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吸引秦蒹葭的,就是他的这种姿态,他是某种强大而美丽的生物,天性甚至是残忍的,傲慢地在娱乐圈行走,不为任何人或事驻足。
今天其实也是个晚会,她身上的礼服价值七位数,裙摆漂亮得像童话,但也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如果他喜欢的人不跟她跳舞,其实一切都没有意义。
晚会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吧台只有个调酒师在认真擦杯子,秦蒹葭看了一眼,那调酒师就自觉离开。这是博谊的晚会,人人都认得她,某些时候她说话甚至比黎商更有用。她从来不是说大话的人,无论用什么方式,最终也终于能和他平等地坐在一起。
黎商喝龙舌兰,盐边青柠,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点酒时秦蒹葭才刚过二十岁生日,中产家庭的好女孩,央戏文化课第一名,一路校花到大学,骄傲得像一只鹤。他是最合乎逻辑的爱人,那些不起眼的优雅细节,构成黎商这个人。但人为什么会爱另一个人呢?因为他有过优渥的生活?良好的教育?还是因为他垂着眼睛喝酒的时候睫毛的阴影几乎要给人忧伤的错觉?
“我记得你酒量很好……”她轻声说道。
“你爱过人吗?”
她想过全世界会问出这句话的人,就是没想过会是黎商。她记得他跟自己嘲讽所谓的文艺片,讲无缝叙事和反叙事,其实那时候就应该猜到的吧,他连赵易都没兴趣谈论,他说的爱看文艺片的人,会是谁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睛,像是叹息般回答道:“爱过。”
他绝对不会在乎这答案之外的东西,这两个字的主体“秦蒹葭”,他是听不见的,自然也猜不到客体会是谁。
“那是什么感觉,是痛吗?”
“嗯,很痛,像是要把心都烧烂了那样痛。”
“得到了就不会痛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会一直痛下去吧。”
他认真求教,她认真教,但那痛苦忽然如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她。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冰凉的杯壁上,这双手最终会牵起谁呢?光是想象,就让人无法再忍受哪怕一秒钟。
吧台昏暗的灯光下,秦蒹葭忽然凑过来,像是要亲他。黎商躲开了,他眼神仍然清明,他向来是酒量很好的。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这样说:“不要做这种蠢事。“
一切都对他没有意义,这世界甚至都对他没有意义,他只是像野兽,像动物,会捕猎,会睡觉,会坐在这喝一杯酒。但没有任何事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除了那个让他坐在这喝酒的人。那个人让他嘴角留下伤痕,秦蒹葭甚至知道他中学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从那样的环境都幸存下来,怎么可能到了娱乐圈反而这样轻易受伤呢?
她这次也没有哭,只是自己抓过吧台上的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她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是什么酒也并不重要了。对于疼痛而言,酒精确实是最好的东西。
“送我回去吧,黎商。”她忽然道。
他身上所有的弱点都来自于后天的教育,就像所有人知道他不会让喝醉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家。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是程曼,是严思筠,唯独不是她。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爱上了不能跟他聊黑泽明的人,那个人跟他差异大到像两个物种,但他每天都会跟他回家。
“你有助理。”黎商这样回答。
“求求你了,送我回去吧,黎商。”她看着他眼睛哀求道:“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他眼睛里有瞬间的动容,他对她是有愧疚的,他知道自己爱他。秦蒹葭知道,她回来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了——黎商怎么会有愧疚呢?是有人改变了他。让他知道了爱这种东西,他甚至开始承认它的价值。所有人都开玩笑说她衣锦还乡,一日登天,但她知道她回来得太晚了,她输掉了很珍贵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个电话,他大概是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的。但他手机响起来,秦蒹葭看见他看号码的表情就猜到大概会是谁,他身上有种很不适合建立亲密关系的东西,像应激反应,越是在乎的人,他越要推开要伤害,是本能的自保策略。因为他知道他对这个无能为力,像某个恐怖的预言,隐隐地朝他走过来。
可惜她没见过黎商和苏容的相处模式,打来电话的不是苏容,而是林飒。
“驯狗学校又要开课了?”这是黎商第一句。
林飒正在开车,情绪也显然很不好:“黎商,你把小容怎么了?”
“这么不客气?怎么,装也不装了?”
