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皱眉,他提笔回了一封书信,命人带过去,交给张竖。
要怎么做,他心中已然大致定下,既然透露了身份,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尽快的掌握住隐凰城手下三国的势力。
穆国之所以能够如此简单轻易的被他收回手中,一是因为适逢国事混乱,六神无主之际,二是因为七年之前,穆国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三国之中掌握最透彻的地方。
而其余的地方,若是想要做到全权控制,免不得还要费上一番功夫,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尽管有令牌在手,身份依仗,也免不了里边有心机叵测之人,不肯认同控制权落在别人手上。
因此,他必须尽快的吩咐手下人,前去两国内部之中探查好情报,这样才能够最有效率的将此事稳稳办妥。
穆国如今已经在他手中,也该改一改姿态,主动出击给所有人看一看,不需要如何动作,只需要能够震慑住其余人便足够了。
他想着便要下令,伸手去边关军队调派明细,倏而却看到了一条消息。
十万大军已经在边关威临其境,时刻牵制住其余两国的一举一动,而这十万大军就是掌握在她手中,命令亦是她亲自下的。
她想要做什么……
第281章来者不善
姑苏亦水迈入隐凰城城门,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守卫甚至不及寻常时候森严,她毫无波折的踏入了腹地。
城门外的守卫是不是姑苏上清的她不在意,是否有人在后边等待也不还在意,既来之则安之,有一句话叫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她或者此人,皆可适用。
无论这里是不是有人埋伏,又或者天上是不是有一双眼窥视,她都不在乎了,既已舍命而来,又何须在意都有谁在。
她身边如今只跟了阿雀一人,身后风潮浪涌还未至,身前血雨她已等不下去,原本一切就是北风卷地,落叶萧萧,从不等人。
天不等她,四季轮回,十二时辰,分秒不曾多给,人不等她,各向所求,四顾奔忙,独她才是从未活过,一路荆棘也过,生仇未断,新恨无冢。
叹不得一心零落,碾作尘泥,无人识爱恨匆匆,似梦非梦。
“阿雀,你看到了吗?”
姑苏亦水目光凝聚在身前高阙,云水迢遥天尽头,那里边有一道影子,这么多年,挥之不去的印在她的脑海,每一次的痛不欲生,都是未曾洗去的耻辱与仇恨。
“属下没有看到。”
阿雀凝眸观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片刻后方才醒悟她所言,只收回目光心底一抹酸涩痛楚,隐忍应道。
“是,你们都不会看到,只有我才能看到,他就站在那里。”
“黑暗拢聚,天光照不亮的地方,年年月月,月月年年,如跗骨之蛆般随我有过每一寸土地。”
“他要我死,要以我的性命延续他的性命,他要重新站在光下,可笑我与他七年,同样痴人说梦。”
“便是我死了,奉献出性命,他也不可能如获新生,这是天命,从前我不信,可如今信了。”
“你看他机关算尽,险中求胜,为了能够坐拥南北,手揽三国,不惜走火入魔永坠阿鼻地狱,可他得到过吗?”
“子女相残,同室操戈,明明拥有了滔天权势七年,却只能够像活死人一般困守斗室,日复一日的闷在黑暗里以求苟活于世,可悲吗?可笑吗?”
