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清楚,医生给出的是最佳治疗方案,更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女儿从小美到大,身体上有残缺,她能接受得了吗?
经过几日的纠结、不甘,于萍不得不认命。躺在冰冷手术台上时,她告诉自己,或许是上天对她的历练吧,等熬过这关,一定要改掉不良生活习惯,放宽心,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她没想到翟逸池会来。
生病的事除了家人谁都没说,公司那边也只是请事假。那天在病房里输着液,叶宜婷陪她闲聊,翟逸池突然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于萍并不高兴,恶狠狠地瞪表妹一眼,态度冷淡地问:“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
她刚做完手术时情绪不稳定,叶宜婷没敢通知翟逸池,这两天倒是好很多。偶尔于母心疼得哭,于萍反过来安慰她:“我年轻不缺钱,发现得也及时,不就是少个胸嘛,以后花钱弄假的就是。”
但翟逸池的到来,让她没办法自欺欺人,突然间又脆弱得不成样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之前说的话,就当放屁好了。我妈也是讲道理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不会奢望你跟我好。”
她说恋爱试试,他又没答应,得有多大脸才敢要求人家必须接受自己?
叶宜婷在一旁劝道:“姐你别激动,我跟他说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朋友,你病了来看看也是应该啊。大姑也说怕你呆医院闷得慌……”
于萍单手扯过被子盖住脸,闷声闷气地叫嚷:“让他走,我谁都不想见!”
叶宜婷为难地望着翟逸池,刚好包里手机响了,翟逸池转身到走廊里接电话。
工作日他有许多事要处理,开车来的路上,电话几乎没断过。于萍生病的事翟家老两口也已有所耳闻,论私心翟母自然不希望儿子再和她有牵扯,可翟逸池坚持要过来,翟母拦也拦不住。
老翟劝媳妇:“当初是你撮合两孩子,出事了你又想过河拆桥?我觉得儿子做得对,男人就要有担当。”
“你说得倒轻巧,不是别的病是癌症啊!得过癌症体质跟正常人不一样,往后过日子都得跟着提心吊胆。再说他们也没正式处对象,凭啥要我们背这个锅?”
老翟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让儿子同她撇清干系,不等于火上浇油吗?人孩子够惨的了……”
翟逸池讲完电话回到病房,于萍依旧侧着身子无声地流眼泪。叶宜婷小心翼翼地同她商量:“姐,我出去一会,让他陪陪你行吗?”
于萍动也不动地躺着,叶宜婷冲翟逸池使个眼色,轻手轻脚地往外走,离开前替他们掩好病房的门。
“在家里翻到一张老照片,你要不要看看?”翟逸池坐在床边,点开手机相册,“二十年前,学校活动结束我妈拍的,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不是你?”
听见“漂亮”二字,于萍的眼眶里又涌出一大泡泪。手术切除病灶只是第一步,之后要化疗,吃靶向药物,定期复查,运气差的话有可能会复发。
这一系列的治疗手段足以让她离“漂亮”越来越远。
翟逸池放柔语调,小心开解:“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说过,没有起伏就不叫人生。你要是拿出当初骂我的气势,再大的困难都能被你吓跑。”
于萍回想打电话骂他的那次,还有在停车场认错车,把他车踢花,还吐在他车上。她挺后悔的,早知道自己会得这个病,闹什么呀,留点好印象不好么。
明明伤口很痛,和心里的伤相比,似乎可以忽略不计。于萍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说:“你真的用不着可怜我。就算以后不能工作,把上海的房子卖了回老家,也够我妈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作为朋友来看我的话,我很感激。谢谢,你回吧。”
翟逸池握住她的手,没敢太用力,眼神却无比坚定:“不是朋友,是作为男朋友来看你,欢迎吗?”
第77章恋爱手账43
翟逸池不是圣人,做决定前也有过犹豫。
偶然兴起把二十年前的老照片搬出来,居然真让他找到和于萍的“合影”,于是翻拍下来,留待拿给她看。
是学校鼓号队游/行结束,老妈用老式相机抓拍的,于萍那时比他高一个头,在后面和另一位女生说话,笑得眉眼弯弯,明艳炽热得像个小太阳。
手机里,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周前。于萍抱怨下班太晚,饭也没来得及吃,饿得前胸贴后背,随手发个小人疯狂吃面的表情包,他没有回复。
得知儿子要去上海,翟母语重心长地劝:“探望朋友可以,不会还想着和她结婚吧?你这孩子从小就轴,不听劝,这次能不能听妈的,宁愿找个丑点学历低点的,也别弄个病秧子跟家供着啊!”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自私的,因为她们只疼爱自己的子女。翟逸池理解,但仍觉得刺耳:“丑点学历低点的,就能保证以后几十年不生病?”
