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北凉来势汹汹,战将军已为国捐躯,前线不可一日无帅,朕已封睿亲王为征北大元帅,率八万精兵驰援北境,抵抗北凉三王子的袭边。李承欢,你乃是我朝廷栋梁之才,可愿随军北上,任督军一职?”
李承欢连忙出班拜倒,朗声道:“臣李承欢,愿为陛下效死!”
“如此,便定下了,征北军三日后先行出发援北,李爱卿也要早做准备,莫要耽误了行程。”皇帝看了一眼殿中跪倒的少年,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难明的神色,挥了挥手,令李承欢起身回班。
自始至终,萧胤都沉默的站在班首。
而太子的却悠然站在御座之下,冷冷的看着李承欢与萧胤,嘴角始终挂着冷然的笑意。他可是知道那什么北凉三王子厉害的很。连他座下第一大将战厉南都战死了,萧胤和李承欢?去了也是九死一生。若是战死了,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下朝后,李承欢便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同去的还有萧胤。
李承欢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侧,低眉顺目,眼睛盯着琉璃地砖,动都不敢动一下,身旁就站着萧胤,御书房里,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还没有过来,两人便安静的站在房中,静静等候,萧胤一直看着李承欢低垂的脑袋,若有所思。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了京都,嘴角便不禁勾起一丝笑弧。虽然还是不肯跟他说话,不愿和他对视,但是一旦得知他可能有危险,还是迫不及待的就追了上了啊。
无妨,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
李承欢感受到萧胤那毫不掩饰的视线,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脸埋到地下去。手心里的汗已经快要打湿衣袖,他却依然一动不动,神情温顺的静立一侧,面上看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过了许久,李承欢的后背都已经开始发凉,皇帝才姗姗来迟。赵公公扶着皇帝进来,看到屋子里两位玉立的少年,不禁笑了一下,扶着皇帝去一旁的锦榻上安坐,又去捧了一块毛毯,盖在皇帝的膝上,这才躬身立在一旁。
“父皇。”萧胤垂首行了一礼。
“臣李承欢,拜见陛下。”李承欢却是老老实实拜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礼。
“起身吧。”皇帝此时要比在太极殿时温和许多,那双向来锐利摄人的眸子里,也含了一丝笑意。
李承欢便小心翼翼的起身,目不斜视的看着脚尖。
“承欢呐,此次江南一行,可有什么收获?”皇帝突然亲昵的问道。
李承欢诧异的抬眸瞄了一眼皇帝,见他神情温和,有些意外,赶忙躬身道:“臣学到了很多以往不曾知道的事情,受益匪浅。”
“哦?学到了什么?”皇帝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十分随意,甚至叫了小太监搬来了两张锦凳,让李承欢与萧胤二人坐下说话。
李承欢受宠若惊,欠着身子坐了下来,袖中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萧胤看着李承欢受惊小鹌鹑的模样,便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的笑意,面上仍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
李承欢将自己在淮州的所见所闻与皇帝一一道来,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气氛竟十分的融洽,让萧胤都有些意外。
他一直觉得皇帝大约是知道了他与李承欢之间的事情,是想对李承欢不利的,但是现在这个样子,皇帝似乎十分喜欢李承欢,对他甚至比对他们这些儿子更温和亲近。让他有些犹疑。
“看来,让你去地方上历练历练也是件好事。”皇帝笑道。
李承欢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心里打鼓,不知道皇帝这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方立了大功,刚回京,便要北上去前线战场,心中可有怨怼?”皇帝问。
“臣不敢。为国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李承欢一惊,立即回道。
“是不敢,还是没有?”皇帝调侃。
“回陛下,臣心中并无怨怼。”李承欢连忙起身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怕什么?朕随意问问,你乃是朕的状元,又是朝廷功臣,朕不愿你心生不快,若是心中有不满,大可以说与朕听。君臣之间坦荡些,总是好的。别跪着了,坐。”皇帝捧起刚刚沏好的热茶,吹了吹蒸腾的雾气。他又看了一眼赵公公,“去,给李爱卿沏杯茶。”
赵公公便笑眯眯的应了,一旁的萧胤看了一眼赵公公,又垂下了眼来。
“臣惶恐。”李承欢是真的惶恐,这皇帝的态度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皇帝见李承欢诚惶诚恐,叹息一声,说道:“此次与北凉的战事,关乎我齐国国运,只许胜不许败。朕老啦,再也拿不起刀枪,可朕希望你们这些少年郎们能拿起刀枪,守卫国土,佑我百姓。你们,可能做到?”