要是以前,林飒是不会这么直接的,他有和黎商这种怪物相处的经验,常年试图把他引回和苏容慢慢磨合的正道,但今天他已经消耗了许多自制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了吧。”他难得这样生气:“是啊,我就是不客气,我就是知道你爱上了小容,所以有恃无恐。你也别在这抗拒了,这有什么?爱一个人就是软肋,就是脆弱,就是给了别人辖制你的理由,你要是连这胆量都没有,非要做一辈子石头,那也随便你。你抗拒这世界太久了,受伤又怎么样,许多比你弱小的人一样活过来了,你要是因噎废食,在这世界外面做一辈子旁观者,才是浪费了你的人生。”
“真是金玉良言。”
“听不听随便你,我直说了吧,你们两个人中,你是那个聪明人,你得负责让你和小容有个好结果。”
“这就是你今天的恋爱建议?”
其实林飒如果不是在气头上的话,也许能意识到黎商的细微差别,他现在仍保留的,只有嘲讽的态度,却再没有尖锐的言辞,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已经像是拔去了刺的刺猬。
可惜林飒没有。
“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明白你现在是什么处境的话,就不该要我客气,反而是你,应该对我客气一点。”
因为这句话,黎商把秦蒹葭送回了酒店。
秦蒹葭看起来酒量不深,醉得不轻,黎商送她到门口,她已经整个人勾在他手臂上,黎商打开门,放她在玄关,她却坐在地上哭起来,抓住他的手臂。
“为什么你要变呢?”她抓着黎商一直哭:“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变的,为什么要变呢?”
“你喝醉了。”
“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多少人爱慕你,崇拜你,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你,而你甚至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为什么你要变成愚蠢的普通人,你不需要受任何人的威胁,也没有任何软肋,如果你不开心,随时可以转身离去……”她的眼泪滚烫,不停往下流:“就让我们回到以前,不好吗?”
那一瞬间,黎商是往房间内踏了一步的,他记得秦蒹葭提过的时光,漫无边际的海,他和他的船,他不需要和这世界建立任何联系,也不需要任何牵绊。
但在那一刻,他想的却是另外一片海,另外一条船。
秦蒹葭看见了他眼神的变化。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我不想让苏容哭了。”
“那为什么是苏容呢?”秦蒹葭绝望地问他:“为什么不能是我,是佟晓佳都好,哪怕是程曼,是严思筠……”
换了任何一个,都不会让她有这样深刻的错过感,那遗憾日夜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睡。
“哪这么多为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有个答案的话。”黎商这样回答她:“因为他是我的玫瑰。”
他引用小王子,是他带着嫌弃给小麦读过的睡前故事,如果秦蒹葭能明白的话,其实她会知道,结局早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她所追逐的那个毫无弱点的叫黎商的幻影,怎么会给人读童话呢?
可惜她并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子》
“你们一点也不象我的那朵玫瑰,你们还什么都不是呢!”小王子对她们说。“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任何人。你们就象我的狐狸过去那样,它那时只是和千万只别的狐狸一样的一只狐狸。但是,我现在已经把它当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它现在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这时,那些玫瑰花显得十分难堪。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仍然在对她们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罗,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第133章顿悟
苏容等了一会儿林飒,决定还是去把自己的包拿回来。他包里还有小麦在幼儿园给他做的手工,最近他很不顺,东西只要一离开视线,就很容易莫名其妙的坏了。这圈子有时候很幼稚,爱玩这种小学生的排挤游戏。
“东西我们都带走了。”程曼的助理这样回答,还招呼他:“现在正在后面的大休息室玩呢,你也过来呀,很多人呢。”
程曼的颁奖环节靠前,而且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跟严思筠闹翻了,本来就是对家,现在更有点打擂台的意思,严思筠向来交际厉害,官方的afterparty都是圈内人关起门来自己玩,肯定又是她出风头。所以程曼故意把先下台的一些人纠集起来,在个大休息室里玩了起来,歌一放,酒一端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圈内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至少有几十个,苏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声响了。
他刚哭过一场,整个人都有点脱水,他其实一直不算顶好的体质,很容易就不舒服了。哭得有点缺氧,整个人懵懵的,好在只要进去拿了包就可以回家睡觉了,而且林飒还会来找他。
他是悄悄从边缘进去的,远远看见程曼的助理在朝他招手,其实这圈子里就有有人好有人坏的,他穿过人群的时候也有人眼神奇怪地看他,和身边人窃窃私语怪笑,这些他可不会在乎。
“你喝不喝酒。”那女孩子问他,见他摇头,指指那边:“我们的包都在那呢,你去找吧。”
