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含烟眯着眼想了一刻,伸手拍了拍一旁睡得怔忡的十安。
“明月当头照,睡什么懒觉,瞧这夜色撩人的,不干点惊心动魄的大事,怎么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的奔波!”
十安目光定了片刻,神色转了一圈,眼底睡意不过瞬间,便被夜风吹散了个干净。
“城主看上了华国的粮仓?”他略一蹙眉,开口问了一句。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略一思忱,扬起了唇角,俏丽如风中绽放的蔷薇,“承国那帮乌合之众,出动了那么多人,才毁了漠国的粮草。”
“如今你我二人,单枪匹马的挑了花栖沅的官仓,这岂不是稳稳占据上风,力压他们一头?”
十安一怔,而后思索着点了点头,“是比承国那些乌合之众更惊心动魄,只是……”
毁了花栖沅的官仓,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城主这是要反过来帮着承国行事?”他紧凝了眉心,脱口而问。
姑苏含烟闻言高深莫测的抬眼笑了笑,晒着月光坐在枝头翘了翘小巧金莲,缓缓的勾了勾唇。
“那日与绝门的劳什子长老一战,是本座欠了五哥一个情面,她既然几次三番照面都没有发难,今日本座便帮承国一次,更何况,如今华国居了上风,本座这样一来,让它与漠国势均力敌,也省的寒歌陌千算万算,岂不是祸不单行,成人之美?”
她足尖一点,乘着风声而去,清脆悦耳的一声笑,毫不在意惊动了底下的人,飞身便入了夜色深处。
十安看不出她几分真假,也不在乎她是否认真,他随后紧跟了上去,融入了眼前一片漆黑。
更夫方才打更,多事之秋,步履小心的向前,影子倒映在地上,被手中灯火拉的细长。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身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似乎是有影子从眼前飘了过去,夜里形如鬼魅。
继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又追兵声势浩大的本来,面色惨白,恨意上脸,眼底神色直要喷火。
“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救官仓!”
忽而一阵凄厉高喝,众人一阵骚乱,一阵黑烟随风蔓延,呛得人直欲流泪。
众人打水不及,那官仓就已经烧的常人走不跟前了。
一番折腾,众人面如菜色的对着眼前残垣跺脚,各自眼底尽有绝望之色,上半夜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再去禀报太女,那明显就是触其霉头,不需要想也知道定没好果子吃。
一番推脱之下,最后消息报给花栖沅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末尾,月色消弭在云雾深处。
她整整对着天色站了一个时辰,期间屏退了所有人,不言不语的独立,面如覆霜。
“到底怎么了?”
她喃喃自语,转身看向已经被晨光洒满的一室。
为什么?难道华国就注定要败?难道承国就当真如此坚不可摧?
为什么?明明该受人所制的是承国才对,为什么一切的噩梦都要死死纠缠着她,上天无眼,上天不公!
作恶多端为非作歹的人还能好好活着,承国狼子野心你不管,偏要与华国为难!
她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眼底一抹破碎,抬手捂住了一双泛红的眼,有浊泪蜿蜒而下。
单云,你可知,你死之后,我活着的目标就只剩下了华国,母皇放权闭宫,举国生死存亡全系我一人之身!
我也想抛下一切不闻不问,我也愿刀山火海下地狱的寻你,可我不能!
花栖沅可以为一己私欲拼命,华国的太女却只能死社稷,殉江山,你若是在天有灵,就睁眼好好的看看,替单侯爷替鹤亓姨母,看一看他们以命相护的山河,如今是何等的支离破碎,风雨飘摇?
她眼底悲恸寂如霜雪,片刻的放纵,转眼便收了面上所有伤心。
眼前还有漠国不依不饶的寻衅,她的放纵,只能留在无人之处,放在须臾之间,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更多的麻烦亟待处理,她没有退路,只能迎刃而上。
寒歌陌想必早便准备好,要为昨日军粮被毁一事兴师问罪,如今倒好了,华国也遭了祸患,大家都是深受其害了,不知漠国还有什么险恶理由诬陷?
