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鸣鸣和管长乐对视一眼,悄悄笑了笑。
吃完了一个饼,姜丛凤擦了擦手,抬头却见鸿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了想,将他拉到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担心你娘和妹妹了?”
鸿儿眼睛便红了,点点头,哽咽道:“姑姑,听说外面很危险,展家也没有围墙,娘和妹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鸿儿很担心她们。”
姜丛凤忙帮着他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姑姑知道,早前就派了一对侍卫去保护你娘他们了,外面的事情正在收尾,这个时候我们不好出去添乱,等再过两日,姑姑送你去看看她们可好?”
“嗯,谢谢姑姑。”鸿儿自己抹着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姜无虞在一旁边吃饼,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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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太子的旨意一出,多少还是在民间引起了一番震动。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倒也没喧嚣多久。
自那日事败后,太子一直被软禁在府里,府中亦是人心惶惶,却再没人去他面前劝阻哭泣,人人都知道这回完了。
太子面若死灰,了无生气地瘫软在地上,衣衫上还沾染着干枯的血迹,实在狼狈。可这会儿他再没心思顾及,混沌之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时的事情。
四岁那年父皇称帝,他已经记不清父皇称帝那日的辉煌庄严,只隐约记得父皇身上那明黄龙袍在烈日的照耀下金光熠熠,仿佛天神降临,威严又好看。
六岁被封为太子,他那时还懵懂,不知太子能做什么,但有天有个宫人告诉他,太子就是往后的皇帝,到时他也会穿上那身威严赫赫的龙袍时,他方有了些兴奋的感觉。
之后两年,父皇几乎是手把手教他认字读文章,那时兄弟好几个,但都没这待遇,他不免洋洋得意,但父皇却告诫他不可太过自傲,要学会谦以待人严以律己,之后他便也学着去做一个好哥哥。
十岁之前,他和兄弟们,尚且过了一段和谐友爱的日子。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皇身边的人逐渐换成了那个只比他大两岁的皇叔。
听说皇叔之前受过重伤,一直养了好些年才养好,初始他觉得皇叔很可怜,便谦和的主动去接近他,告诉他往后宫里有他照顾,再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面无表情、神色阴戾的皇叔冷沉沉地盯着他,牙齿撕磨,眼神狠厉,好似下一刻就要生生咬死他。
他被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摔到地上,那时他十岁多了,已经知道身为太子的威仪和脸面,当着众人被那怪异的皇叔狠狠丢了面子,偏偏那皇叔道歉也不说一句转头就走,叫他在弟弟和宫人们面前彻底没了面子,他心里虽依旧怕着皇叔,却也开始讨厌了皇叔。
此后,哪怕他的功课再好,得了太傅们的再多夸赞,也换不来父皇的一句肯定,他曾享受的一切,都被皇叔给占据了。那些讨厌一日日积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恨,还有即使否认也依然存在的打心底的惧。
这惧,从皇叔在北疆一步步站稳脚跟,甚至将鞑靼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时,达到了顶峰。
所以,即使没有人在他身边挑唆,他和皇叔也是势不两立的。
只是如今,他到底还是输了。
他的死期也应该到了吧。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有多少人可以从容赴死呢?至少他这个心中有执念有魔障的人是不行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去,入目却是个穿着灰衣的太监,是小曹公公,不是宫中的传旨太监。
他松了口气,也不理会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曹公公端着托盘,上面有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他来到太子身边,轻声道:“爷,奴婢给您端了些水来。”
太子没有反应,小曹公公倒了一杯水,哗哗的水流声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很是明显,太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终于将目光落到那杯水上。
他突然道:“小曹子,本宫,怕是不能好好奖赏你了。”
手里一顿,那水声就停了,小曹公公放下水壶,笑了笑:“爷您说什么呢,奴婢能伺候您一场,已经是奴婢的造化了。”
说着将杯子端起来递过去:“您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喝口水吧。”
太子的确感觉喉咙里有些干涩,接过一饮而尽,小曹公公又倒了一杯,太子正要接过,小曹公公却自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他笑着对微愣的太子道:“爷,这水有些不同,一杯就够了。”
太子有些不解,正要让他再倒一杯,突然腹中一阵剧痛,霎时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曹公公:“你……你竟敢,竟敢……”
小曹公公见他面色开始痛苦扭曲,恭敬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爷,虽然奴婢没法忠心与您,但这么些年来,您对奴婢尚算不错,几乎言听计从,也为奴婢的主子贡献了许多便利。奴婢真心感激您,此番送您上路后,奴婢随后便来,到了黄泉,奴婢定会忠心伺候您一回。”
话落,他也感觉到了腹中开始剧痛翻搅,脸色发白,却还是强忍着不曾变色。
太子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指着他目呲欲裂:“你——你是奸细?”
