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干脆一把拽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
白忱无声微笑,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这条大虫子,很快就把他哄睡着了。
可他自己却丝毫睡意都没有。
他将苏醒的被角往外拽了拽,把脸露出来,让他能呼吸得更舒服一些。
然后他就盯着这张脸出了神。
“我都替你想了,难道你不想?”那个恼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白忱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
原来七万多年前自己的性子这么讨人嫌,难怪那时候神界的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第二日一早苏醒醒来的时候,白忱已经不在云声楼里了。
问了丫头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用早饭的时候问起百里云声,才知道他是“讨说法”去了。
苏醒喝着粥,想起来那天下午神君那个波涛暗涌的笑容,在心里替那些将要被“讨说法”的人捏了一把汗。
乌云压顶,长空万里不见一丝阳光,所有草木均是干枯,狂风大作,飞沙漫天。天色晦暗,行人寥寥。
这是魔族的边界。
白忱停下脚步,在他面前摆着一块残破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字:逐流之地。
而石碑后头,凌乱地摆着几块巨石,姑且当做城墙。乍一看谁都会嘲笑这城墙的不着边际,但往里一走才会发现这里头可大有乾坤。
这是一个阵,除了魔族的人,或是被魔族的人传授过解法的人,六界之中,再无人能解开此阵。
白忱亦是解不开。但就在去年,对他而言是去年。如果按当下来算,应该是七万多年之后,他带人直接将这个魔阵炸得灰飞烟灭。
天地变色,阴风怒号,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时的场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回忆至此,突然像一盆铁水从心头浇下来,灼痛到足以惊醒他。
不过才来这里一年多时间,怎的往日的一切都像是梦一场,而眼下的欢愉竟感觉更加真实。
完全颠倒了。他对自己说,现在的一切,每一刻,都是梦,永远不要忘了自己因何而来。
抬手按住被狂风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的帷帽,思绪却跟着被风吹了个四散。
不多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上神传唤小的过来,是有何指示。”
白忱转过身,神情在白纱的遮挡下看不清楚。
“是谁动的他?”
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逐渐化成人形,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您莫动怒。”年轻人赔着笑,“上次您来魔界翻天覆地地找了他一番之后我们便对他留了心,回头一查竟然还真是魔族一个不长眼的东西干的,连上神的人都敢动,简直不知死活,我们已经惩处过了。”
彼时的魔族对神族还是敬畏的,就算略有心怀不轨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
白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哦?怎么惩处的?”
年轻人浑身一抖,忙道:“剥皮抽筋,扔到业火里煮烂了!”
白忱微微一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
就在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刺目光芒,漫天桃花纷飞,跟着这无人之地的狂风一起乱舞。
他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白忱一把撕开空间,直接出现在了害苏醒的那人面前。
那人被关在地牢里。刚刚吃过饭,正躺在干草上小憩,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眼前突然光芒大盛,连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灼烧。
他赶紧睁开眼睛,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了齑粉。
“……”
目睹了这一切的年轻人——魔界总管郁青已经是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白忱从空间裂缝中走出来。在他完全离开地牢的一刻,身后的裂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郁青咽了口唾沫。
“剥皮抽筋,扔到业火里煮烂了?”白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身像是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些什么,压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郁青艰难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到人间胡作非为,见到顺眼的人便要恶作剧一番,却万万没想到动了最不该动的人……”
白忱笑了,说,那我下手轻了。
“……”
郁青暗想,这肉身被你彻底打碎了,三魂七魄的三魂也都散了个干净,七魄还被你拿走一魄,就算再投胎也是个傻子了,你那位却毫发未损,这还叫下手轻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腹诽,断不敢表现出来。
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一看便知。白忱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便不再多言准备告辞。
不过临走时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郁青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身边零星的几瓣桃花,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而白忱就带着那一魄一路回到了云声楼。
一直走到门口都没看见苏醒,想来是被他师父逼着练术法去了。
白忱直接来到了百里云声的书房。
百里云声立马站起身来:“如何?”
白忱一挥袖子,面前凭空出现一面镜子,一阵水波过后,镜子里开始浮现出画面来。
果然,是在那天的混乱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混在人群中,一开始只是看着这个笑笑看着那个笑笑,后来发展到伸手偷人钱袋子,观察人的反应。抑或是故意伸出脚,去绊正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
骚乱开始之后,白忱松开苏醒的手,苏醒便被挤得往后撞了一下子,刚好撞到那人影,将他撞了个措手不及。
那人便有些恼怒,一把捂住苏醒的嘴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一路拖到旁边一条旧巷里。在他捂上苏醒的那一刻,苏醒整个人便昏迷了过去。
然后,他将昏迷的苏醒一脚踹倒在地上,将他变成了个女子,还封住了他的喉咙。
“臭娘们儿。”
呸了一声之后,那人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此时的白忱已经发现自己感受不到苏醒的气息,第一时间便联想到是魔族做的事情,立刻便去魔族要人了。殊不知,当时昏迷的苏醒就与他隔了一栋房。
天渐渐亮了,有两人闪身进了巷子,看打扮应该是送亲的轿夫。
两人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苏醒,而是一直在抱头痛哭。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大抵是王爷的未婚妻跑了,都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好,如此一来便要被砍头云云。
哭累了,他们注意到了躺在巷子最里头的苏醒。
面面相觑好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两人直接将苏醒扛走了。
画面至此为止。
百里云声看了白忱一眼。
白忱盯着镜中的最后一个画面,目光很沉,宛如大雨将至。
百里云声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
“岂有此理!”
