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拎着漆盒进了内殿,里面有琉璃碗盛的燕窝,漆盒夹层里,有一张纸条。
她卷开来看,上面有一行小字,写得极为工整:我要见宁王。
呵,这丫头倒是机灵,至少比她聪明。良久取下火罩子,点燃纸条,一瞬间化为灰烬。
掀了帘出内殿,看见张世全站在门槛里,她笑问:“张公公如今在哪里当差?”
张世全道:“回娘娘,奴才是个粗人,还在浣衣局里当杂使。”
“公公这么好的人才,屈居浣衣局倒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捏着杯盖儿轻轻拂了拂,“这么着吧,薪惜司里还缺个管事的,你去找一个叫达子的,就说是本宫吩咐的,说要他好好照顾照顾你。”
张世全一听忙激动地跪下,喜得合不拢嘴道:“娘娘大恩大德,奴才一定没齿难忘,来世就是做牛做马做乌龟大王八也甘愿。”
孙昭仪听了吃吃笑起来,掩着帕子捂嘴笑道:“谁管你来世做什么,替主子好好办差就是了。行了,你下去罢,这事不用张扬,传出去了没好处。”
“是是是,奴才省得!”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出了寿康宫。
见人走远,孙昭仪撑身坐起来,一旁春儿忙上前来扶,她偏头道:“叫达子事情办得利索点,不要露出马脚。”
第42章
天气出奇的好,锦玉趴在直棂窗朝外看,天空很蓝,借着渗进来的阳光,可以看见灰尘在门槛处飘飘浮浮,嗅在心坎里有淡淡的泥土的气息。
抄手游廊里有人走过来,锦玉看见她提袍迈上丹墀,样子很优雅,透过直棂窗望见她,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居然很倾城。
阮澜夜走到她窗外,锦玉伸手拽住她的交领曳撒,笑嘻嘻道:“今儿怎么有空来?”
她身后没带人,此刻是晌午,连碧蓉也不在院子里,回偏殿去了。
庭院无人,拉拉扯扯也有别样的情调。
澜夜将头倾过来,颔首在她耳边嗫嚅道:“这边风景独好,我就爱来。”
真是个傲娇的不得了的人,锦玉挑眉推开她,嗔怒道:“真是不正经,你往常一定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转过直棂窗绕进内殿,澜夜斜眉觑她:“真是个没良心的,你要屈死我么?”
锦玉艳羡地张开手,站在那片明媚的阳光里,嗔怨道:“厂臣抱抱。”
小别胜新欢,她没有疑虑,伸手将她接到怀里紧紧揽住,瓮声笑道:“怎么孩子似的?”
锦玉双手扣住她,脸庞在她交领处拱了两下,像一只柔顺的京叭儿,哀叹道:“阿夜……我怕我离不开你。”
画风突然凄凉起来,她惊讶低头看她,勾唇笑道:“谁说要同你离开,我会一辈子和你一块儿,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锦玉嘟了嘟嘴,说了一声你,半晌澜夜才反应过来,低眉看见她嘟嘴的模样,一身粉裙衬的她很可爱,低头抵在她额前,轻声问:“真的么?真的整日都在想我么?”
在她面前说这些腻歪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不出口,索性踮起脚尖勾住她的脖颈,趴在她耳畔处,温热的气息喷进耳蜗里,她低声问她:“我问你,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
澜夜唔了声道:“下窗户的时候,我怕被人瞧见就从后罩房走了,我是无碍,只怕你要落人口舌。”
她掘强说了句她不怕,然后小手紧紧攥住她肩头的曳撒,歪头细声问她:“我昨夜睡得早,我问你,你有没有摸我?”
澜夜窒了下,她昨日累坏了,上了榻没多久就睡着了,只记得抱着满怀的馨香心满意足躺在她肩头,睡醒一觉之后,越发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的时候锦玉还没醒,索性就撑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她这人平时很有自制力,可偏偏遇上她,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现在似乎还能回忆起来,美人卧榻的婀娜睡姿,锦玉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喜欢把手从她曳撒底下伸进去,然后摸她的肚子,腻腻软软的怎么也摸不够。
许是天热的缘故,她喜欢踢被子,本就穿了一层寝衣,手还很不安分,几番折腾下来,胸口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
美人胸下,她甘愿做柳下惠。
说没有摸她,连澜夜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事实上,她不仅动手,还动嘴了。
吞咽了喉头,澜夜呆呆地摇了摇头,“我昨夜也很早就睡着了,哪能会做那种事呢?”
锦玉顺势问她:“你做哪种事了?”