体内割裂般的痛和骤然得知这一消息的心寒,叫太子惶恐极了,他挣扎着朝门口爬去,嘴里想要喊人,可剧毒发作,浑身又痛又冷,早已没了什么力气。
小曹公公也不阻止,他自己也缓缓靠到了墙上,喃喃道:“您服下的乃是鸠毒,此乃剧毒,服下后不过片刻便能致人死亡,爷,您就别挣扎了吧,咳——”说着,他自己嘴边也流出血来。
太子早已爬不动了,七窍逐渐渗出血来,眼前一片白光,他渐渐感觉不到痛了,人生最后的关头,他终于忍不住后悔——后悔自己偏听偏信,后悔自己心思狭隘,后悔自己没听父王的教诲……可一切都晚了。
黑红的血从他身上流下,满脸都是,他忽然想起小时坐在父皇膝头听他讲文的时候,他多想再回到过去啊。
眼泪混着血水流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父皇——”
可其实,他喊出来的只是一丝气音,连他身后的小曹公公都没听见,又何况远在宫中的皇帝呢。
这口气一出,人就彻底软了下去,他执著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死不瞑目。
小曹公公呼出口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道:“爷,您先走,奴婢马上就来了。”
他此时也已七窍流血,却挣扎着上前将太子的尸体翻过来,看了眼他扭曲的五官,将手指一根根握成拳,放在腹部,做出自尽的模样。
然后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面朝东北,恭敬的磕了一个头,轻声道:“主子,属下为您尽忠了。”
腹内剧痛,他的脸孔再也忍不住扭曲起来,七窍流血,看起来极为恐怖。
可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他挪动着转头,跪伏在太子面前,仿佛一座雕塑,渐渐凝固。
宫中,皇帝正一手撑头小憩,却突然看见变成了孩子的太子扭着白胖胖的小身子凑到他跟前,仰着小脸儿问他:“父皇,您可以再给儿臣读一回书吗?儿臣想听了。”
元盛帝有些惊讶,太子怎么突然变小了。
可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太子联合五军都督府和数位大臣逼宫的事,脸上很是难看:“你以为做小儿姿态,朕就会原谅你了?心胸狭隘,做事愚蠢,朕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你还有脸让朕给你读书?还不滚回去闭门思过!”
小太子有些难过:“可是父皇,儿臣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再为儿臣读一回可好?您读了,儿臣就真的走了。”
皇帝神色冷怒,抬头叫俞公公:“老俞,赶紧叫人把太子带走,送回去!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做小儿形态,当真不知所谓!”