她面上无悲,眼底无伤,心无畏惧,退无可退。
“可笑。”
阿雀想了想活在夜里七年,汲汲营营半生,只能空守眼前繁花似锦,可望不可即,心底一阵霜冷,不寒而栗的点头答道。
姑苏亦水摇头,缓缓垂眸笑道:“不,错了。”
“他不可笑,他只是可悲而已,可笑的是我。”
“主人入世以来过关斩将,弹指狼烟,从未失手,百世将帅不及,江湖剑客横扫。”阿雀第一次未曾顺她所言,摇头沉默以驳。
未曾入冥宫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世上当真会有算无遗策,所向披靡之人,可七年来,他从未见之一败。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倏而变了几分,眼底无光,像是枯了百年的老井,深不见底的黑。
“因为那是生死,不是输赢,我不败是因为不能,可今日我来这里,只是来求一个输赢的。”
她再次笑了笑,脸上没有快意,没有爱恨,只是没有一丝温度,整个人仿佛已经掏空。
“这世上没有人永远立于不败,却永远有无路可退的人,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命,我试图一步步推翻,却输到一败涂地,所以这一次,我认它。”
天让她死,天不容她过,天要她从最高处跌下,天逼她退无可退,那这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她今日跳了。
“主人到底要去做什么?”阿雀问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他能够看出主人的一反常态,却不知到底哪里出错。
“杀人,杀了姑苏上清。”姑苏亦水不曾犹豫,侧身望过他一眼,开口答道。
“一直以来,主人不就是这样打算的?”阿雀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知,可一切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主人还是主人,一样的要杀姑苏上清。
“是,一直如此,今日才来。”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剩的下一句是,从前求生,今日求死。
“无论今日我能不能离开这里,只要胜负已分,你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从今后不用管什么冥宫,不用管什么穆国北襄,只需要自由的活着,代死去的人,看一看世间美景,赏一赏湖光秋月,再不要刀尖舔血,死里求生。”
刀和剑,权和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得到的人舍生忘死,得到的人还想要贪得无厌,她也曾以为刀剑能斩恨,权钱可买命,但到底只是春花秋月一场梦,谁来谁送命。
“主人不能赢?”
阿雀指尖慢慢变得冰冷,眼底瞳孔紧收,终于听懂了一切。
他以为来这里,是有备而来,他以为依旧能够旗开得胜,却原来并非如此,怕不是一切都会终止于此,毫无预兆的毁灭所有。
“他一定会死,但我未必能赢。”她赢不了他,但能杀他,这也并非没有把握,只要不计代价,一切又有什么可想的。
其实她只要来了,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即便她死在了这里,不能杀了姑苏上清,他也会元气大伤,被别人趁机杀死。
她来了,拿命赌这一场,就已经看到了结果,她是来索他的命的,无论能不能生还,这一局都已经赢了。
阿雀跟随她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只需要这短短的数句话已经听明白了所有。
“那为何还来送死?”他神情一变,眼底难掩焦灼担忧。
今日主人来杀姑苏上清,无论姑苏上清今日死还是不死,明日都会被别人趁虚而入杀死,或者是历城那群人,或者是隐凰城的几位公子,总归难逃一死,而主人今日来,怕是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呵,可未必是送死,不也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活着。”
一声冷嘲打破了阿雀的诘问,姑苏含烟翩翩而落,毫无忌惮的凑往姑苏亦水面前,仿佛已经不记得被毁了的一只手。
她眉目含情,笑意盈盈的开口:“五哥终于来了,你看没有你的隐凰城多热闹,人人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找你麻烦。”
“只不过——除了我!”
第282章善者不来
阿雀瞬间拔剑,一手指向眼前姑苏含烟,目光炯炯,带着杀意与冰冷。
姑苏亦水抬手按住他出鞘的剑,回眸掠过面前笑意盈盈的人。
“你很聪明,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将守卫调换,但是聪明人往往不长命,你该知道。”
还未进入隐凰城之前,一切都已经在预料之外,在这里见到姑苏含烟,她并不意外。
“咦,不长命?”姑苏含烟秀眉一弯,唏嘘一声,幸灾乐祸的反问道:“比如你吗?”
“你——”
阿雀眉头一蹙,眼底抑制不住的冷意,剑锋一过那笑意盈盈的脸,半边碎发落了一地。
“我——”姑苏含烟有恃无恐,莲步轻款,倒退了半步。
“我可不能死,死了我,谁来帮你们杀人呢?”她眼底眸光流转,正正打量向姑苏亦水,挑衅的眨眼。
“五哥你怕是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宁弦他不是父亲的人,他与别人暗度陈仓,以为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可笑。”姑苏含烟毫不畏惧的对上她的目光,眼底显见的暴露了情绪,带着几分恼怒与恨意。
“他如果不保你,我还可以留他一命,让他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当上城主,将所有人踏在脚下的,可惜他誓死不肯说出身后之人是谁。”
“本来这件事在我心里困惑多时,可就在刚刚,我得到了消息,穆国已经被隐凰城的一个已死之人握在了手里,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想到手下匆匆报来的消息,她听到后立时便如电过身,霎时间想清楚了一切,即刻下令调换城门守卫,封锁住所有人的消息。
“你是姑苏应锦的血脉,所以宁弦才会对你拼死一搏,因为他的主人就是姑苏应锦,这么多年来,父亲自以为掌握了一切,殊不知姑苏应锦的人一直埋伏在他身边,宁弦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你。”
姑苏含烟切齿咬牙,一声声一句句带着不寒而栗的冷,她道:“你这么多年,一遍遍的对着杀父仇人下跪,一口一个父亲,比起宁弦,你才是丧心病狂,认贼作父还能苟活到今日,简直令人发指!”