她呆呆地,回答不上来。头一回见她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锦玉只觉得好笑,手卷喇叭似的在她耳蜗处轻轻吹了句:“阿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锦玉憋住笑,“其实我昨夜是醒着的,你干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太腼腆了厂臣,老是喜欢偷偷摸摸的,其实我都知道,你再赖!我娘说,老赖皮的人会不长屁股。”
澜夜满脑子都乱了,她造次的事情全被她揭发了,她觉得很没有面子,她杀过人鞭过尸,唯独没有干过这种令人心悸的事情,栽在一个傻大姐手里,这算是怎么回事?
故意稳住局势,她咳嗽了声道:“哪里来的谬论?”
锦玉不依不饶,闷声笑问:“那你是承认了?”
她涨红了脸,将她不可描述到床架子上,右腿膝盖抵在不可描述之间,将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换了个无赖的口气道:“承认了怎样?不承认又怎样?”她气急败坏地伸手攀上她的腰肢,渐渐向上,抬手覆上不可描述,隔着三层布料不可描述,微微使了力,比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她撑身压下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唇角触上那片旖旎的锁骨,衣襟被她拱开了大半,露出胸乳之上桃红色的肚兜,一切都鬼使神差似的不受控制,脑子里混混沌沌,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
锦玉被她拱的气喘吁吁,天气热带起后背细密的汗珠子,抬手环住她的脖颈,拱起脊背,紧紧将她压在胸前。
流连了好一会儿,澜夜看见她迷离的媚态,总觉得动人,顺着胸乳向上,摸索到她的唇角,细细密密吻了上去,这仗势简直停不下来,腾出空挡,她抿起嘴角笑道:“锦玉,这么的下去会不成事。”
锦玉完全没了神智,离开她嘴唇她有些不满意,攀住她的肩头,嗫喏道:“不成事就不成事,我不要它成事。”
她孟浪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不像旁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家锦玉是个傻大姐,禁得住掼荡,她就喜欢她这一点。
张嘴在她唇瓣处重重咬了下,锦玉吃痛,皱眉撑开她的两肩,桎梏住道:“疼死了,你咬我做什么?”
澜夜愣了一下,怪她没情调,咂嘴道:“……我没忍住。”
被她这么闹了一下,什么情调都没了,澜夜替她整理交领襦裙,淡淡道:“上回不是说想出宫么?过两天端午,我正好不忙,带你去赶集会去不去?”
一听要出宫赶集,心头的郁闷一下散了,锦玉咧嘴笑道:“真的么?你不要骗我?”
“我几时骗你了?”她幽怨撇了她一眼,又问,“那你到底去不去?”
锦玉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道:“去去去!怎么不去,做梦也盼着出去。”
她不喜欢皇宫,这儿像牢笼,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没有外边自在,她一向自在惯了的人,束缚了半年也没适应。有时候她甚至想,会不会留在这里一辈子,她才十七岁,还有很多的梦想没有完成,臂如去听有名的伶人唱戏,去普陀寺上香,还说将来要开酒楼来着,可现在这种情形,也不知还能不能实现。
槅门吱呀一声,碧蓉推门进来,揉着双眼也没看就含糊道:“主子……”抬眼望见床架子上的两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立时噤了声。
阮澜夜扯了床帘裹在锦玉身上,回首呵斥道:“出去!”
床架子后面有脚踏,她倚在她身上,脚跟一下软劲,床帘扯下来将帘幔支顶也掉下来,一床的纱罩迎面扑来,乌压压盖在两人身上。
碧蓉被呵斥的没了胆,立时就要出去,心里咚咚的关上门,最后在门缝里瞧见,主子和掌印倒在一张床上。
主子和掌印苟且了……
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混混沌沌的像进了水,和她原先想的不一样,她原以为最多拉拉手什么的,没曾想居然下了血本。
怎么办?她愣怔在原地,主子成别人的了……
殿内砰砰作响,锦玉被薄纱盖住脸,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撑身就要坐起来,刚要开口大骂,身子就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四周冒热气,她额头上后背上都是汗意,浑身像是架在火上烤一般。
与她鼻尖相对,锦玉心里擂鼓似的,咚咚问道:“你做什么?”
阮澜夜手捧着她的脸颊,上面热气腾腾的,像蒸熟了的米糕,恨不得啜上去咬两口,行动比脑子还快了一步,她翻身将她压在胸膛里,在她嘴上啃咬,含糊不清说着:“真甜,刚刚没亲够。”
锦玉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被她桎梏住了,渡不过来气,她开口就骂:“你是属狗的么,老爱咬我是怎么回事?”