李承欢闻言,心中一热,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实在不足为道,与家国江山一比,这些个人得失又能算得了什么?他突然想到父亲跟他说的话,陛下乃是大气魄者。李承欢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终于不再畏怯,郑重的看向皇帝,坚定的朗声道:“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胤似乎也体会到了皇帝的心意,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心中某处的疑虑微微有些动摇。
他和皇帝是同一种人,一旦设身处地的去想这件事,他似乎就能理解皇帝的想法。但是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是那样的深不可测,没有几个人能窥见他真正的内心。他不能有任何松懈。
那丝动摇有渐渐消失,他平静的说道:“儿臣定竭尽所能,守卫我齐国疆土。”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承欢便匆匆往宫外行去。
萧胤看着李承欢急匆匆的背影,抿抿嘴,有些无奈。不过这样也好,总不能瞒他一世的,如今早早让他看清,也是好事。
出宫后,萧胤便开始整顿三军,准备拔营北上。
本该粮草先行,但因为战事紧急,北线失了主将,恐生变故,萧胤必须尽早赶去,稳住局势,否则,一点边线乱了,他再去就十分艰难了。
李承欢需要负责粮草辎重的押运,会迟些动身。只是八万军士的粮草,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好在江南得了李成贤的献粮,大大减轻了北边的军需。只是这一战恐怕不会很快结束,若是此战旷日持久,只怕国库要被掏空。
李承欢一边往兵部职方司去,一边忧愁不已。
北凉都城,三王子颜行府上。
正是一场欢庆的宴席。
厅堂中笙歌燕舞,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正是大胜之后的余庆。
颜行乃是北凉王最宠爱的王妃之子,向来最得王宠,此次南下,大败齐国战神战厉南,更是一举成名,成为北凉王朝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俊彦,北凉王不吝赏赐,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珍宝送入三王子颜行的府中。
颜行年方二十有三,正是最年轻气盛,狂傲张扬的年纪。此战之后,更是意气风发,无所顾忌。外间已有传言,说是北凉王有意立三王子为北凉储君。
第52章
厅堂中正是酒酣之时,颜行手里捏着酒杯,看着厅中热闹的氛围,只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想到南方的齐国,想到自己挥军南下,踏破江河的壮阔,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上,便不禁露出一丝悠然神往之色。
“殿下,奴家给您满上。”一名艳丽的女子靠上前来,为颜行空了的酒杯再次满上烈酒。俏丽的面容上泛着醉意的红晕。
颜行捏了捏那女子的脸蛋,笑道:“待我攻下长云关,这世间还有何人敢阻我去路?哈哈哈哈哈。”
“殿下勇猛无双!万夫莫当,乃是当今头号枭雄,这世间还有何人能阻挡殿下的征伐?”颜行座下大将之一的穆戌举杯笑道,声音爽朗豪迈,光溜溜的脑袋上有一道十分狰狞的刀疤,这样可怕的刀伤,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颜行指着穆戌大笑,自信而狂傲。
穆戌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战厉南死了,不知齐国会派何人来守这长云关?”另一名中年儒将捋了捋胡须,他是颜行座下第一智将摩诃。乃是这场间为数不多的冷静自守的人,并没有受到这厅中狂热放浪的氛围影响,依然淡然的自顾品酒赏乐,只是此时突然提到长云关,就不免想到这个问题。
原本斩杀战厉南后,他们该乘胜而下,直取长云关。但是之前与战厉南久战不休,虽然险险胜了,却也损兵折将,伤了元气,长云关又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他们仗着士气正盛时,连攻数日,不见成果,兵疲马乏,粮草短缺之下,只得先行退却。
因为此战大捷,颜行被北凉王招回都城大加赞赏,此时,已然在都城待了七八日,却迟迟没有收到齐国那边任命的消息。
“听闻齐国的赵擎苍也是一位难得的骁将,不知齐国皇帝是否会派他前往?”穆戌摸了摸光溜溜的大脑袋有些跃跃欲试。
摩诃摇了摇头,说道:“赵擎苍早在半年前便前往齐国西境接替了他们的秦王,守卫西境,不可能是他。”
“秦王?”颜行来了兴趣,听闻南方国度的皇室早在那位枭雄之主之后,便再无出彩的人物,这位秦王又是何人?
