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然挣开了,还真是顽强。”林衡轻蔑一笑,抬手覆上石壁,摸到凸起的小石块,毫不犹豫往下一摁。
石头摩擦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
山洞里面的人怔然发现身下的土地开始往下滑,周围石壁皆被打磨成弧形凹面,根本攀附不住,他与林衡所在的平面不断拉远。
同时,屏障似的石块从石壁两侧伸出,挤压着视野里最后的光明。
映在虹膜上的最后一幕,是林衡眼中一闪而过的轻嘲,以及那句像是宣判他死刑的话语:
“这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牢笼。”
“再见了,我的小金戈。”
林衡转身,迎面一道剑光,他闪身避开,冲来人怒目而视:“你这是何意?”
莲沉默不语,出手一次比一次快,直将林衡逼出山洞。
两人这边的情况落在陆纪明眼里,陆纪明眼睛一眯,“莲?你要背叛我?”
莲仍是不说话,脸上的花绣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开来,汗水浸润皮肤,那纹在脸上的花朵徐徐开放,似烈焰一般。
“好啊,你……”
因为这一分神,陆纪明被木扇击中,洛闻初可不像以前教他练剑时那般保留七分力,巨大的冲击力自扇尖传来,陆纪明倒飞出去,呕出一口鲜血,暗道不妙。如今他和吴鸣联手才能将洛闻初困在傀儡阵中,如今他这里破了一角,傀儡阵,再也困不住洛闻初了。
果然,一抬眼,便见洛闻初以他所在缺口为首,硬生生将傀儡阵撕扯开一条难以补救的口子,哪怕林衡放再多傀儡也补不上这个缺口。
洛闻初破阵而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往莲和林衡那边奔去。
见他靠近,莲迅速道:“他被困在里面,地面下陷,上方阻断,如果不找到停止的按钮,他恐怕会被永远困在下面。”
哪怕方才莲的动作再快,也来不及救下沈非玉,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从林衡口中逼问出来。
林衡畅快大笑:“想救他是不是?求我啊!求我就……”
话音戛然。
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瞪着洛闻初。
却见男人收回木扇,越过林衡倒下的尸体,留下两个字:“啰嗦。”
“你怎么——”莲刚一出口便顿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以林衡这般为人,以他对洛闻初的恨意,无论洛闻初说什么都不会松口的。
莲惊讶于对方如此迅速的判断力、且果断决绝、毫不留情,这与洛闻初平时散发出的懒散随性全然不同。
只有在这一刻,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个身为一派掌门、稳坐名人榜榜首的男人所带来压迫感。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男人眼中沉淀的情绪,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夜的海面,波涛起伏间撕扯开水面底下暗流的一角,仅仅是这一角,就足以带来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
莲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隐匿在山洞中。
一直在下沉、仿佛没有尽头的地面,轻微摇晃带来的眩晕感。
无力支撑的身体,骨折的右手臂,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自保的东西……
这一切看起来都糟糕透了。
地面的不断下沉带来的是视线的隔绝。
如果有人问,地底深处有什么?
——黑暗。
沈非玉会这样回答。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怕了,没想到却还是陷入了刹那的惊骇中。
纤细修长的手指弯曲成爪,企图在光滑的石壁上抓住些什么,脆弱的指甲在他这近乎自残的行为中不堪重负,折断、崩裂,鲜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祈求生存。
要出去、要出去……他方才听见师父的声音了……
黑暗令人分不清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非玉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噔”,像是落到底了,又像是地面下沉被停住了。
上方被隔断的地方,石块正缓缓向两边回缩。
光芒倾泻而下。
第五十九章正文完
且说洛闻初进入山洞后,莲几次想跟进去,但是最后,莲咬咬牙,转身朝陆纪明走去。
“过来干什么?”
意料之中的,陆纪明神色难看至极,大有若是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出剑的架势,只不过依照陆纪明现在的伤势,莲能很轻松的搞定。
不过他到底没有靠得太近。
“抱歉,公子,”这是他对陆纪明说的第一句话,“我不能看着他死。”
“原因?”
“五年前从火场救出我的人,就是沈非玉。”
纵然有过猜测,听到对方如此坦诚的答案,陆纪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问:“所以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有机会还他人情?那次他能如此轻易逃走,是你故意的?”
