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就是邪祟的意识投射。或者，是邪祟本身也说不定。

两个人静默对立，周围‘人来人往’,一派虚假的热闹景象。

苏小然朝前靠了靠,把手里的熏球放在桌面上，主动道：“这是你掉的东西，不收回去？”

男人动也未动,注意力根本没往熏球上放,他嘴巴似乎张开，沙哑如同傀儡的声音,缓缓道：“三天。”

“什么？”苏小然没听清。

“你只有三天。”男人说完，忽然耸着肩膀,得意的桀桀怪笑，放大的声音在整个食堂回荡，极其刺耳。

这是个时间界限。

不管这意义代表的什么,对于苏小然来说,是邪祟给她的期限，更是威胁。

而她最讨厌被威胁、受制于人的感觉！

苏小然反问道：“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什么意思？”

“三天、三天。”

邪祟还在怪笑，机械的重复着这个时间，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

苏小然见问不出,只好改口：“哦，那要是我不按照这个时间呢？”

邪祟语气诡异的吐出两个字：“你，死！”

她死？

这下子，苏小然被气笑了，不屑的道：“好大的口气。你说三天就三天？你说死我就死？嗤，你以为自己是谁，算什么东西啊。”

嘲讽的话，让男人诡异笑声骤然消失。

苏小然明显感觉到他脸上朦胧的阴影扭曲起来，很是狰狞。

哦豁，这邪祟生气了。

苏小然撇撇嘴：“急了？不如让我来猜猜你想干嘛。”

她指了指桌上的熏球，“你放出吸血兽留下的东西，就是想告诉我你才是幕后人，好引我来这里。”

又看向周围偌大的食堂：“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知道入梦术会投射出施术者的潜意识，这里是海城大学的食堂。所以，不管你来自哪里，或许接下来有什么目的，都应该跟海城大学有关。你构出海城大学的场景，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至于你说的三天，我猜，应该也跟海城大学有关，对吧？”

这一番话，让男人沉默下来，只盯着苏小然，脸上看不清的阴影雾气，翻腾着。

苏小然紧盯着男人的反应，想了想，忽然奇怪的笑了下。

她蓦得站起身，弯腰朝男人靠近，突然拉近的距离，带着侵略性。

因为苏小然的动作，周围原本姿态各异的‘人’们，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动作与画面在瞬间静止，短暂之后，所有的‘人’同时转头，恶狠狠的盯着她。

仿佛因为她的举动，空间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几百个人，目标全是苏小然，他们站起来，整齐划一的，攻击姿态开始朝苏小然而来，要将她撕成碎片的架势。

苏小然无视聚拢的‘人群’，只紧盯着眼前的邪祟，低声说。

“你以为把我弄进来，我就会跳你的圈套？可是，我干嘛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不过呢，我对你的身份，还是有点兴趣的，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让我验证下好了……”

话未说完，她倏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邪祟的胳膊。

这一次，她的手没有落空，结结实实的触到了温热物体。

呵，果然。

其他的‘人’都是幻象，只有他跟自己一样，是实体的！！

对面的男人蓦得抬头，身形剧震。

即便是看不清他的五官跟表情，苏小然还是感觉到他是无比震惊的。

根本就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来触碰他吧。

身边恶狠狠围上来的‘人群’也在像是被风吹散的烟，瞬间全部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

整个食堂的空间宛若处在旋涡中心，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形、扭曲、失去原有的形状跟棱角，苏小然不肯松手，死死抓住眼前的男人。

从他身上涌出无数道破碎的白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空间像是被摔碎成无数片的镜子，四散开来。

强烈的白光中，苏小然只觉得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天旋地转中，强大的吸力，让她抓不住男人的胳膊，被重重的甩了出去。

……

旋涡中，苏小然猛然落地，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在地面，整个人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晕的差点吐出来。

“咳咳咳。”她拍着胸口干呕两声，长长舒了口气，才抹掉因为难受干呕冒出的生理性眼泪。

深吸呼吸之后，看到面前的画面，苏小然愣了。

眼前，一个有些年头的小铺子，寒冬里挂着挡风的深绿色棉帘，铺子上方的招牌已经斑驳，三个大字让苏小然眼眶一热。

【福缘来】

她正站在八庙街，自家的店铺门口呢。

周围是昏暗的天色，门口亮起的灯泡，发出暖黄色的光芒，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明知道这不是现实中真正的【福缘来】，看到自家的招牌，苏小然还是觉得亲切、心安。