翟母被怼得险些背过气去,“怪我,好好的非逼你去相亲,谁料想能摊上这个!”
到医院见到于萍,翟逸池才算真正下定决心:就这样吧,那么多相处多年的情侣,在一方重病时果断分手,而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只觉得心疼。
心疼她被病痛折磨憔悴的样子,心疼她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她那么骄傲,事事争强好胜,完美得无可挑剔,命运却给她狠狠一击。
可于萍不接受,“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只想养好身体,没心思谈情说爱。”
说着她不由得苦笑:“常听人讲,面对生死时会大彻大悟,没想到我也有这种时候。我的人生是自己的,不能强加给别人。”
翟逸池坚持留下来,她睡觉他用笔记本处理公务,她醒着他陪她聊天,不用输液时就到楼下散散步。
于母感激他重情义,却也有所担忧,没开始过便也罢了,万一处到半路提分手,对女儿来说岂不是天大的打击?
是夜,于萍早早入睡,于妈妈让叶宜婷在病房守着,她和翟逸池到楼下的花坛边谈心。
“谢谢你过来陪她,”刚一开口,于妈妈便哽咽到没法继续,只好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阿姨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为了萍萍,我就当回恶人好了。”
“若你可怜她,抱着哄她高兴的心思来的,还是算了。女人呐,情伤会记一辈子,不论过去多久想起来都觉得憋屈。她得这个病就够受的,再经历一次分手……”
翟逸池打断于母的话,“不是可怜她或者一时兴起,我相信她会好起来。”他顿了顿,说:“如今医学这么发达,只要她保持积极的心态,配合治疗,完全可以康复。”
“唉,”于母长叹一声,“她随我,从小就爱臭美。那个手术的伤疤,比你想象的可怕。还有化疗,再贵的进口药也对身体有损伤,掉头发,皮肤变黑,她心情难免受影响,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哪个也没法预料。”
翟逸池沉默片刻,方道:“情况我跟医生了解过,疾病本身有多种治疗手段,关键是她的心理。正因如此,她才更需要家人朋友的鼓励,您若是信不过我,就把我当成她要好的朋友,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
有个男人在,总归是好些。于母和叶宜婷母女,照料于萍起居没问题,遇事需要决断时,没一个似于萍那般有主见。于萍也想有人商量,翟逸池正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阳历九月初九,日历上立秋已过,天气却未凉爽下来。沈念与齐云笙的订婚宴就安排在这一天。
订婚宴依照传统习俗,由女方家主办,邀请双方至亲到场祝福一对新人。沈家亲戚不多,齐家这边更是寥寥,索性定间二十人的大包厢,坐个齐活。
严姨拉着孙雅丽聊体己话,道是多谢她上回劝自己,韩亚到特殊职业学校里适应得很好。老师给她打电话,说可以学学洗车之类的活儿。
“只要他愿意干,倾家荡产给他买个铺子我也愿意啊。”
愁二十多年,好歹有点盼头,严姨心里爽利,人瞧着也年轻好几岁。
两家都开心,这顿饭吃得欢声笑语不断。但宴席不是重点,招待街坊邻里才是。齐妙赶大早把烟酒糖果、瓜子零食送到沈家,午饭结束走到巷子口,远远便瞧见守在家门口的一堆人。
男女老少都有,沈老师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三步并做两步跑在最前头,忙着去开门:“久等,久等,一会多抓点糖,多捎两包烟!”
“沈老师不行啊,都没喝到位。”
“是不是女婿没陪好?”
“他呀,怕是心疼云笙酒量浅,不敢敞开了喝。”
院门开了,大家伙不急着进去,等着看新人。沈念离开职场有段时间,突然间不习惯被人瞩目,红着脸拽紧齐云笙的胳膊不撒手。
齐云笙甚少这般衣冠楚楚,工作时套白大褂,出了医院他惯常穿休闲装。但不得不承认,正装特抬人,气质瞬间变得高大上起来。
凑热闹的年轻小媳妇们,无不在心里偷偷嘀咕:“真是对儿金童玉女。”
他俩是陪客的主力,沈念负责散糖和瓜子,齐云笙给男士们派烟。他是不抽的,好在对礼节了若指掌,递烟的时候不能只拿一根,要拿两根,把前面那根给对方;有人唠完想走,得塞两整包,万不可弄个单数。
小地方穷讲究,酒桌上的礼仪更是多如牛毛,老人们真心在意,错了难免挑理。这些沈念全不省得,人她也认不大全,齐妙跟在旁边帮忙介绍,谁谁家的媳妇,这不那谁嘛,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没多会儿,沈念脸都笑到发酸。
这拨人走掉大半,李博然、叶磊他们又拖家带口地登门,谈笑吵闹,鸡鸣犬吠,老院从未如此热闹过。
同学们头回到家里来,纷纷夸赞沈念把院子收拾得好,有归园田居的韵味。“怪不得北京的工作都不要,跑回老家呆着,豪宅啊这是。”
沈念谦虚道:“只随便整修一下,没花多少心思。主要图它地方大,住着敞快。”
到处都在搞开发,即便在镇上,这样的房子也算少见,老宅子陆续拆迁建起商品房,小地方和城市已没太大差别。
“我们家以前也有葡萄架,我妈还会酿葡萄酒。”李博然抬手拧下颗葡萄塞嘴里,“院子里种上爬山虎,能爬满一整面墙。”
旧式砖房的主人都爱种爬山虎,夏天能帮着遮阴,满墙的绿意看着也养眼。
叶磊见齐云笙得空就往沈念旁边靠,有意挑事:“马上就娶回家了,至于黏成这样?”
