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红绿灯,瞿晓维打了把大方向,油门一踩,往他家附近那家有电影院的商场开,徐畅看了会他的侧脸,内心不知怎么的一阵温热,又托着下巴看看窗外,动了动指尖:“要不……我们去沸石坐坐?你想去吗?”
瞿晓维怔了下,这几天两人在一块,徐畅还从没提过想干什么,状态既像以前刚在一起的小心,又像掺杂了某些微妙的情绪,这会徐畅一提,他自然特别高兴,不假思索便笑道:“可以啊。”看着后视镜变了个车道,又问道,“这两年你常去?那人还很多吗?”
“挺多的,我也只是偶尔去。”
没多久,两人到了地方,在停车场停好车,走进一座不很大的四方形建筑,建筑的玻璃外墙上,空无半点装饰,只有用灯带打出的两个大字。
沸石。
这是S市一家有名的同志俱乐部,一二楼是在大厅中听音乐聊天的清吧,三楼以上,则是分包间的KTV和健身房。刚读大学那会,班里一个同学带徐畅来过,后来两人没能成为好朋友,但隔两周来这里的清吧坐坐,却成了徐畅的习惯。从高中到大学,这方面徐畅一直挺孤独的,并不是说他有多强烈的倾诉欲,而是来自同类的认同与归属感,是人人都会有的一种需求。比如张乐云,对徐畅好是好,却没办法在这方面和徐畅建立共情,而这里泡清吧的不少gay其实都非常优秀,和他们相识聊天,反倒能让徐畅收获一些正面的鼓励和慰藉。
他也是在这里认识陈仲的。
对于自己来坐清吧,徐畅一直很坦然,他不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可能圈子里某些地方是很乱,但和他一样好好交朋友的,也不是没有。和瞿晓维在一起时,他很诚实地告诉了瞿晓维,瞿晓维并不很引以为意,后来两人在一起久了,瞿晓维还主动陪他来,让他介绍自己给那里的朋友。
瞿晓维原本不上这类地方,一方面他身边从没缺过人,另一方面,他不太想在这些场合露脸。第一次陪徐畅来,不可否认有好奇的因素,但那次他明显感到徐畅在同类面前特别轻松和自在,沸石的环境,也不同于他想象中那种乱七八糟的夜店。所以后来,他还陪徐畅来过三四次,徐畅在这儿交到的朋友,律师,公务员,画插画的美术老师,还有学钢琴的大学生,看上去倒都挺不错的。
沿着一条镜子组成的通道走进去,两人在一楼吧台选了两个座位,瞿晓维搭眼四顾,大厅穹顶之上,依旧饰着月亮和星辰,灯光黯淡但温和,喝酒的人或成对成双,或三五成群,围着吧台或小桌,一支乐队正在舞池中央,奏出缓慢悠扬的音乐,甚至面前的酒保都还是原来那一个,他还记得徐畅只喝长岛冰茶。
“……畅畅?”
正寻思喝点啤酒还是威士忌,一个声音忽然传进瞿晓维耳中,他和徐畅同时扭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从吧台另一侧快步走过来,一脸惊喜地叫道:“畅畅!真的是你!你好久没来了!”
这声音有股年轻男性中独特的酥软,徐畅顿时笑了,也露出一脸惊喜,连忙站了起来:“就是呀!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当然想啊!”对方哈哈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和徐畅搂在一起,“又瘦了,那你想我没有?”
“想呀!”
徐畅咯咯发笑,对方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背,谁知一抬眼,这人正对上一脸愕然的瞿晓维,带笑的眼睛猛地一下瞪大了,怔愣间,浑然忘了动作。
徐畅背对着瞿晓维,丝毫不知这两人目光的交汇,笑了一会,把人拉开距离,回头看看瞿晓维,还拉着人家的手说:“那个我,我介绍下,我去年认识的朋友,王宇夏,交通电台那个午间音乐的主持人,他声音可好听了。”
说着,他嘿嘿笑了声,扭头又冲王宇夏道:“你今天怎么在这?早知道我不叫他来了,他这个……他这是,瞿晓维。”
王宇夏没出声,目不转睛盯着瞿晓维,半晌,勾嘴笑了笑:“是挺巧的,呵呵,是吧?晓维。”
瞿晓维点了点头:“嗯,挺巧。”又朝酒保招了下手,“一杯云顶加冰。”转脸问道,“一块坐吗?”