澜夜二十,是属狗的,她撑开身子来看她,抿嘴笑道:“嗯,我是属狗的,就爱咬你。”
亲了她的嘴唇,一下两下,似乎永远不够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躺在她身侧,瓮声问道:“碧蓉那丫头知道咱们的事么?宫里不比别的地方,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很难,我怕会生了乱子,你知道的,我的身份不能公开,倘若叫别人知道,咱们都活不成。我想着要实在不行,就将她送回建瓯去,一辈子不许上郢都来。”
听见她要送碧蓉走,锦玉心下紧张,憾住她的胳膊道:“碧蓉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她是我的亲人,不会乱说的,你要是将她送回建瓯,依着我爹的脾气,他在郢都受了气,碧蓉回去,绝没有活路。宫里除了你和她,我没有旁的人可以依赖,我不舍得。”
碧蓉比她还大几岁,从小就跟着她,从小到大,不管旁人对她怎么样,至少碧蓉是永远站在她这一头的,跟着她受了很多苦,要是再送她走,不仁义,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澜夜转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道:“那她夜里会常来找你么,总这样冒冒失失,不晓得事先敲门的么?要是你没穿衣服,也叫她这样冲进来?”
锦玉怔忪了下,劈脸就道:“阮大狗,你吃醋了!”她伸手就来掐她的脸,心里依旧美滋滋,“你连碧蓉的醋都要吃,你到底好不好意思!”
澜夜被她掐住脸动不了,想了一下嘿嘿笑道:“阮大狗?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我是不是有毛病?”
锦玉嗯了一声,又道:“还病得不轻。”
第43章
她絮絮叨叨说着,锦玉挣坐起来,问她:“你刚刚说的出宫,还作不作数?”
澜夜说作数,又道:“外边不比宫里,等我安排安排。”
锦玉拽住她的襕袖,露出甜甜的酒窝笑道:“那就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她颔首道好,“就咱们两个人,旁人不许跟着。”伸手提了间团花褙子,让她胳膊伸进袖陇,替她穿戴好,整理了下嗫嚅道:“阿玉,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见她突然郑重起来,锦玉眨了眨眼问她:“是什么事?”
阮澜夜顿了下道:“我上回匆匆离京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扶顺只说是出宫办差,只是这办差,是办我私人的事。”
私人的事?锦玉忽然想起来,认识她这么久,从来不曾她提及以前的事,最多就是和贵妃的传闻,可她从来没有亲口说过这件事,她也就没有问。
她隐约可以猜到,遂小声问道:“是不是关于贵妃的?”
锦玉看见她垂眸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周贵妃没有死,是我送出去的。”
她吃惊了下,原来周贵妃没有死,她早该想到,一时权倾后宫的人哪会那么容易死,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来不是权势大,是有贵人相助。
她那会突然离京,贵妃又突传死讯,脑子里一想就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渐渐落寞下来,锦玉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后来的,大概是比不上周贵妃。
阮澜夜坐在床边抿唇看她,她低垂着头,手指放在马面裙上乱绞着,轻笑道:“你不打算问问我么?问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难道不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的恩情么,她不晓得要怎么问出口,女人天生有嫉妒心,锦玉也一样,周贵妃和她相伴六年,其间发生的事情哪里就是她能比拟的,问来问去不都是让人伤心的答案么?
澜夜看见她抿嘴不言,叹了口气道:“这事该从哪里讲起呢,我既已答应要和你相守一辈子,有些事情就不会瞒你。”她换了个口气道,“我是十四岁进的宫,家里没爹没娘,只有一个胞生的妹妹,叫澜明,比我小了七岁。她从小就身子弱,为了替她治病,我没日没夜的做苦力做长工,可赚来的那点钱连吃都吃不饱。世道不太平,没人愿意雇个没力气的小姑娘当杂役,没多久我就被赶出来了。”
她笑了笑,“说来也是巧,村上跑出了个小太监,他是被他爹卖进宫里的,不知怎么被他跑出来了。宫里人都有块牌子,后来老太监来找人的时候,我捡了牌子阴差阳错进了宫。我是女儿身,和一帮太监在一起毕竟不成事,宫里
第一回宦官大捡就出了问题,后来是周贵妃替我解了围。我承认在宫里这些年,若是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她缺个办事的人,而我顺着她往上爬,从薪惜司到延禧宫,之后进入司礼监,再到接管东厂,这一切都有她的功劳。都说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才是一把好刀,进宫之后我曾去找过澜明,可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我怎么也找不到,澜明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可后来我才知道是周贵妃接走了她。”
锦玉静静听她讲述前半生二十年的光景,都说她苦,可比起澜明,至少她还有个家,没有后顾之忧,能有个避风的地方。可她呢,时时刻刻都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她这里三两句话带过去,其中所受的苦,又有谁知道。
抬手环上的脖颈,歪头亲了亲她的后耳垂,喃喃道:“索性都过去了,往后我陪着你好么,我也是你的亲人。”
没有过多真挚的肺腑之言,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此刻说再多都显得苍白无力,总归那些艰难的时日,不是她陪她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