苏容在几张拼在一起的椅子翻到了自己的包,检查了一下,发现还是好好的,没有被人动过。转身准备离开,这音乐吵得人头疼,虽然大都换了衣服在那摇,但也挺没意思的。
但他看见了Adam。
这可太惊喜了,自从上次传说黎商打了他之后,他也不肯接自己电话,也不见自己。苏容给他徒弟打电话问,徒弟听到是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吞吞吐吐的,苏容听他语气,不像是怪自己的样子,看来Adam并没有吃多大亏,所以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他也知道黎商不会莫名其妙打人的,现在说这话也许有点没出息,像为虎作伥,所以他不说。
“师兄。”他高高兴兴跑过去,Adam是师兄中最早的一个,比苏容还早到Vincent身边,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最长。以前比这更大的事也有过,但这事之后Adam一直不理他,他不由得有点奇怪。
Adam正端着杯酒跟程曼说话,没提防旁边忽然钻出一个苏容来,他继承了Vincent年轻时的行事风格,到哪都打扮得无懈可击。本来就长得好看,况且男化妆师化全妆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旁边几个徒弟也在凑趣,看起来比女明星还出风头。
相比之下,苏容实在不像个化妆师,虽然也是好看的,但穿着件大衬衫,更显得年纪小,皮肤白,眼睛红红的,只管对着他叫:“师兄。”
“师兄,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问乐乐,他也说你没空……”
“滚开。”
苏容怔住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Adam脸上神色冷漠如同看陌生人,那嫌弃也确确实实是对着他没错,他本能地不敢相信,还一厢情愿地问道:“是因为黎商吗,他真的打……”
他不提黎商还好,一提黎商,Adam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他身边徒弟最会察言观色,况且也有人知道内情的,顿时就附和道:“没听到吗?叫你滚开呢。”
“他和你是师兄弟吗?”程曼也笑着嘲讽道:“看起来不像一个师父教的。”
“Vincent早不行了,乐子佼新戏都没用他,用了我们师父。”人群中不知道是Adam哪个徒弟道。
而Adam只是端着酒,冷冷地看着他,苏容不是不会凶的,他这么多年在圈子里,也没有被谁欺负了去。但这一幕实在让他始料未及,像被人猝不及防偷袭,一拳打在太阳穴上,整个人都是懵的,连接下来的拳脚都感受不到了,更别说反击了。
刀从来是最信任的人来捅,才有意义。
其实到这时候,他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余裕去明白了,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懵懵地转身要走,不知道伸出脚来,在他小腿上狠狠绊了一下,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了出去,正撞到一边的桌子上,本来就是临时的折叠桌,上面满是装着酒水饮料的杯子,满桌酒水连同他一起摔倒在地,酒水飞溅,周围人都忙不迭躲避,发出这圈子里看见人出糗特有的笑声。
苏容被这一下摔懵了,连痛都不觉得了。他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周围人都站着,显得异常高大,其实周围人都不过是常见的嘲笑面孔而已,他还是能一眼看见Adam。
他的大师兄,妆容精致一身高定,正冷冷地抱着手臂看着他,那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冷漠,而是彻头彻尾的恶意。就算苏容再迟钝,也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因为黎商打他可以引发的,那是远比一时的愤怒更久远的东西,是厌恶,是嫉妒,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用漫长时光积累起来的,□□裸的恨意。
不知道为什么,苏容甚至并不感觉到惊讶,只是听见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叹息般轻声道:“哦,原来是你啊……”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十四岁那年满心欢喜地回到家,笼子里死了的兔子,Vincent深切的担忧,和他走了之后,自己再也借不到衣服的事实。这圈子在自己面前竖起墙来……除了Adam,谁有这能量呢。
是从什么开始呢?又是为什么呢?因为Vincent的偏爱吗?因为自己对他也不够好吗?为什么明明这么恨,还要跟自己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呢?所以师父才会骗自己兔子是被他摔死的吧,这样的场景,真的是会让人万念俱灰啊。
这么多年,满心信赖地叫着师兄的自己,原来是个傻子啊。
Adam显然也知道苏容在这瞬间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痛恨了二十多年的面孔。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意,也许是因为那张脸上的表情太伤心了。苏容甚至没有愤怒,只是很悲伤,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但他没有哭,只是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满地酒杯的碎片,有些划伤了他的手,他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一下滑,又引起了一阵笑声。
“真不知道黎商看上他什么。”Adam听见程曼在耳边笑着嘲讽道:“真是像个弱智一样,别人嫌弃他都不知道,还叫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