不过，这里可是她的家，邪祟是怎么构出这个场景的？

此时身边已经没了邪祟的影子。

苏小然立刻收起心中的柔软，正色起来，事情太不对劲了。

所谓的入梦术，是可以将别人拉进来困住，意志不坚定者无法出去、有的还会施术者制造的恐怖幻像，活生生吓死。

但是，入梦术却没办法洞悉、看穿别人的内心，更没法入侵别人的大脑，获取记忆跟思想。

所以，邪祟是不可能从苏小然这里得知【福缘来】场景的。

她也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入梦术，甚至可以说是入梦术加强版？

苏小然环顾四周，还是发现了梦境跟现实的区别的。

比如这里的夜幕上，居然挂着两个月亮，一东一西，复制粘贴般完全一样。

现实的【福缘来】左右两边也都有相邻的铺子生意，街道也很热闹。

可是她周围其他地方都处在黑暗之中，空荡荡的没有其他建筑物。

只有面前自家铺子的门面而已。

这时，门边的灯泡闪了两下。

苏小然沉吟后，提步，撩开棉帘迈进去。

自家店铺的摆设非常熟悉，一事一物苏小然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它们的位置，说出它们的来历。

虽然熟悉，不过许多东西看起来要比现实里新许多。

店铺后面就是个小院子，家里的厨房、几间卧室、洗手间都分落在院子各处。

苏小然继续朝里走，客厅的方向，她隐约看到有身影在动。

不由得加快脚步，推门进去。

她终于看清楚了坐在客厅实木桌边的人影。

衣着打扮上，一个是自家的老爷子。另一个，身形跟面容很模糊，看起来，似乎就是刚才食堂里的邪祟。

老爷子苏志贤跟邪祟面对面坐着，似乎在交谈，苏小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你在这里！”苏小然皱眉，伸手去抓邪祟。

可这一次，她的手直接从邪祟男人身上横穿过去了。

她愣了一下，再去抓爷爷，同样落了空。

怎么回事？

邪祟已经不是实体，那么眼前的画面，到底是它构造出来的，还是真实曾经发生过呢？

老爷子跟邪祟还在交谈。

苏小然满心的疑惑，站在旁边努力的分辨，也看不清楚老爷子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

老爷子苏志贤站了起来，转身朝客厅旁边的房间走。

邪祟还坐在桌边，却缓缓低下了头。

苏小然刚想跟过去看看爷爷要做什么。

老爷子却已去而复返，怀里，还抱着一团粉粉的东西。

苏小然终于，看清楚了——

清透灵气的眸，蓦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张张嘴。

苏志贤的怀里，抱着一个草莓图案的襁褓，襁褓中还有个小孩子挥舞着白胖的小拳头，似乎咿咿呀呀的在说话。

“爷爷。”她呐呐，不知所措。

那条包着小孩子的襁褓小被子，她再熟悉不过。

小被子图案颜色已经很淡，棉絮薄了许多，被用的也卷起了不平整的毛边，现在正垫在家里，她的床尾呢。

苏小然被眼前的画面惊的脑袋有点当机时。

就看到苏志贤伸手，把怀里的襁褓，交给坐在对面的邪祟男人。

男人站起身去接孩子。

“不要，爷爷！！”苏小然急的大喊，想要阻止。

眼前的一切画面崩塌，再度扭曲起来。

还没看到邪祟是否接住了孩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卷走，什么都看不清了。

……

“小苏先生……苏小然！”

低沉淡冷的声音，穿透混沌的空间，清晰入耳。

“苏小然！”

熟悉的声音，似乎很是焦急，一下子拉回苏小然的思绪。

她蓦得睁开眼睛，卷睫忽闪，眸中是一抹眩惑。

眼前温暖的光线、现代化的卧室，让她渐渐清醒，视线也清晰起来。

转头，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姜淮，正皱着好看的眉，幽沉的黑眸，莫测望着她。

旁边，宋林的大喇喇的笑声也传来：“小苏先生终于醒了？看来真是做个噩梦吧，不然不会喊得那么大声！”

苏小然坐起来，揉着自己的眼睛，还有些晃神：“啊，姜先生、宋先生，你们回来啦？”

宋林抄着手臂说：“是啊，刚回来，本想上来叫你的，结果隔着门就听见小苏先生扯着嗓子喊不要，还喊得那么大声，哈哈哈，吓得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闯进来的。”

姜淮不着痕迹的收回落在苏小然胳膊上的手，下颔线条绷的有些紧：“小苏先生，没事吧。”

苏小然抬头望着雇主清贵俊美、赏心悦目的脸。

她灵眸亮的跟小鹿一样，笑眯眯的摇头：“我没事哒。”

姜淮瞳色微深，似乎并不太相信她这话。

苏小然直接从床上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声音甜丝丝的问：“姜先生，我们现在回别墅嘛？”

第43章一更

苏小然跟姜淮离开姜家老宅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姜太太很想让苏小然住下，原本很乐意留在这里的苏小然,却一反常态，执意要离开。

姜淮也开口替她婉拒了母亲。

姜太太握着苏小然的手，心里很是不舍，再三告诉苏小然,要常来家里做客。

最后,微笑目送小儿子带苏小然回去。

……

苏小然一上车，就低头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姜淮视线若有若无的在苏小然身上停留,车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照亮车内，让他很清楚的看出她的表情,紧抿着嘴角极是认真。