莲沉默。
沉默即是默认。
陆纪明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就在他忍不住快要破口大骂时,莲却迅速地说:“之前我出去查探,发现魔教的人在街上搜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言下之意,先跑为上。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吴鸣忽然说:“几次行动都失败,我看我们的合作还是就此作废罢。”他一个人,也能抠出正派里鲜为人知的腌臜事,无外乎时间快慢而已。
陆纪明:“……”
现如今,他已没有筹码能留住盟友。
而且说到底,吴鸣的想法仍与他有出入,他的目的是搅乱中原,以高调的姿态回到魔教,坐上教主之位,然吴鸣只是想改变各大门派现状。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他在魔教的人都被叶寒不动声色地铲除了,再没有接应他、拥他为教主的人了。
见他不说话,吴鸣脑筋一转,倒也猜到几分他的想法,无声叹了口气,接着便离开此地。
留下陆纪明与莲二人大眼瞪小眼。
莲试探的开口:“公子,走吧?”
陆纪明:“自今日起,你也不必跟我,我不需要一个背叛者。”
“公子……”
“今日不杀你,是看在你跟随我五年的份上,他日再见,必取你性命。”
“……”事到如今,莲无话可说,默默地选择了一条与陆纪明相反的道路。
五年前他从沈非玉兄弟二人身边离开,是为了不连累他们,后来被陆纪明救下,用花绣代替烧伤的皮肉,这才有了如今的他。
他用五年时间去报恩,习惯了听从陆纪明的安排,现在孑然一身,反倒不知何去何从。
时至午时,柳州城。
楚西君受邀来到一家装潢清雅的茶馆。
三楼某间房内,各正派掌门齐聚一堂。见楚西君进门,众人先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有人点名了今日聚集在此的目的。
“除了凌绝派洛掌门、歇花宫谢宫主、以及凉鼎寺的方纳大师外,凡这次参加问剑大会的门派掌门,均已到齐。邀各位前来,乃是有一事相商。”楚西君认出来,说话之人名李程,是程乾派的掌门。
“相信诸位在此前都收到过一封信……”
“便是收到,如你何干?”
“崔门主,倒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李程微微一笑,“我认为,这是我们在场诸位的一个好时机。”
“问剑大会自第一届起便由沈庄举办,并用锻造出的神兵作为大会优胜者的奖赏,吸引了不少英杰豪侠,这本并无不妥,乃是武林中人的盛事,然则往后,沈庄坐地起价,售卖门票,以此牟利,此为不妥之一;问剑大会比的是众人的武学才识,天下之大,英豪并不屈居一方小门派,更多则是游侠散客,然而能拿到大会请帖的,只有依傍大门派的侠士,此为不妥之二;”他稍稍一顿,“第三,沈庄庄主沈明朗品行不端,抛弃原配入赘沈庄,有骗婚之嫌,为世人诟病。问剑大会本是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为各路英豪结实知己、共同领悟武学奥义提供交流场所,然而此三不妥,已严重违背了大会举办之初立下的准则,有违我辈江湖人初心,是以,我认为,应当剥夺沈庄大会举办权,转为由各大门派轮流举办。”
话音落,屋内落针可闻。
这一席话显然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据不完全统计,每一届问剑大会的举办,光是平民百姓的入场门票就能赚上千两,更有沈庄在背后推动本价回收高价卖出的倒卖行为,各大门派都有情报探子,对此看破不说破,实则谁都眼热得紧。
试问一个门派立身之本是何物?
