悔。”
金何夕这时候清醒过来了,她睁着懵懂的眼睛望向星川:“我为何后悔?”
“这……男女授受不亲啊……”赵星川褪了外衫,只冷的浑身发颤,却又不敢直接钻进被窝里。
金何夕伸出玉雪的手臂,将赵星川一拉:“那快进被窝来吧,不亲就不亲呗。”
“那……我进来了?”赵星川嘟囔着钻进了被窝。刚钻进去,他躺平之后,才渐渐舒展了紧张的肢体。
突然,赵星川像炸了毛似的,剑影般闪出了被窝:“你……你!”
金何夕翻了个身,轻轻打了个呵欠,迷茫问道:“怎么了?”
“你为何不穿衣服!”赵星川的腔调破了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金何夕又转了过去,仿佛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哦。谁叫这副身体,穿衣睡觉使我气闷,我到如今,还不甚适应这胸前沉重。”
赵星川无言以对,外头北风呼号着,他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忙钻回了被窝。
他只敢靠在外头炕沿上,半盖着被子睡着,却又怕自己会掉下去,悬心吊胆了半天,愣是没睡着,还冻的直抖。
金何夕这时开口了,平和的嗓音带着九分天真:“星川,难道你不想?”
“想……想什么?”赵星川心头一颤。
“抱我睡呀。那样就不冷了。”金何夕甜甜道。
赵星川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温热起来。他半天没有做声,只绷直了肢体,强压着自己混沌的念想。
“我……切,除非我喝醉了酒。”他又忙补充道:“这天下,哪里有能让我醉的酒。”
金何夕却没有答他,赵星川转头望去,见她呼吸长匀,眉睫安静,显是已经睡着了。
就在此时,屋顶传来“咔嚓”的声响,还伴着诡异的动静,那一声只像是女人冷哼声。
赵星川凝神半天,却再没听见其他动静,他只道是大雪压碎了旧瓦,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雪下到清晨方才停了。
高头马车行在平安都城的路上,马车压的厚雪吱吱响着。老苍皮穿着厚重的新棉袄,坐在车前赶着马。
此次出行则是何皎皎身为总提刑官,去往蒲州监察些司法政务。
何皎皎身着玉狐青缎斗篷,一身男子便服,同沈寒端坐在马车里,她轻挑车帘,却见外面的琼装世界,玉琢乾坤,可真是一派好景。
她那双眼眸里尽是澄净的冰雪,待她望向街角,眼中却闪过了一抹红影。
沈寒在车中抱着宝剑,闭目动耳凝听着:“这祝红书好功力,总是不多不少,整整离咱们的车十丈远。”
皎皎放下车帘呵了呵手:“你也好功力,她虽暗中护我,可若是遇到你这种善于谛听的对手,也悬。”
沈寒这才睁开眼睛,舒展了眉头:“正是无人有我这般功力,我才放心。”
马车行到城郊河畔时,前方忽然噪声大作,马车也停了下来。
老苍皮转向车内说道:“禀告何大人,前方有无数……饥民?”
“饥民?”何皎皎忙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她看见河畔竟排着无数民众,手中都拿着一个大空碗,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垂涎不止的“饥民”全都衣着光鲜齐整,不像是那遭了天灾的。
皎皎和沈寒下了车,决定向前查探一二。
他们踏着雪走到队尾,皎皎轻拍了拍前头人的肩膀:“这位仁兄,请问为何聚集于此。”
那人转过身来,从衣着看来竟是个豪绅,正满面红光地摇着手中的钧窑紫口大碗道:“你竟不知道火龙金钩面!这可是平安都最时新的美食,只有这家有,等我吃它一碗尝新嘿!”
说罢那人把口角的哈喇子一抹,又转了回去。
皎皎和沈寒对视,相互撇撇嘴,显然并不知道这火龙金钩面是什么。
沈寒身材高跷,从人群后头眺目望去,他指了指前方的青旗:“这不是你那姐妹的铺子吗?”
皎皎探身一瞧,果然是灞桥酒馆,自忖思道:嗨,吃瓜吃到自己人身上了。
他们两个便直直走到了那酒铺子前,其间自然又不少人阻挠着。
“哎哎?瞧瞧,这俩人怎么不列队!”
“也没带碗,金姬不会给他们面的!”
皎皎心道:“金鸡?这姐许久不见,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沈寒掀开酒铺的软帘,皎皎也随之走了进去。
只见赵星川站在一口大锅旁,他给新进来的客人捞着面,再加以几勺配菜,那个客人得了面,便欢欢喜喜地捧着到屋中,随意寻摸个空地便蹲下吃了。
这酒铺里已挤满了人,能得个蹲处已然不错了。
而金何夕正一身素衣步服,挽着慵妆髻,站在砧板前做着菜。
她正将一块新鲜的五花肉,快刀切成细薄溜匀的脍片,配上金虾尾,再将鸡蛋打散烙成蛋皮,嫩蒜苔斜切了小丁,再统统下锅煸炒出香,直到炒出红油来。
等等,红油?
皎皎忙问道:“你哪里来的辣椒?”
金何夕这才抬眼望见了皎皎,她眼光里遮不住的喜悦,忙擦着手窜了过来:“皎皎!”
皎皎被瘦版金何夕一抱,倒也没有从前那般,心怀被撞得一痛:“你这丫头,营生不错呀。”
沈寒则与赵星川对望着:“大哥别来无恙。”
赵星川马马虎虎地笑着,接着捞面。
不一会儿,面锅已然见了底,赵星川出了门去,告知众位次日清晨再来。登时屋外哀嚎一片,人群怨声了许久方才散去。
这时皎皎和沈寒方被请上了桌,赵星川上了最后两碗“火龙金钩面”。
这两碗面是金何夕配置的,皎皎一望便懂了,她那碗面红油厚重,沈寒那碗则是清汤。只因金何夕忖度着,沈寒这娇惯脾胃,未必受得了辣。
金何夕则拿了两根新鲜红椒递给皎皎,神秘笑道:“皎皎,这可是我给你的惊喜,如不弃嫌,愿表芹献。”
皎皎会心一笑,接过了红椒。
沈寒却举起筷子,嗖的一夹,便把其中一只辣椒夹到了自己眼前,他轻声嘟囔道:“何大人的膳食可不能马虎,我可得先尝一遍。”
皎皎轻咳一声,静声劝谏道:“君子食不得这等粗豪之食。”
沈寒却风雅一笑:“所谓君子,诚然吃什么都是君子之态。”
皎皎只放下筷子,把手支着下巴望着他,金何夕与赵星川也静静瞧着他,三人一副且看他如何吃的神态。
沈寒将筷子递在唇边,咬了第一口辣椒,他干嚼了几下,却愣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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