灵动的眸在手机光线的映照下，亮的惊人,似乎有星星揉碎在她眼底。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坐，距离很近，近的姜淮可以清楚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满满的清甜,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脑中忽然浮现出之前的好几个夜晚，她绵长的呼吸声，就在他耳侧，甜腻腻的气息，也是这样,充斥整个空间。

姜淮眼神微暗，喉结滚动两下，心头略有些莫名燥意。

修长手指抬起，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随之移开自己落在苏小然身上的视线。

开车的宋林嘴巴闲不住，打破车内安静：“小苏先生做噩梦是因为今天在派出所吓坏了吧。”

“啊？”被点名的苏小然抬起头，笑了下：“没有啊！警察叔叔态度很温和的，我并没有害怕。”

姜淮朝后靠了靠，嗓音说不出的低沉：“手，怎么回事？”

苏小然抬起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指头，瘪瘪嘴：“为让吸血兽上钩，就做了点小牺牲。不过伤口不大，姜太太已经给我用药粉包好啦。”

宋林翘着耳朵听：“吸血兽？那又是什么东西，就是程先生这次来海城要抓的那个精怪吧。”

“嗯。”苏小然点头，说完又垂了眼帘，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姜淮微侧眸，见她在跟谁聊天，手机开的好像是微信页面。

宋林又问：“那东西可以顶着别人的皮囊，简直太恐怖。小苏先生是不是已经彻底处理掉它了啊？”

一想起程程之前讲的关于美人皮的事，宋林就头皮发麻，心里发怵。

苏小然还在专心发消息，跟她对话人，似乎发过来一张图片。

姜淮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很快转过头，只是视线不经意扫她的时候，看到图片上，似乎是个黑色的小球。

苏小然终于搁下手机，心情放松，抿着嘴哼出点笑：“嗯，已经彻底消灭啦，宋先生不要担心的。而且，就算是吸血兽还活着，大概率也不会对宋先生造成什么威胁。”

宋林瞄着后视镜，投来疑惑的目光。

姜淮问，“为什么？”

苏小然认真给俩人解释：“吸血兽喜欢的阴血，它最喜欢攻击女孩子。对于男人，没什么兴趣的。也可以理解为男人阳气更胜，不好入口。”

宋林肩膀抖了抖，打了个寒战：“小苏先生，你这句不好入口，真让我有种自己是食物的感觉。”

苏小然说：“是啊，那些吸血兽朝我围过来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它们也确实以人类血液为食。”

姜淮说：“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个习性？”

苏小然摇摇头，嫌弃道：“它们比吸血鬼可恶心多了。如果放任吸血兽不管的话，它们会一直繁、殖，不停扩大自己的族群，并且藏在城市的各种阴暗角落。”

“要是泛滥起来，对于整个城市的人，都是灭顶之灾。所以，吸血兽是一种非常邪气，让阴阳先生跟屠妖人都讨厌的存在。”

这一次是她跟程程好运，用她的阴血把吸血兽尽数吸引过来，一网打尽。

在从前剿灭吸血兽的事件中，苏小然曾听老爷子说起过，吸血兽像是蟑螂一样，会躲在阴暗的下水道、甚至沿着城市的污水管游走，四散分布，处理起来，特别的麻烦。

这东西的危害太大了。

可见，能把吸血兽放出来的人，心思有多歹毒，多奸邪。

宋林满满的求知欲，略有些兴奋：“小苏先生，吸血兽跟吸血鬼，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啊。既然有吸血兽，那是不是也有吸血鬼？就是肤色惨白，不能见光，睡棺材以血为生，还能活着永生永世的那种。”

苏小然说：“这不是国外电影里的形象嘛！”

“对对对，就是这种。有没有啊？”

苏小然笑起来，声线听起来甜腻的像块桂花糕：“也许世界上还有吧。我是没见过的，不知道国外的牧师跟神父有没有见过。不过呢，咱们本土，却有跟吸血鬼习性差不多的邪祟。”

宋林心都被勾了起来：“什么？”

苏小然说：“僵尸啊，刚才宋先生说的那些条件，都能在这种邪祟身上找到。”

宋林脑中浮现八十年代港片里的恐怖画面，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小苏先生见过僵尸吗？”

苏小然顿了顿，缓缓点头：“嗯，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爷爷去农村乡下出业务时，见过一次。”

许是从前见到僵尸的记忆并不怎么好，她语气有点沉。

宋林也感觉到了苏小然情绪的变化，不再继续问。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气氛甚至有些压抑。

……

姜淮搁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轻叩了下，声线凉淡的打破安静：“你好几次都有提到屠妖人。这种职业，跟阴阳先生一样吗？”

车窗外街道上，对面驶来的车辆，灯光很快掠过，照亮了车内几秒。

苏小然正好偏过头去讲话的姜淮。

那一瞬间，她清楚看到他清贵若神的五官，以及那双黑到纯粹，比夜与墨更深的瞳色，似乎能摄人心神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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