小太子一听,吓得瑟缩了下,慢慢退后几步,揪着小胖手念念不舍地看着他:“父皇,儿臣真的走了,儿臣舍不得您,可儿臣必须走了……儿臣也知道错了,您别再生儿臣的气了,往后,您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小太子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挥了挥手:“父皇,儿臣真的走了。”转身,一脚踏出门槛,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皇帝吓得一个激灵,唰地睁开眼睛,眼前迷蒙了一阵,却发现是场梦。他呼出口气,端过杯盏饮了口茶,这才把满嘴干苦压下去。
这时俞公公突然神色悲痛的走进来,趴伏在地,痛哭道:“禀陛下,太子府上来报,半个时辰前,太子殿下……服毒自尽了……”
“啪嚓——”手里的茶碗掉到御案上摔得粉碎,元盛帝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傻傻的太子没了,我竟忍不住为他落了两滴泪,哈哈~
另外,姜无虞的出现在后期很重要。
第66章下狱
英亲王得到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主持抄家,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事交给贤王世子进宫去了。
皇帝高坐上首,眼眶泛红,脸色微白,有些颓靡。
英亲王微微皱眉,拱手道:“皇兄,还请保重龙体。”
皇帝哑声道:“在长安身亡的消息传回来前,他变成了六岁时的模样入了朕的梦里。他在梦里说,他知道错了,想再听朕给他念一回书……”
“可是朕尚在恨他逼宫犯上,没给他一点好脸色,将他呵斥走了……”皇帝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眼中浮现水光,鬓边的白发似是又多了许多:“若朕早知道他是要临走之前来看看朕,朕又怎么会……”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皇帝心痛自责,却已是没了用处。
“现在想想,朕当初真的应该听从你的建议,对他严加管教,否则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他知道太子与英亲王之间矛盾重重,但并未多加干涉,他想着拿英亲王这块耐磨的坚石来磨一磨太子的手段和性情,却不知,磨刀石太坚硬,太子这把刀却缺少韧性,最后反而刀毁人亡!
他从未想过要让太子去死。
毕竟这也是他付出了心血的孩子,他的头一个孩子。
然而心痛之余,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毕竟这个儿子的确不适合继承大统。
说到底,在他心中,身下宝座还有万里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元盛历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除夕前,太子薨,追谥一品敬王,赐葬皇陵。
太子的突然薨逝让很多人都倍感意外,毕竟此前商议也只是幽禁太子,谁知他自己却服毒自尽了。
且还是在年关之前,今年的这个年,是没法热热闹闹过了。
姜丛凤听到消息也不过是叹息一声,她心中更挂念英亲王。
自从太子发动叛乱到现在太子薨逝,他一直在忙碌,她几乎没见过她几面,想着案子应该要结束了,便打算理一理菜单,为他补补身体。
几日前在姜家和展家的侍卫都已经回来了,万幸的是这场叛乱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两家也是有惊无险。
鸿儿一直担心母亲和妹妹,姜丛凤便想着用过早膳叫人送他去看看。
哪知她刚想着这事,门上就来报,说是展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求见。
自上回刘嬷嬷送来张氏有孕的消息后,姜丛凤便再未见过她。
但王府侍卫刚回来,年关也近在眼前,她这一大早又上门又是为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叫人将她请进来。
见到人后她倒吓了一跳,原本有些丰腴的刘嬷嬷竟瘦了许多,且两鬓斑白,人看着也老了不止十岁。
要知道她今年不到五十,之前在姜家日子也好过,张氏对她也好,出去了谁见着不把她当成哪家的老夫人似的,怎的这才多久呢?两个多月,竟熬成了老婆子。
刘嬷嬷跪下行了大礼,哭道:“本没脸再求上王妃,可我们夫人快被家里的老虔婆害死了!求您看在夫人也为姜家留下了一脉香火的份上,救救我们夫人吧!”
姜丛凤愕然,继而皱眉:“这是怎么说的?展夫人现在有孕在身,据我所知,那应该是展大人的头一个孩子吧?就算展家不把她当宝贝宠着,又怎会想着害死她?”
刘嬷嬷痛哭道:“王妃您不知道,那展家当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当初刚成婚那会儿,那老虔婆话里话外都想替我们夫人掌管嫁妆,被夫人拒绝后,她又三番五次上门,今日要个钗子,明儿要匹布料,夫人起先想着家和万事兴,便都依了她,谁知她和她那女儿却以为夫人好欺负,变本加厉!”
“有一回趁着夫人不在,竟拿了看门的丫头,偷进我们夫人的房里抱走了一匣子首饰半箱子布料,夫人气了个好歹,还是老爷出面,才叫她们母女将东西还了一些回去。可自此后,她便认为老爷有了媳妇忘了娘,夫人勾得老爷不孝,便愈发针对夫人,甚至不顾夫人有孕在身,几次要立夫人的规矩,夫人差点就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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