“这秦王乃是齐国皇帝的第二子,年少时便从军在西境守边,一去就是七年,去年夏末才重回国都,听说有些本事。现下已被封为睿亲王,不知齐国皇帝会不会派他来长云关。”摩诃似乎十分了解齐国国内的形势。
“哦?你快同我说说他的事情。”颜行直觉,很可能就是这位秦王来长云关守边了,因此十分好奇这位马上皇子是位怎样的角色。
摩诃便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一一说与颜行。
没人看到,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位俊朗的青年,正漠然的看着厅中热切的议论,抱剑的双手微微收紧。正是潜伏北凉已久的柳长风。
从半年前,搜索到境内北凉暗探时,他就开始沿着这条线,一直潜入北凉境内,并成功进入穆戌的视野,因为武艺高强,顺利成为穆戌的座下客卿之一。
他与萧胤的书信往来并不密切,但是重要的信息转换十分及时,他此时已经知道此次前往长云关的守将乃是萧胤。看来他的潜伏就快要结束了。
这位三王子颜行确实厉害,与萧胤的冷酷绝杀不同,这位三王子性情豪爽桀骜,大大咧咧,却粗中有细,十分敏锐,武艺也十分高强,因为从小与北凉王征战四野,战场上的杀伐更是万夫莫当,无可匹敌,穆戌的马屁拍的并不夸大。否则以战厉南的本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栽在了这位年轻的三王子手中。
只是战厉南的死却有些蹊跷,他在穆戌身边待了许久,穆戌乃是颜行的亲信,许多事情,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战厉南确实落马,只是落马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再次出现时,众人只是找到了一具拥有战厉南信物的尸体,尸体却早已面目全非。
由不得人不起疑。
柳长风跟随萧胤的时间太久了,萧胤缜密多疑的性情也或多或少的影响了他。他暗中查探过,只是并无所获。他潜伏此处,有大用,不愿因此暴露自己,因此并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觑见机会,便会注意一下。
厅里的话题突然转到了萧胤的容貌上,柳长风眉头一皱,脸黑了大半。
“听闻那秦王的母妃乃是齐国第一美人,他与他的母妃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十分秀美,女子也没他生的标致。”摩诃意味深长的笑道。
穆戌蓦然瞪大了眼睛,放肆大笑道:“长成这样,也能统帅三军?是不是打仗时,也要学那兰陵王带上面具,将脸遮了?哈哈哈哈哈。”
颜行也笑了起来,心中却开始有些期待起来。如果真如传闻那般好看,便将人掳来,好好瞧瞧,究竟是女人好看,还是他更好看?
柳长风的眉头一跳一跳的,拳头握的咯咯响,这群混账东西,竟敢如此羞辱他们殿下,早晚有一日,他要将这厅中所有人都大卸八块去喂狗!
宴会结束,柳长风抱着剑跟着醉醺醺的穆戌往王府外走,刚到门口,突然被叫住。
“哎,等等。”是颜行的声音,也是醉醺醺,轻浮的样子。
穆戌停下,转身朝颜行行了一礼,“殿下叫我?”
颜行将穆戌的大脑袋拨开,一把抓住了柳长风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穆戌摸了摸脑袋,纳闷的说道:“殿下,他叫周柳,乃是末将的客卿,身手十分了得!”
颜行瞪了一眼穆戌,不满的斥道:“本王问你了吗?”斥完又转头看柳长风,“你说。”
柳长风垂眸瞥了一眼颜行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一片青色阴翳遮住了他眸中的厌恶,他忍住没动,平静的说道:“在下周柳。”
声音十分冷淡疏离,颜行眉头一挑,抓住他手腕的手转而握住了柳长风怀中的剑柄,“呛”一声,剑被拔出,一片雪亮银辉,照亮了众人的脸。
“好剑。”颜行抬手拂过剑身,赞了一声。
“呃,殿下?”穆戌有些闹不明白情形,喝多了酒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看看颜行,又看看柳长风。他是十分欣赏自己这个武艺高强的客卿的,他与柳长风打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揍得很惨,每揍一次,他就服一分,他现在对柳长风是极为客气的,也担心殿下会给周客卿难堪,叫周柳不高兴。
颜行又瞪了一眼穆戌,冷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周柳是本王的客卿了,没你事儿了,你走吧。”
穆戌呆了呆,将颜行的话琢磨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舍不得的看看柳长风,苦着脸道:“殿下,这……”
“嗯?你不肯?”颜行怒目而视。将剑架在了穆戌的肩膀上,抵着他短短的脖颈。
感受到脖颈间的寒意,穆戌心头一抖,顿时矮了矮身,赔笑道:“末将哪敢啊!从现在开始,周客卿就是殿下的客卿了,末将告退,末将告退……”
说完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周客卿,苦兮兮的退了几步。
“周柳只想做穆将军的客卿。”柳长风十分硬气。
穆戌眼睛睁大,脸上又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颜行怒了,回头瞪柳长风,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一张俊脸生人勿近,不由怒极反笑:“我是王,我说你是我的,你就得是我的。”说完,他将剑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拂袖走了。
柳长风看了一眼地上的剑,眉头一跳,立刻弯身将剑捡了起来,仔细擦了擦剑身上的灰尘,这才将剑重新入鞘。
“周客卿啊,既然王子说让你做他的客卿,你就先在王府带着吧,不然以殿下的脾气,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看子啊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个面子?”穆戌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柳长风。
柳乘风斜睨了穆戌一眼,想了想呆在颜行身边,更容易获得中枢情报,便漠然的点了点头。
穆戌这才放心的拍了拍肥硕的胸脯,“殿下脾气不好,要委屈你啦。”
“无妨。”柳长风淡淡道。
“那个,殿下若是要与你比试,你自保即可,万万不能伤着殿下啊!”穆戌想着柳长风耿直执拗的脾气,有些担心对方的前程。早知道就不将他带出来显摆了,悔之晚矣啊。
柳长风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他如今已经待在王府,与外界联系的方式,也该调整调整了。待殿下来到北境,双方的战事应当不会等太久了。
gu903();穆戌走了,柳长风突然留在王府,也没人管他,他四下环顾了一下,便往颜行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