王宇夏依然直愣愣地看他,徐畅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味,左右看了看:“你们认识?”
王宇夏垂下眼睛,短促地出了口气,又皱眉看看徐畅,反手拉着他:“畅畅,你,你过来一下……”
☆、第24章
24.
平安夜雪地牵手的照片。
瞿晓维没想到,约会中途碰上前任这么戏剧化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戏剧化的是,徐畅和王宇夏居然是朋友。
徐畅被叫走时,询问地看了看他,瞿晓维没犹豫就点了头,这方面他向来没那种所谓的求生欲,处过的人,他自问都对得起,结束结束得干干净净,他心里磊落,自然不用如临大敌。
不过这么突然碰见,纵然是瞿晓维,也不免想起了当初。酒来了后,瞿晓维喝了两口,扫一眼那两人的身影,想起他对王宇夏曾经真的颇有好感,只是最终,没能转化得更深更动人。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王宇夏也没有哪不好,论外貌说得上让人惊艳,交通电台的午间音乐是个龙头栏目,年纪轻轻独挑大梁,也足见他的优秀。可相处没几个月,瞿晓维还是很快提了分开,事实瞿晓维正经处过的对象就没有不优秀的,只是回头看过去,绝大多数结果都这样,始于好感,无疾而终。
可能追根究底,只因为他们不是徐畅,瞿晓维没闲心挨个去比较,非要说的话,他也只知道单就对他无微不至这一点,徐畅甚至饭都不太会做。高中的时候,瞿晓维还一度瞧不太上舞蹈生,现在他只觉得会跳舞的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对象,都不能让他产生徐畅那样的感觉。
不单是因为优秀,也不是追着他捧着他的好。
徐畅和王宇夏站在刚才王宇夏喝酒的地方,看不清徐畅的表情,直觉来说,应该皱着眉。独坐了一会,来了五六拨人邀瞿晓维喝酒,他样子在这里着实万人天菜,身边没伴,更让人趋之若鹜。但瞿晓维一个没理,逢人搭讪,只朝旁边的长岛冰茶抬眉,比起王宇夏说什么,他更不想让徐畅看见他和别人说话,这方面徐畅特别小心眼,还非常坦率,以前两人去健身房,瞿晓维和教练多聊几句天,徐畅也会鼓着腮帮哼哼,我吃醋了,瞿晓维有时逗他,说那谁谁还长得挺好看,徐畅会更加气呼呼的,瞿晓维不说他最好看,他能一晚上不和瞿晓维说话。
一杯酒见了底,徐畅才走回来,果不其然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瞿晓维望了眼王宇夏的方向,冲徐畅笑了笑:“聊什么?聊这么久?”
