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陆悦容开心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但是注意不要太耗费心神。”
“知道的!”
邱戎看了眼桌上的纸张,拿起来问道:“这是悦容最近写的吗?”
“嗯,好久没有练,有点生疏了。”
他又拿起了几张纸看着,“夫人会好几种笔体?”
陆悦容点头,“全是胡乱学的,写的都不好。”
“写来看看?”
她提笔,“真的要看吗?不要笑话我。”
“无妨。”
“好吧……”
她想了想,最后在纸上用她会的几家笔体写了句“黄沙百战穿金甲”。
邱戎低头,看着力透纸背的字迹,无奈地叫着陆悦容:“夫人。”
“啊?写得太差劲了吗?我都说不要写了嘛。”
“你知道,有时候过度自谦也是一种自傲吗?”
陆悦容也低头看着自己的字,“意思是我写的还不错?”
“岂止不错,这几笔字多少都带了点大师真迹的风骨。我不记得泽安有这么好的书法老师,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陆悦容:“嗯,我是自己照着字帖练的。”
邱戎:“……拿着先人真迹当字帖,夫人有些过于奢侈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告诉邱戎,那几卷字帖还是她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因为知道陆峰不是大方的人,所以她就根本没有想过那些字帖是原稿。
她记得,当初陆峰送给母亲比较值钱的文墨书画,最后都是被收了回去的。那这几卷被遗漏的字帖,想来是母亲自己的东西了。
“真的写得这么好吗?”
“很好,夫人以前没有给别人看过吗?”
她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不知道我这个字拿去卖值不值钱……”
以前她有路过一些卖字画的店,里面挂着的字,似乎还不如自己。她应该是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
邱戎失笑:“我的将军府,似乎还没有穷困到需要夫人卖字为生吧?”
“玩笑玩笑,不会真的去卖嘛。”
等到邱戎离开后,陆悦容悄悄拿起被她藏着压在书下的一张纸。
如果他看到,就会发现那上面的字迹赫然与自己的有八分相像。
这里毕竟是邱戎的书房,找到他的字迹简直易如反掌。
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陆悦容突然就开始学起了邱戎的字迹。再过不久,她应该就能以假乱真了。
只是这种事情,如果被本人知道,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收拾干净,也不知这张是怎么被遗漏在了这里。
幸而她眼疾手快地藏了起来。否则被他看到,她真的要羞到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进了九月以后,陆悦容的孕期也有四个月了。
熬过了前面呕吐的妊娠反应,陆悦容开始进入嗜睡嗜吃的状态。
于是经常会出现,她与邱戎聊着天,聊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现在了解了孕妇会出现的症状后,邱戎不会过度紧张,遇见她睡着了,就抱着她回到卧房。
邱戎坐在床榻边,轻轻整理着陆悦容鬓边碎发,眼底是他过去从未拥有的柔情爱意。
有几次,他突然也懒散地想体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便会拥着陆悦容一起睡上一觉。
等到她醒过来,看到邱戎陪着自己一同入睡时,就会打趣地问道:“将军也怀孕了吗?让我摸摸看几个月了?”