弟子。
出一名威名远播的弟子,连带师门也能一起美名远播。
但是养弟子要花钱。
打造最好的剑要钱,日常生活饮食起居要钱,门派统一服饰要钱,修缮山门要钱……一言蔽之,钱就是最重要的。
如今整个江湖安宁太久,恩怨没有那么多,风云榜上任务更是些鸡毛蒜皮,重金求助的单子,有,但是少,真出现一个,还得抢。
在场许多门派都是表面风光,私下里喝西北风。
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卫河那样懂得操纵舆论把握市场的,听说这老家伙背后坐拥豪宅十几处,光是想想就要得红眼病了。
沉默数息,有人问:“听说那凌绝派沈非玉是沈庄少爷,若是直接向沈庄施压,难保凌绝派不会站在我们对立面。”
凌绝派是个穷酸小门派,但因为有洛闻初与贺知萧两人把持,仍屹立不倒。
在场众人几乎都是在洛闻初手下吃过亏的,此人十年前就是个厉害人物,纵然这些年谁也没见过洛闻初,不知道他的功力是进是退,不过既然他能稳坐名人榜榜首十年,想来这本事只会有进无退,有他一人,便可以一挡百。
一听“我们”二字,李程就知道有戏,他故作神秘的说:“其实呢,我这里刚得到一个有关洛闻初的逸闻。”
“什么逸闻,别卖关子,快说。”
“谭老弟,别心急,”李程老神在在的笑道,“我问你们,那洛闻初当年得了洛水,柳州城倾慕他的女子能排到扬州城去,他倒是一个也没看上,十年里也没听过洛掌门的风流韵事,你们就不猜猜,他到底……”
“我明白了,”青山派谭掌门一拍大腿,“他不行!”
众人:“……”
楚西君尴尬得都快捂嘴了,眼神一瞥,发现身边的吴寒林摇摇扇子,端的是儒雅俊秀,笑容挑不出一丝错。这屋子里就数他最年轻,秀致得像个读书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不过并没有人欣赏。
大家还震惊于谭掌门的发言中。
李程的表情有点挂不住,吴寒林适时开口:“恐怕李掌门要说的,非是如此吧。”
见有人解围,李程的脸色这才好转,“我要说的是,他与他那徒弟沈非玉,是契兄弟。”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传出嘶气声,李程得意洋洋道:“也真是奇了,他沈庄怎会有那么多上门女婿呢?若明日凌绝派有人站出来,便说他们掌门是为了维护老丈人的颜面,端看他们如何收场罢。”
还有人认为他这话是无的放矢,楚西君也倾向于此,然而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来到柳州城的第一天,小昆仑派与洛闻初师徒撞上,那对师徒之间的气氛,确有些不同寻常。
往后众人讨论了什么,楚西君都没听清,他一会儿想着可能吗?一会儿否定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苦恼的回了客栈。
天色渐暗,不远处凌绝派下榻客栈安静得不同寻常。
楚西君去看了眼厉长青,发现对方还在练剑。
在盛神医的调养下,厉长青的身体恢复了大半,楚西君叮嘱他不要练太晚,若是明日他胜了,还要对战另一人。
厉长青乖巧应下。
同一时间,非鱼客栈。
洛闻初怀里抱着沈非玉闯进了贺知萧的屋子。贺知萧在闻见血腥味时本来已经抽出鞭子,当人来到面前,他只剩下惊愕:“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救他了吗?”
洛闻初没回答:“去找盛神医。”
一刻钟后,盛神医被任生任死请过来,先是捞起沈非玉的右手细细摸索,不小心擦过伤处,惹得昏迷中的人眉头一皱。
洛闻初忍不住道:“神医,你轻些,他怕疼。”
怕疼还这么折腾自己?指甲全断,右手手骨不自然弯曲……盛华茂看完后说:“骨头没断,指甲再长出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情,一会儿给他正正骨,你们都出去。”说完特意看了一眼洛闻初,“说你呢,出去。”
洛闻初没动。
最后是贺知萧生拉硬拽把人带了出去。
房门阖上,贺知萧劈头就问:“你在他身边还能搞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听你的让你独自前去,明日比试他怕赶不及了,我派人去跟沈庄说。”
洛闻初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人呢,捉到没?”
洛闻初摇摇头:“杀了一个,陆纪明和他的同伙跑了。”
贺知萧皱眉。
洛闻初说:“不过他们应该跑不远。”
“你怎么知道?”
洛闻初回来时给叶寒去了消息,相信这会儿叶寒已经带人连夜追了出去。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贺知萧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抱臂不言。
少顷,屋内传来沈非玉的闷哼,伴随着清脆的正骨脆响,最后,沈非玉到底没忍住,痛呼着从昏迷中醒来。
看着熟悉的装潢,沈非玉被疼痛袭击的脑袋一点点反应过来:“盛神医?”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