“没什么。”徐畅看看他,“去年认识的时候,他还说和男朋友很甜蜜,没想到他说的就是你,他问我什么时候和你好上的,怕我被你骗了。”
瞿晓维哭笑不得,他是从来不缺伴,但真和谁处上,也从不脚踏两条船,朋友有人那么干,他都感觉瞧不起,两条长腿蹬在实木高脚凳的脚蹬上,他伸手把徐畅拉到中间,轻轻环着徐畅的腰,埋头道:“我和他早过去了,别不高兴,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
徐畅点点头,脸埋在瞿晓维肩窝里。
闹这么一出,多少影响了徐畅的心情,两人没待多久,便从清吧离开了。
走进停车场,瞿晓维准备叫个代驾,刚拿手机,徐畅拽了拽他:“我们在车里坐坐吧。”说着径自走了过去,瞿晓维一愣,收好手机,和徐畅一起上了车。
停车场里没什么人,两人没关车门,一左一右坐在前排,徐畅还是微蹙着眉,说道:“其实上次,小夏告诉我们了,他和男朋友分手了……但他还在等。”
瞿晓维抿唇不语,和王宇夏分开后,有次坐朋友的车,车里正放着午间音乐,朋友还抱怨了一句,怎么最近总放可惜不是你,主持人失恋了吗?那会王宇夏说的很多话,都像是透过电波在对他说,可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以前,其实很喜欢他吧?”徐畅看着瞿晓维,照他了解,瞿晓维能拍照发朋友圈,已经胜过了直接表达。
瞿晓维思忖了一下:“算是吧,没有好感,也不会开始。”
“那为什么分手?”徐畅追问。别的人瞿晓维说不合适,他听来也仅仅是别的人,但认识后他和王宇夏一直很聊得来,对他来说,王宇夏十分真实,“他说你只说了不合适。”
瞿晓维微微皱起了眉。
感觉是种很难语言化的东西,事实上直到分开,他和王宇夏的感情都不算坏,概括来说,算得上一直在走上坡路,让他感到不适的,似乎只是王宇夏过早地想要收获,没走到顶峰,却想要顶峰的风景,关键瞿晓维这人,有的东西又确实给不出来,可能到了顶峰,也没法通过某些行为去表达在乎。这方面试探他,很容易引起他的反感,纵使只有一两次,纵使不很明确,瞿晓维还是很难适应。
想了想,瞿晓维道:“他想要的感情,我做不到,所以分开了。”
徐畅道:“那我呢?我想要的感情你就能做到吗?”
瞿晓维有点头疼:“你和他不一样。”
“只是你以为不一样,如果我就是一样呢?你怎么对我?”
瞿晓维皱了皱眉:“不是以为,我们相处那么久,我知道你什么样。”
“算了吧。”徐畅哼了声,他知道自己现在特别无理取闹,可他控制不住,“你知道我什么样,那时候怎么会那样?只是我和你以为的样子不同罢了,你现在以为我和小夏不一样,其实我和他没区别!”
瞿晓维顿时头更疼了。
当时对徐畅的误解,他后来能坦承自己不够成熟,但王宇夏那些试探,他再过两年,也不会喜欢。两件事在他眼中,完全是两个性质,他有些烦闷这样钻牛角尖,可是他也知道,有些情绪,徐畅需要个出口。
一只手搭在徐畅手背上,瞿晓维默然片刻,望着徐畅,温和地问:“这样说,你能好受点吗?”
徐畅没吭声。
其实说完后,徐畅就后悔了,他又不是想听瞿晓维说什么好话,证明瞿晓维对他也就那样,他也未必能舒服。说穿了,不过是一次没意义的宣泄,他更不是想当好人给王宇夏抱不平,至少对他来说,觉得不合适,就好好提分开,已经是种诚实,他那会那么喜欢瞿晓维,也只觉得是自己的事,又怎么可能管别人?
停顿片刻,瞿晓维捏了捏徐畅的手背:“我知道,你不是想听我说什么好听的,你也是想清楚了,才会和我重新开始,我说了,是不是我弄的蛋糕,你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我们以后怎么样,你也要给我机会,我们慢慢过下去,以前的事还有脾气,你可以尽管发,但别通过这种方式,你不能好受,我更难受,好吗?”
徐畅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瞿晓维拿拇指抚抚徐畅的脸,探身过去,轻轻亲了下他的嘴。
☆、第25章
25.