说着就拿手摸向对方的腹部。
好在无论她怎么嬉闹,邱戎都是无限包容她。
随着时间推进,孕妇的妊娠反应都一一在陆悦容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幸而邱戎一直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地照顾在一旁,所以她是真的觉得还好,至少在情绪上面她还是很稳定的。
十月末时,大顼与北夷的议和商谈进入了新的阶段,邱戎被迫又要重新忙碌。
晚上,夫妻二人一坐一卧在软榻上。
邱戎把陆悦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轻柔地为她按摩已经开始逐渐水肿的双腿。
“明天开始又要处理议和事宜。”
“我知道啊,白天不是看到衙门有人来过吗。”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陆悦容笑了笑:“有什么不放心的?除非你突然出去打仗才需要担心。否则每天只是应卯,不是回来就能看到我了么。”
邱戎拉着她拥入怀里,不言语,只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脸颊。
片刻后,他说道:“我会尽量每天早点回来。如果困了,不要等我。”
“好,”陆悦容凑上前去,吻了吻对方的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一切都好。”
“嗯。”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邱戎真的忙了起来后,陆悦容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每天不管做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劲。
孕期的敏感终于姗姗来迟,想邱戎的时候,她便在书房练字,学着他的字迹,就当是给自己聊作慰藉。
晚上邱戎没有回来时,她也坚持着等他回来再睡。偶尔实在坚持不住先睡过去了,也会在对方回来时立即惊醒。
可是孕期的精力终究是不够,她每天攒了一肚子话想和邱戎说,等他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说几句,她就睡了过去。
到第二天一早,邱戎便又要早早起身前去应卯。
于是,陆悦容便会用渴望而委屈的眼神看着邱戎,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便索性什么都不说。
床榻边整理着装的邱戎,每每看到她如此眼神,整颗心就仿若被扔进一坛陈醋,酸涩又无奈。
他恨不能自己立即卸下所有事情,每天都陪着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不能。
他只能在临走之前,低下头来,与陆悦容交换一个深吻,然后老调常谈地说一句“我会早点回来。”
又过了几天,邱戎终于利用职务之便,把一些不需要在衙门才能处理的事情带回书房处理。
比之往日,能早一个时辰回到家中。
陆悦容很开心,只要邱戎在家,她就寸步不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怀孕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体验。为什么到了自己,就会变成这样一个粘人精呢?
邱戎开始在书房办公,陆悦容便重新搬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
这天,陆悦容进入书房,刚刚才回来的邱戎好像又出门去了。
她走了进去后,见到书柜上的一个抽屉没有关。
印象里那只抽屉向来是不开的,她便准备上前去把它合上。
陆悦容的右手已经搭在了抽屉上,余光瞥见里面一沓寻常信件中,有一封扎眼的花笺探出了半个身子。
作者有话说:紧张紧张紧张!
第36章旧事
陆悦容见过这种花笺,她记得这在泽安城的闺阁之中间流行了很久。有一段时间,陆悦染每天都在用它。
一次无意与拿着花笺的陆悦染撞面时,还闻到了上面传来的淡淡幽香。
无怪乎泽安的闺中小姐们都爱这种花笺,只是邱戎这儿为什么会有?
好奇心一旦产生,就不会停下了。
陆悦容拿起那封花笺。
许是封存在抽屉中,纸面上的绘图依旧明艳如初,但是已经没有了那股淡香,想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花笺上是用簪花小楷写着的一封长长的书信,开头的称谓便是“邱戎哥哥”。
陆悦容神色淡然地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如果抛开这封信的收件人是自己的丈夫,抛开写信的人是在写给被她舍弃的未婚夫,这真的算是一封深情款款、情意绵绵的书信。
信上写一个女子如何控诉自己同父异母的长姐,因为母亲早亡便对续弦而来的继母女心存不满。
这样一位姐姐,仅仅因为被分走了父亲的爱与呵护,因为生活不比过去如意,就心生不满,时刻想要抢走妹妹重要的东西。
上巳节那天,当姐姐看到妹妹三年未见的未婚夫时,她心生一计,跑去父亲面前哭惨。
诉说着自己,没有母亲关照这十年过得多么艰苦。连成婚这种事情,也变成了妹妹在姐姐前面先成。
当父亲以为姐姐是要说亲时,姐姐却说,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准妹夫。
她说,同样是陆家嫡女,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嫁去将军府呢?
父亲大发雷霆,把姐姐关进卧房绝食了三天。
三天后父亲问姐姐,你改变自己龌龊的想法了吗?