越想越气,不知道是该怪白忱还是该怪魔族,或是怪他自己。总之,心火难平,刚捏起一个茶杯准备摔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白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轮回口,喝了孟婆汤的魂灵正排着队等着投胎。
一朵桃花悄无声息地出现。
桃花在队伍的尽头停住,光晕过后,一人飘然落地,正是白忱。
那些灵魂都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他大步来到其中一个灵魂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灵魂是残缺的,没有三魂,仅存六魄。
白忱一抬手,那六魄也没了。
在其他灵魂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
第18章空山不见人
又是乱七八糟的怪梦。
苏醒在黑暗中坐起来,梦里的最后一句话还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不要再靠近神了——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听见这句话了。
这话是谁对他说的?为何要对他说?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说到底也还可以忽略,但那句话里所包含的绝望痛苦,却让人很难忘记。像是在他心上留了一道疤,却不知为何而留。
让他有种怪异的惶惑不安,这种感觉是隐约的,有时能抓住一点,有时却完全感受不到。
他不禁看向旁边的白忱。所有他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两个神,一个是他师父,另一个,就是神君。而在遇见白忱之前他从未做过那样的梦。
白忱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冲他笑:“怎么,做噩梦了么?”
自打第一次以睡不着的名义住在一起之后,他便没有单独在自己房间睡过了。
“……对。”
冷不防地对上他的目光,苏醒下意识的有些慌乱,仿佛心思全都被他知晓了一般。
白忱坐起来,将他搂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做什么梦了?”
很多。
苏醒顿了半天,才道:“一些乱七八糟的。”
白忱轻轻笑了,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模样:“叫你平常少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非不听。”
也是赶巧,苏醒最近正好迷上了人间的志怪小说,而六界天书是想看什么都能看,便不用费心思去找。
苏醒对这种类型的故事尤其感兴趣,有时候看得入迷,甚至连白忱都忽视了。
刚好睡前,他还上杆子给白忱讲他白天看到的故事,连同现在的噩梦,听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苏醒暗暗地松了口气,将心里纠结缠绕的思绪都抛到一边去,专心纠正起他来。
“怎能算杂七杂八,分明好看得紧。”
白忱扬眉:“然后便做噩梦。”
苏醒提醒他:“你也听得津津有味。”
白忱一笑:“我不做噩梦。”
“……”
苏醒自知理亏,挠了挠头。虽然他觉得噩梦和那些故事没什么关系,但仍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白忱不再逗他,将他搂紧了,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怕,不怕,有我在。”
方才还乱成团的苏醒转眼又沉溺在他给的温柔里了,恨不得都忘了自己是谁。
突然想到什么,他抓住白忱的手贴在脸颊上,“说起来,我还在很多书里都看过有关于你的记载呢。”
白忱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都写了什么?”
那可多了。
书中说,在混沌之时天与地还难以分清,放眼望去,整个世间都是一片虚无,物种极其稀少,除却该有的水、石、木、光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是前所未有的,没人说得清楚是怎么出现的——一朵花。
那是混沌中的第一朵花。
在一棵干枯的树杈间,竟然开出了一朵花。
千万年过去,吸收天地灵气而无形中修炼的花终于在某天修得人形。而它所生长的那棵树也不再是普通的树,每到春天便可开出满树的花来,也就是后来的桃树。
正是如今神帝的原身。
这样说来,其实神帝的出现很大一部分是依仗着白忱。如果没有白忱,说不准他到现在都只是一棵普通的树。但毕竟都是上古时候的事了,各种细节连白忱都记不清楚,别人又怎能追究。
但这的确是神帝敬重白忱的原因之一。
在混沌之间修炼已久,神帝白忱还有其他修炼成人的,都渐渐掌握了可以控制自然的强大术法,这种术法的强大是后来者无论修炼多久都无法企及的,因此最初掌握这种术法的人,他们被称为神。
是他们摧毁了混沌,开辟新的天地,创造六界,创造人,进而生出万物。
所以他们是最受人敬仰的。
因在开辟天地时立下赫赫功劳,白忱的地位从此便稳固不可动摇,成了九重天十上神之一,掌管六界姻缘。
虽然听上去姻缘这些本是与生俱来,管不管也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它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有人插手其中,便能不动声色地改变整个局势,牵扯得可多了。毕竟古往今来,情劫难渡啊。
所谓情劫,并不是指对人动心,神界仙界都有很多神侣仙侣。情劫是指,用情至深,反而会叫人失去理智,迷失自己,进而走火入魔,不辨是非。
不同于人,神仙的生命久远甚至永恒,一段情记上一万年都是常有的事。凡人死了,一碗孟婆汤便可将前尘尽数遗忘,而神仙却不行,因此便更加痛苦。
说到这,苏醒不禁开口问:“这许多年来,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白忱嘴角的笑容一顿,思忖片刻,道:“没有。”
这个时候的白忱,本就没有。
掌管姻缘的他,竟自己没有任何姻缘。就像医者难自医,佛陀难自渡,见的人见的故事多了,他自己对这些都已经失去了兴趣,甚至会感到乏味。
直到他遇见,一个叫顾钦的神。
想到这个名字,他及时打住思绪。
苏醒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说得一句“没有”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如此说来,神帝与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白忱笑道:“他毕竟是神帝。若拿凡间的关系来解释,不过是皇帝与臣子而已。”
苏醒有些疑惑:“你依靠他生长,他依靠你成神,难道竟不算亲属?怎么说也该是皇帝与王爷。”
gu903();“神族鲜少有亲属一说。”白忱打了个呵欠,“况且,那都是上古时期的事情了,连我和他都记不清,其他人又怎会知晓?不过是一半猜测一半编纂罢了。拿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当做事实,可不是神帝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