他媳妇笑着打趣:“还不许人家感情好?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宁愿在店里伺候狗,也不想回家陪老婆。”
齐云笙满脸的春风得意。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再没有比沈念更吸引他的存在。
于萍姐妹俩到后半晌才来,翟逸池和易珩作陪。她术后休养得好,化上淡妆,半分不显生病的颓态。
齐云笙和沈念尚不知情,开开心心地请他们到院中落座。于萍一来,李博然他们争着抢着上前搭话。
当初她穿着校服裙,从校园中翩然走过,男生们没有不行注目礼的。如今大家成年了,多数已结婚生子,开起玩笑愈发肆无忌惮。
“齐云笙都订婚了,于美人要不考虑考虑我?”
“就你那啤酒肚大胖脸,我们校花能看上你?去韩国抽个脂整个容还差不多!”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岁月从不败美人,校花美貌不减当年,能否容我毛遂自荐一下?”
于萍温和地笑着,随他们胡咧咧。叶宜婷指指旁边的翟逸池:“我姐喜欢他那样的,你们整得了吗?恐怕得换头。”
众人哄堂大笑。齐云笙与于萍最为熟悉,总感觉她和平时不大一样,似有心事,碍于人多不方便问。
光是聊天也没劲,他们把大方桌抬到葡萄架下开麻将局,又说要男女搭配,非请于大美女上场。“以前想跟你讲句话都要鼓半天勇气,现在好容易有机会,还请校花赏个脸。”
于萍左边手臂因为手术的伤口,没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左胸是花大价钱定的义乳,这些秘密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还是叶宜婷抢着出头:“我厚脸皮代替我姐行吗?你们该不会歧视长得丑的人吧?”
她这样讲,男人们当然得给个面子,易珩坐叶宜婷身后帮忙看牌。翟逸池担心于萍坐久了会累,问她要不要进屋里沙发上靠一会。
长辈们在二楼露台喝茶闲聊,沈念陪于萍到客厅坐。刚嗑会儿瓜子,齐云笙突然问:“你是不是病了?”
于萍莞尔:“不愧是医生,瞒不过你。今天是你们订婚的大喜日子,不谈这个。”
沈念左看右看,完全摸不着头脑,翟逸池打岔道:“她不能喝冰的,帮我去泡壶花茶吧?”
第78章美食手账32
沈念随翟逸池往前屋厨房走,给齐云笙和于萍独处的空间。
二人是老同学,毕业后一直没断过联系,那份情谊自不曾掺假。加之齐云笙是医生,这方面总比其他人看得开些,于萍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强撑着笑意说:“早知你会发现,我就不过来了,平白让你添堵。”
齐云笙确实堵得慌,满心愧疚,与于萍的相处,总是她主动:同乡聚会,他常因工作忙抽不开身,她仍坚持一次不落地邀请他;逢年过节回老家前,必问他要不要结伴同行;但凡齐云笙开口,不论是金钱还是人脉,她绝对鼎力相助。
而她在遭遇不幸时,他连句关怀的话语都没能送上……
厨房里,沈念打开橱柜门挑选茶叶,“花茶没有,还有罐青柑普洱,就泡它行吗?”
翟逸池“嗯”一声算做回应,想想又问:“你结完婚去上海常住,这处院子岂不又要荒废了?”
“他要去国外呆小半年,结婚还早。听邻居们说,这片过不多久也要拆迁,我运气好,赶在拆迁之前回来住段时间。”
青柑普洱是用未成熟的新会柑挖去果肉,填入云南普洱生晒而成,混合柑皮清冽的香气和普洱的陈香,别有一番风味。
沈念爱它的淡与醇,她天生喜好如此,万事讨厌太过,仅求刚刚好。低头掰几块陈皮加进茶壶里,沈念转身去添开水,“你和于萍学姐在一起,以后是不是也要到上海生活?那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
gu903();“我不去,是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