她冷眼凝眉,昨晚尽管没有抓到烧了官仓的歹徒,但如今这等风声鹤唳的时刻,不需要想也知此事断与承国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他们何时埋下的细作,如今不知是否还有残党苟延残喘在城中。
……
姑苏含烟与十安酣畅淋漓的办了一件快事后,吊着追兵跑了一圈也没能找出突袭出城的时机,想必是花栖沅当真是被打怕了,有心重病防备。
二人于是乎只能回到了漠国营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更可况这些华国的追兵,怎么也不敢公然闯入漠国的营地,他们便索性借用了两个身份,暗中潜藏进了漠国大军。
本来二人还时刻提防,害怕露出破绽,不料这些将士彼此之间竟也不甚熟悉。
据说,寒歌陌带出来的这十五万大军中,只有五万是出自漠国,余下之人竟全部是由穆国而来。
本来这些穆国的大军是不愿顺从寒歌陌的指挥的,但不久前穆国老皇已死,又后继无人的落在了姑苏应锦手上。
这些人知道了穆国群龙无首之后,索性便彻底归顺了漠国,在寒歌陌手中谋口饭吃,是以如今的十五万大军,鱼龙混杂,里边将士彼此之间,甚至亦是无甚了结,更何况还隔了出身之别,难免互为抵触。
姑苏含烟仔细将此事捋了一遍,眼神顿时一眯,大致相通了其中环节。
寒歌陌必然是信不过这些穆国大军,又不愿白白浪费这么多的兵力,便已此立封侯的机会吊住穆国士兵卖命,想要借他山之石攻玉,既能够大挫承国与华国的锋芒,又保留了漠国的兵力,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她啧啧称叹,只越发觉得这寒歌陌不是省油的灯,狠心决断起来,丝毫不留情面,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只可惜,漠国与华国正撞上的是那个人,不然趁其不备拿下承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今她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一战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城主,这消息可需设法传给承国的人知道?”
十安揣摩她的面前,略一思忱,缓缓凝了凝眉心问道。
“传给承国?不不不!凭什么?这么好看的一出大戏,怎么能破坏难得的氛围呢?”姑苏含烟连连摇头,穿着一身铁甲仍止不住搔首弄姿的对着水盆照了照,拿出易容药膏将一张白皙似雪的脸抹黑,只剩下一双顾盼生辉的明亮眸子!
十安越发想不通她在想些什么,出手助承国烧花栖沅粮仓的人是她,如今作壁上观,眼看着寒歌陌坐收渔人之利的也是她。
略一摇头,他果断的放弃了继续想下去,总归如何都好,这些事他也并不关心,无论是漠国承国还是华国,谁能站到最后,他便挑着哪个挑战便是。
姑苏含烟见他若有所思的神色,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她满不在乎的打扮着一张黑脸,争分夺秒趁着还没有人过来,尽早收拾成了。
任凭寒歌陌如何聪明多虑,也断不会想到在这四面封锁的华国之城中,竟然也已经被人渗透,暗中埋伏在了他的大军之中。
五哥也好,寒歌陌花栖沅也罢,这些人还不是被她给看了底掉,自以为藏的甚是严密的秘密,全然都落入了她的眼底。
她若是有心偏颇,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就算是天有不测风云,她在这里被寒歌陌察觉到了踪迹,她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想必寒歌陌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承国如有神助,她若是能将在承国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全盘托出,那时的情景才是真正的精彩绝伦!
只是,好戏才刚开头,重磅的定要留在最后才最好看。
第362章与死无益
卫烨站在平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脚下宫阙如海,他脚下踩着的地方,似乎还在循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庞然大物的宫殿,下边仰望似乎是可望不可即,天上人间的高度,可真正迈上去这一步,才知天地亦方圆,山海也有度量,见众生才知赤忱之难。
从前他数年与世隔绝,活在混沌之中,尽然不知人世间花红柳绿的妙处,却也活的通透自在,如今挑起肩头这千斤重担,百年心血,却已是回头无岸,渐行渐远。
他不知为何她会让云筝带着小皇帝苏容来降大隋,但从云筝的言辞之中,他隐然能之她并不自由,亦不开颜,否则她也不必舍弃承国,反之让云筝与苏容来见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非人力而能左右,他虽不甘她心有所属,却也不愿她水深火热,可如今她身在承国,明显活的并不好,若要他坐视不理,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平川方收,他一时走不开,需将上下打点好,再设法营救。
如今的承国危在旦夕,被华国与漠国联攻,他不能眼看她陪着承国,一同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他仍有迟疑,不能确定承国是否稳固,也不敢相信叶宸枫是当真卧病在榻,无力掌管朝事,可如今看来,平川被他与云筝里应外合,如此轻易地拿下,定然是自顾不暇。
虽说平川距离阳城远有千里,但该知道的消息,却依旧插翅般飞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如今世人皆知,说是自大隋而去的俘虏,一朝得势,翻云覆雨间成了那承国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一时又亲临前线,闹得好不热闹。
他甚至不需去想就知道这贵妃是谁,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淌承国的浑水,但此一战,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叶宸枫以无耻手段强留下她,却又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将一切艰难险阻,都丢给她一人操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坦然高卧?