日子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两周,甜品店装修完成后,正式开了业。
徐畅不愿意,瞿晓维只得听他妈的,找了姨妈家的表姐帮忙登记。表姐一家和他家一直非常亲,代为法人,不容易起纠纷,并且这甜品店虽说地段富贵、定位高端,实际投入不到两百万,他表姐自己做汽车行业,也瞧不上这点资产,对瞿晓维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内心来说,瞿晓维还是想登记给徐畅,他以前没产生过类似想法,想通过某种途径,把一个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或许是对那两年的找补,他急于与徐畅建立更深刻的关系,他认为他们不分开,早该达到的那一步,只是在这一点上,徐畅似乎有不同的心情。
上次在沸石谈过后,徐畅是好了一些,他本来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知道图一时痛快,只是给两人添堵,自然不再去乱想了,但瞿晓维感觉问题还在,别的时候,瞿晓维一贯心大,这件事情上,他却格外敏锐。
比如搬来瞿晓维这边时,徐畅只带了部分衣物,随着天气变热,有一些逐渐穿不上了,徐畅的反应不是回师大拿几件过来,而是收好不用的,先带回那边,再比照数量,换过来一些。
又或者甜品开业那天,徐畅第一次去了,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在打烊的后厨,亲眼看瞿晓维抹了块抹慕斯,只是他脸上,没流露太多惊喜,淡淡带些感激的公式化微笑,还不如澜台初开时,去试菜的开怀。
要是徐畅存了心不想投入,瞿晓维倒是能算了,但事实上徐畅又分明很喜欢,瞿晓维有感觉,徐畅不是不想和他更亲密。那天离开店前,瞿晓维和总厨交流了几句,徐畅大概以为瞿晓维背对自己看不见,但瞿晓维其实从橱窗玻璃上看得清清楚楚,徐畅拿了一小叠Mr.xu的宣传单,悄悄塞进了背包里。
天气热起来后,徐畅又开始趴在露台上,小口吃酸奶,虽然不再一字马,回头发现瞿晓维在客厅看他,还是会冲着瞿晓维笑一笑,晚风吹起他栗色的头发,身后晚霞滟潋,他的笑显然发自内心,特别特别动人,只是瞿晓维依然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们之间,蒙着层说不清的雾。
如果说初识那会的防备,瞿晓维没怎么上过心,那么徐畅喜欢他,却不愿意陷入,仿佛时时刻刻在为分开做准备,就非常让瞿晓维难以忍受了。只是面对徐畅,瞿晓维仍然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他本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件事情上,却没表现出他的烦躁。
可能是失而复得的心情,瞿晓维没体会过,本质来说他依然不畏惧失去,所以他做不出的姿态,乞求,讨好,迎合,他依旧做不出来,但不怕的同时,他也并不想,他以前不会考虑这一点,似乎与任何人分开,都只是对方单方面失去。第一次,瞿晓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愿意。
他不想失去徐畅,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出于一种超过喜欢的感情的,不想。
轰隆隆几声,夜幕中一阵春雷,S市今年的雷雨来得有些早,徐畅走出艺术城大剧场,站在屋檐底下,看了看灯光中撒豆子般的雨。
他刚看了场国家级重点舞剧,大学时民舞基础是个年轻女老师,和他关系一直挺好的,之前说搞到几张位置不错的票,便叫了他和几个同学一起来观摩。正好这天瞿晓维也在市区,终场群舞前,徐畅便给瞿晓维发了消息,大剧场正面的台阶下直临马路,送老师和回师大的同学下去停车场,他就走了回来,然后,他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这场演出规格比较高,观众席超一千六百个,完全座无虚席,在出口处站了会,退场的人还络绎不绝,徐畅往不挡道的角落又缩了点,茫然四顾,忽然发现更靠边的吸烟垃圾桶旁,站着个熟悉的人。
片刻怔愣,对方也看见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扬起抹笑意,那人举起夹烟的手,朝徐畅招了招。
可能是进剧场,他穿得有些正式,黑色修身的衬衣,深灰西裤,衬得他身材修长不失健硕。比起瞿晓维,这人年纪稍大一点,五官不像瞿晓维那样特别醒目,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独特的成熟气息。
陈仲。
gu903();稍微反应一下,徐畅也笑了笑,躲开不断走出来的观众,走过去叫了一声:“仲哥,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