姐姐摇了摇头,没有。
父亲叹了气,终究是觉得十年里对这位原配的女儿疏于管教,于是出于补偿的愧疚心理,最终还是同意了姐姐的要求。
至于那位妹妹,她把眼里心里伤心的泪水融在信中的字字句句里。
向自己有缘无分的未婚夫,说着最后的几句话。
她说,我此生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唤你一声“夫君”。
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为你生儿育女。
如果不是陆悦容好几次撞见陆悦染外出私会二皇子后,总是笑容满面地回府,连她都要觉得她真如信中所写的这般对邱戎情根深种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陆悦染编故事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这封信写的真真假假,张冠李戴,到还像那么个样子。
如果有人前去查探陆府的信息,问,陆大人今日是不是发了怒火,陆家的嫡长女是不是被关了禁闭?得到的答案只会是“是。”
至于为什么发火、为什么被关禁闭,不是已经在信里写清楚了吗。
而陆悦容究竟是怎样的人,那就更加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次上巳节,陆悦染会想着带自己前去,原来这是她设局的开端。
那天参加聚会的公子小姐,人数众多,邱戎根本无法辨别出到底有谁看到了自己。
然而事实是,那天她只是一个人坐在树下看了会儿书,人开始多起来时,她便找了借口先离开了。当天她甚至为此丢了一张夹在书里的笔记。
而当初在泽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邱戎将军恃才傲物,换娶陆氏嫡长女”的谣言,显然也能找到理所当然的出处。
那是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嫡长女,收买他人传播用来自抬身价的。
陆悦染不过是,“无意间”窥见姐姐在后院鬼鬼祟祟交给了一个丫鬟一袋银子而已。
看完了这封信,她终于明白了邱戎当初对自己的不悦从何而来。
新婚夜为什么不让她叫“夫君”,圆房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她喝避子药,回到绛贡为什么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些陈年旧账猛然翻涌在她的眼前,她被迫去回忆那段并不开心的体验。
爱情可以遮蔽问题,却不能让它们消弭殆尽。
然而陆悦容并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过去痛苦中的人,既然现在已经拥有了美好的生活,为什么需要纠结那些过去的不愉快?
不是每件事情都会有一个好的开头,也不是每一个坏的开头就注定不能拥有好的结局。
她努力忽略心中出现的小小疙瘩,神色淡然地准备把信笺放回原处。
只有指尖刚刚接触的地方出现的褶皱,泄露了她知道真相时的愤怒。
正在她拿着信笺向前伸去,身后出现一只手,抽走了她手中的纸张。
陆悦容转过头来,看向来人,“邱戎。”
邱戎不说话,把信笺放入抽屉,关上并拿起一旁的锁锁了起来。
然后他就坐到椅子上,开始处理文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出去吧。”
陆悦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固执地看着邱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直接宣判我的死刑吗?”
邱戎的手停顿了下来,却依旧不看她,也不说话。
若是放在平日,陆悦容或许会直接与邱戎说开。
然而此时正在孕期的她,本就敏感多疑。但凡对方表现出一点与往日不同的举动,都会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她现在直接说出来,邱戎是会选择相信她,还是觉得她无理取闹?
“好,我出去。”
陆悦容走到书房门口,转过头来看向邱戎,恰好与对方刚刚抬起的目光相撞。
她感觉到了从心底溢出的挫败感,这个男人其实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而改变。他仍旧是那个所有事情都只喜欢藏着不说出来、令人恼怒的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懂他。
出了书房,陆悦容便去后厨,给自己煎了一碗安胎药。许是刚刚情绪波动过大,她隐隐觉得有些许不适。
在一旁等待的时候,她试图从邱戎的角度思考一下,他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摊在明面上说,但终究没有想出他会有怎样的理由。
其实她也从来没有和邱戎坦白过自己的事情。
他总是爱夸她聪明、果断,夸她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是其实她并不能分辨出邱戎这说的是实话,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如果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女,他会觉得自己是鱼目混珠,还是从爱意里衍生不必要的怜悯?
归根究底,她不是个自信的人。
十年人生中,陆悦容遇见的人都已经是寥寥无几,而邱戎一个人就占据了她整颗心的绝大多数。
她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误会,让他们心生隔阂。
再给他五天的时间,如果五天内邱戎没有找自己谈话,那她就主动去说出自己的故事,说一说自己在陆府枯燥乏味的十年生活。
晚间的时候,邱戎照常地回卧房里帮陆悦容按摩乏力的四肢。入寝时,也照常抱着对方安睡。
除了两人都沉默着不再交谈,似乎与平日里没有区别。
邱戎轻拍着陆悦容的背,让她在自己怀中安稳地沉入梦乡。
他低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献上一枚晚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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