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李祯一纸任命书轻飘飘地丢了下来,让贺辰月去剑南道驻派。
并且,此事完全没有经过我,甚至是故意瞒着没让我知道。等我晓得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定。
我:“……”
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我真没想到李祯可以小心眼儿到这个地步……
李祯冠冕堂皇地对我道:“西南军正是用人之际。”
我:“……好的吧你开心就好。”
到了晚上,熄了烛灯,他抱着我,又忍不住问:“我让贺二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实话实说:“这倒没有。你封他为左卫长史,直接就是六品官了,其他的文武前三甲都是从七品官开始做的呢,可谓是殊荣之至了。而且,你若想好好用他,待他在西南军历练好了,早晚也会调他回来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李祯把头埋进我肩窝里,“但也是我小气。眼不见心不烦。”
我笑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贺辰月在外没多久,便来信对我说,他收了个小徒弟,才四岁,是个小姑娘。
我看着那封信,觉得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凑在一起我就不认识了呢?
恰好李祯要出巡,我亦陪同他一起,便要求去剑南道走一遭,顺便瞧瞧太后和我娘,以及贺辰月的小徒弟。
我见到贺辰月那日,他正在校场里练剑,画风颇为清奇。
他一身白衣,剑法飘然,配以凌波微步,美如谪仙之姿。
只是这个美人背上,却背着个竹筐,竹筐里……装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像只小松鼠一样。她睡得特别香,还流着口水,无论贺辰月怎么动,她都纹丝不动。
而后贺辰月停了下来,放下背上的竹筐,又揪了揪她的小脸蛋儿,她才慢悠悠地转醒。
见到我这个陌生人也不害怕,在贺辰月的引导下对我喊“凉凉好”,声音软软糯糯的。
我奇道:“这个女娃娃哪儿来的?”
贺辰月道:“捡的。”
“啊?”
“近日清缴了一伙拐卖小孩子的贼人,其他的孩子都找到了本家,已经送回去了;唯独她,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也找不到相关的线索。我瞧她性格极好,宜动宜静,身体又柔软,适合学武,便收她当了徒弟。”
我目瞪口呆。
“你这徒弟也收得太草率了啊!”
“不然呢?”贺辰月反问我,“送她去教坊学艺?还是送去堂子里找人收养?”
“哎……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我就养着呗。反正我又不打算成亲。”
听见后面这句话,我适时地闭嘴了。
往后,我给贺辰月寄信件时,总要给他的小徒弟寄些好玩儿的东西。小姑娘后来还跟我告状,说是“师父老把娘娘送我的礼物抢走!自己收起来不给我!”,让我苦笑不得。
和李祯成婚的第四年冬天。
我把儿子丢给了陈贤妃带,自个儿和李祯去了汤山的行宫休养。
汤山行宫便是在当年李祯送我的庄子的基础上扩建而来,如今已是原来的近十倍大,就这样李祯还嫌小,预备再扩建,说是送我的礼物,不能小气寒酸。
在他一年前提及要修建此行宫时,朝臣们上书说,身为明君,便不该如此铺张浪费。李祯当场拿出了乔昭仪的账本子,上面写明了“贵妃钿”系列过去两年的进账——盈利丰厚得过了头,拿出零头来修个行宫简直是绰绰有余。
朝臣们便都闭嘴了。
韩卿书私底下跟我说学御史们的碎碎念:“还带这样的啊?陛下这不是欺负人么!搞得好像我们都是花钱的,还没后宫的娘娘会挣钱啊!”
他学得有模有样的,笑得我前合后仰。
顺便一提,韩卿书也在三十高龄成了婚,并火速有了孩子,准备开蒙后便送进宫当皇子伴读。
到了汤山行宫后,我还把韩卿书学给我的话,再学一遍说给李祯听。
李祯放下手上的书,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温柔。
恰逢新雪初霁,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朗月伴随着疏星,倒也不算寂寞。
我靠在李祯的肩上,忽然问道:“李祯,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李祯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我觉得,不是某一个瞬间的事儿,而是一次次心动的过程里,感情不断地加深。但至少,我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因为某个瞬间的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你身上所有的一切,愈发地让我欣赏和心动。”
我“唔”了一声。
见我不吱声,他问我道:“怎么了,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我摇摇头:“倒不是不满意。但是你说得太理性了,就显得吧……一点儿也不浪漫。你能明白吧?”
“那怎么样才算是浪漫呢?”
“比如说,某一个回眸啊——我在杏花雨里,一回头,和你的双眼一对上,你就‘嘭——’地心脏被我击中了!这样才叫浪漫嘛。”
李祯挑眉:“今儿白天给你演的戏里就是这么唱的?”
我哈哈大笑道:“对呀,戏里就是这么唱的。算了,你这么工作狂的一个人,理性到不行,我也不为难你……”
“你可以为难一下。”李祯忽然道。
“什么?”
“你不是想要一个浪漫点儿的回答吗?”李祯笑着看我。
“……你现场编?”
“嗯。”
“哦,那你编来听听?”
“咳咳。”李祯清了清嗓子,“要说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丹心的呢?一开始是你去父皇跟前闹着要和离、结果被折子砸了头的时候,脑袋上肿一块儿、却气呼呼瞧着我的样子,有点儿可爱,便心动了一点儿;后来见你日日在东宫练剑,身姿飘逸,剑法极佳,且日日坚持,十分有恒心,便再心动了一点儿;再后来,四妃进东宫的那日,瞧见你让吉祥给自己压了一百两,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得不行,和平日里的风格简直判若两人,因此更加地心动……”
他一条一条地列举,甚至有些是连我都不记得了的瞬间。
脸上有点儿发烧。
该怎么遮掩?说温泉太热了行不行?