她每一言一语,皆是戳心的利刃,很不能以言语凌迟眼前永远无动于衷的人。
让她一败涂地,看她狼狈不堪,她就快意凛然,她就乐不可支,手腕上的伤直到如今都还在提醒她,一定要让敌人付出代价。
“你的激将法,怕是欠些火候。”姑苏亦水神色淡薄,人也带着几分空寞,似乎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切都听在了心底,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在意。
“你想要看我方寸大乱,满足你心底仇恨,你想要看我神智尽失,任凭你利用左右,又或者你什么都不想看,你只是想激怒我。”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不冷不热,却直压向她的眼底,似乎只是轻如点水的一瞥,却已将她的所有心思都看透。
“那你便不该这样说,想要激怒我,你应该说没有人在乎你做过什么,你怎样的苟且偷生,你怎样的心如滴血,你怎样的义无反顾,这从来不是别人想听的,他们只想要听结果,他们也只相信成王败寇。”
她眼底逐渐清晰的倒映出一片火海,风云海啸,熊熊烈烈的一簇焰,横分水天的一道光。
“所以我来,我来杀人,我来结束这一切,我来给他们一个结果,从此后隐凰城也好,天下也好,你又或者他,落在谁的手里,与我何关?”
眼底越是炽热,她言间越是冰冷,一切浓烈的爱恨都封印在冰层之下,不到陨灭之前,永远不见天日。
姑苏含烟静默了一刻,眼底波涛汹涌,抿唇轻笑:“好极了。”
“只要你没有放弃就好,什么激将法,什么够不够火候,你只要杀人,我只要送你去杀人。”
“我们也可以联手的不是吗?大哥不就是这样死在你我手里的,你除去我和你共同的绊脚石,然后我送你最后一程,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所有人皆大欢喜。”
姑苏含烟只觉此生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亢奋,整个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滚烫,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一切都即将开始,她喜欢看人浴血奋战,遍体鳞伤的样子,她喜欢看人歇斯底里,疯狂入魔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活着,那才是鲜活的性命。
……
姑苏司离将手中长剑刺入对手胸膛中的那一刻,终于看到了尘埃落定的殷红,被风吹洒在水墨屏风上,浓墨重彩的这一笔,完整了整幅画的意境,真正的让它活了起来。
“二哥,有的时候,死就是这样的简单,再如何的位高权重,只需要一剑,就这样一刺,一切都结束了。”他含笑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畅快淋漓的长喝一声,召来手下亲信。
“来,给我擦剑。”
他头也不回的将剑递了过去,雪亮的剑刃尚且淌着血红的温度。
身后出来的人温顺的跪地,用袖子将剑仔细的擦拭一遍,动作细致而利落,垂眸颔首。
突然一件冰凉的东西从此人的袖中掉出,正正落在了手中,拔出来是一截雪亮的匕首。
他缓缓的上前一松,狠狠地插入了姑苏司离的胸口上,然后轻飘飘的接住坠下的长剑,直起了身子来。
“死,本来就是轻而易举又微不足道的,只有自己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别人眼底,分文不值。”此人站在苟延残喘的姑苏司离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道。
“你……你是那贱人的人……”姑苏司离最后一次睁眼,只看到了不日之前的那一双盈盈笑眼,娇笑不止的看着他。
此人眼见姑苏司离闭眼,再没有一丝气息,目光扫过身旁两具高高在上的尸体,他缓缓的扬起手中剑。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最可怕,不怕死又身负仇怨。”
他来到这里,就已经注定了离不开,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杀了姑苏司离,对他而已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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