且不说战场凶险万分,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武功尽失,若撞上花栖沅或者寒歌陌的圈套,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样冒失留在战场替承国拼命,岂非是任人宰割。
神色微冷,他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越发的担忧她的近况。
三日!三日后,他安顿好平川的一切,势必快马加鞭赶去,这一次就算是硬抢,也不能再容她出任何意外。
上次一别,她以那般决绝的姿态,与他割袍断义,他便空守着彤城坤云殿,日日操劳政务,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想悔否,但最后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她的面目全非,一遭生死轮回。
这样的机会百年可有一幸?他不敢再与上天做赌,也输不起,更承受不了她再次命丧黄泉的后果。
大隋固然紧要,江山固然不易,但若要他以心做选,他宁愿放弃得到的一切,只愿能换她一命。
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打了也就是从头再来,可她若是没了,他与死无异。
云筝带着苏容再次回到了平川皇宫,故地故景却改还了身份,几番的跌宕起落,也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当日夜王令他带陛下投向大隋,他虽不解其意,却也照做无误了,只是此后发生的许多,也着实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承国的大军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平川城毫无险阻的落在了卫烨的手上,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尽然卫烨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做事周全,大肆封赏,可他自己心底却清楚的知道,一切真相本不是如此。
这平川城,若想拿下,除非是宸帝意愿退步,不然凭着那些越战越勇的虎粮之师,怎么会溃不成军的不战自退?
承国的意思他看不明白,也不愿意掺和到这浑水之中去,但总而言之,夜王于他有提携之恩,护持之谊,他不能对她坐视不理。
如今华国前线吃紧,他虽不知为何夜王忽而改变了主意,要插手承国的内政,但也不能就这样无作为的留在平川高枕无忧。
他已下定了主意,无论到底其中有何隐情,都要亲往华国战场近观,探听清楚一切。
且不说助谁一臂之力,却也能在关键时刻,还了这个人情。
平川诸事都已尘埃落定,陛下如今留在大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就算是卫烨再过多疑猜忌,也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发难,毕竟那还只是一个孩子,若有什么意外,只怕不需要他从旁造谣生事,天下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了。
心底默然思忱,他安静无言的随着内侍走近楼阁,隔着一条帘子,俯身施礼拜下。
若要走,也该光明正大的离开,不然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只怕又要编排出来一些子虚乌有的事,硬要扣在他的头上。
“拜见陛下!”
他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眼底神色掠过面前垂帘,略一凝眉。
卫烨倏而被人打断了思路,听到是他的声音,眼底略有迟疑划过,抬手示意左右放他近前。
“何事?”
他挑起目光,打量想眼前的人,面色还算和善的开口问了一句,既然是她要他带着苏容过来见他,他便也存了几分私心,不欲多做为难,寻常但有何事,只要合情合理,也都尽量满足。
云筝见状上前再次行礼,甚至直接跪倒在地,面色沉毅决然的道:“臣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尽然有些逾越之处,也还望陛下宽宏大量,能够成全这唯一的心愿。”
“哦?”卫烨抿唇如线,并没有即刻喊他起来,只沉默了片刻,看他在眼前跪了一阵,方才开口道。
“什么过分的请求?你且说来看看,只是朕不能保证,能够全然满足,毕竟如今的朝局,也并非是顺风顺水,世人皆为网中困兽,能由个人选择的余地,微乎其微。”他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句,眼底似有若无的一抹幽光掠过,并非是位高权重就能随心所欲的,这世上又太多的无能为力与世事弄人,他若是能够选择,今日也不至于被前人宿愿,困在粗劣枷锁之中。
云筝闻言眸光一顿,袖底五指缓缓收紧,开口道:“臣请求前往华国战场打探消息,一确实是为了臣的一己私心,二也是为了大隋着想,也好在第一时间将紧急消息汇报给陛下。”
他言毕,心里没有底的跪在地上,等候卫烨给出回应,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只是不曾想,却并没有等来疾言厉色的指责批判,眼前的人出乎意外的平静。
卫烨一早便见他神色肃然正经,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消息的准备,没想到等来的事,却和他想到了一处去了。
他略一思忱,并没有即刻开口说什么,不想落入别人眼底竟成了另有所想。
“若是陛下介意此事,还请派出人来,跟在臣的左右监视,臣保证绝不会心生二心。”云筝拱手再次请求道,他并不担心身处别人目光监视之下,只是放不下心底夙愿,想要亲身接触最准确的消息,也好早日做出打算。
卫烨闻言眸光微深,他举目眺望了眼前,略一沉眸,片刻后方道:“你且起来。”
“此事不是不可,朕能够放你去华国现场上了解一切,只是另有一事,还要你牢牢谨记。”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云筝一眼,将心中情绪不动声色的藏在了一双眼中。
“陛下但说无妨。”云筝眼底神色一深,片刻的一怔之后,不加掩饰的抬眼道。
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疾不徐的定在了一侧,眼底神色凝重,肃然如临大敌一般谨听他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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