李祯却没有给我掩饰的机会,而是轻轻捏住了我的下颌,偏过脸,在我的唇上印下轻柔的吻。
在金陵的星夜里,雪花簌簌地下落,很快便在屋外积起了一层银白,远处的山峦隐入月色中,缥缈如轻烟。
岁月和时光和轻软的似雪一般,动人而又温柔。
(全文完)
第70章
贺辰月醒来的时候,人还在重月谷。
房间还是旧时的模样。竹林雅舍,洁白的床单与窗帘,谷里吹来一阵阵凉风,纱帐随着微风起起落落,宁静而又惬意。
他看了看自己的书桌,上面用玉镇压着广府来的书信。上面的字迹算不得有多工整,却自带一种飘逸之势。
“你在谷里过得好么?有缺什么吗?你爹非要历练你,姨姨说给你送东西,他都不让!你要缺什么了,就写信给姊姊,姊姊安排人偷偷给你送。”
贺辰月看着这龙飞凤舞的字迹,唇角微微弯了弯。
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三岁的年纪。
前尘就像梦一般,却又分外清晰。
他把信叠好,塞进抽屉里。
——现在开始改变的话,一切是不是都还来得及?
夏日刚至,天气闷热,蝉鸣不断。时令的瓜果已经陆续成熟了,贺府门口的龙眼树上结满了果子,沉甸甸地坠在那里。
“大少爷可是要去替老爷办事?要不要小人帮忙?”管事的问道。
贺辰阳摇了摇头:“替父亲送帖子,还是我亲自跑一趟比较好。”
谁知,他刚出了门,途径一棵龙眼树下,树枝便剧烈得晃动了起来,一树的龙眼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砸得他满头满身都是。
贺辰阳错愕在原地,足足呆了半晌,随后,方圆五百米内都能听见他的怒吼——
“程、丹、心!!你给我出来!!”
摇树的少女哈哈大笑着跳了下来,手上还抓着一根不知何时撇下的树枝,贺辰阳当即拔出了佩剑,两人在路边上就过起招来。
几十招后,眼看着要输,男装打扮的女孩子也不恼,笑着跳开:“我不跟你玩儿了,今天月月回来,我要去接他啦!”
贺辰阳虽然对于这种屡见不鲜的恶作剧非常不快,却也忍不住问道:“今天他回来?我怎么不知道?”
程丹心朝他做了个鬼脸:“看吧!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弟弟要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那么粘你,现在要回家都不跟你说。”
贺辰阳翻了个白眼:“我巴不得呢!你可别再缠着我了,小心我撺掇你爹,也把你丢重月谷里去。”
“你休想!”程丹心撇撇嘴,快步跑远了。
回家骑上马,她一路朝城郊奔去。
距离贺辰月离开广府,正好一年的时间。
她程家四小姐一言九鼎,先前答应人家要出城去迎,便要兑现承诺。是以,她骑马奔出去好几里地,在道路的分叉口遥遥望去,等着来人。
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贺辰月的马匹。
白马上的男孩子有着一对好看到不行的桃花眼,小时候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十三岁了,瞧着也还是……像个漂亮小姑娘。
身姿挺拔,容貌昳丽,笑起来如同春风化雨。
嗨呀,难怪在广府有那么多小姑娘暗恋他。程丹心想。
“阿姊。”贺辰月喊道。
“诶。”程丹心歪着头回应道。
左瞧瞧,右瞧瞧……总觉得自己的小弟变了许多。
长高了。
但更多的是气质变了。
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唔……
回城的路上,程丹心碎碎念着问:“你在重月谷怎么样?听说你师父轻功特别厉害,你学了吗?”
“学了呀。”
“那你还恐高吗?”
贺辰月摇摇头:“不恐高了。”
“哇!这么立竿见影!”程丹心拍手道,“那你给我带礼物了么?”
“当然。”贺辰月微微一笑,“一份大礼。”
程丹心很想知道贺辰月口中的“一份大礼”是什么,但是贺辰月死活不肯告诉她,说还没有彻底准备好,过些日子自然知晓。
搞得程丹心更好奇了。
端午节就要到了。今年程丹心的二哥突发奇想,要出门游历,大哥又早已在军中任职,是以,赛龙舟的“重担”便到了她三哥身上。
程家老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程丹心眼巴巴地问:“三哥啊,明年能轮到我打头阵了吗?”
三哥道:“女孩子家家的,没你什么事儿!”
“啧,让你瞧不起我,来打架啊!”
——然后打输了。
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怨念地托腮,跑来找贺辰月叨叨:“我三哥真坏,仗着虚长我两岁,力气比我大,下手都不留情面的。”
贺辰月笑问:“你又为什么跟他打架啊?”
程丹心实话实说。
贺辰月“嗯”了一声,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嗷?”少女把狗尾巴草一丢。
“说要送给你的礼物,准备好了。”
他们一路行至珠江马头。
渡口停靠着各色船只,还有各家的龙舟。程丹心一眼就认出了程府的,还有贺府的。
其中还有一艘,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暗红色的龙舟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好看极了。
“这是谁家的呀?”程丹心指着问。
“是你的。”贺辰月道。
“诶——?!”
真的是一份大礼。可把程丹心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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