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裕没有说话,梅寒雪收起了脸上的些许悲痛之色,冲着齐裕叩首一拜,“这一次,他掳走皇后证据确凿。臣妾此番前来,只是有一事相求。”
“讲。”
“有些事情需要做一个了结,寒雪想去见他一面。”
齐裕居高临下的将这个女人仔细的看了一番,大袖一挥,“准了。”
“臣妾谢陛下!”
梅寒雪从地上直起腰来,刚刚那个还站在跟前的人却是已经离开了。她看着齐裕离开的方向,朝着刑部大牢而去。
……
白日里的观月楼不如晚间热闹,楼内清净。
阳光从最上面大开的天窗之上透下来,映照在中央圆形的舞台上。尘埃漂浮在半空中,被染成碎金色的颗粒。
偶有几人在这观月楼的雅间内饮茶听琴,悠闲得很。
齐裕踏进观月楼的那一刻,观澜就发现了,她快步走下来,冲人躬身一礼,“陛下。”
手中的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齐裕将视线抽回,问出声来,“你家主子人呢?”
“这边请。”
五层之上,齐裕掀开珠帘而入。
只见帘幕之后坐着的女子,一手握着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只手拨动着珠玉算盘,神色认真。
珠帘晃动的声响,让她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向下拨了拨,眼皮微抬看向对方,“来了。”
“楼主似乎是早就料到朕会来?”
“老身只是猜测陛下不会轻易罢休。”
齐裕一笑,捏着手中银子和欠条走到跟前去,将东西放在她的桌案上,“朕把钱还了,楼主的税是不是也可以交了?”
顾非天将手边的盒子打开,那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竟是放着整整好几排的银子。
齐裕捏着手中扇子转了个圈,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笑来。
拿来的银子被码在了盒子里,盒子扣上之后,顾非天抬手拿起,递向齐裕,“拿去吧。”
齐裕没接,顾非天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盒子重新放在桌子上。
“这里放着的就是去年年末的税款,陛下不要?”
“不是不要。”齐裕握着扇子走上前去,走到她的桌案前,低下头来,看向她,“朕想邀请楼主于朕一同参观国库。”
他用扇子柄指向那盒银子,又道:“去了国库,楼主可亲自放进去。”
顾非天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脸色微沉的看着他,“老身不过一届商贾,国库乃是齐国命脉,老身去不得。”
“可你除了这个身份之外,你还是朕的皇后不是吗?”
见顾非天只是看着他没说话,齐裕一笑又道:“朕诚心相邀,楼主真的不去?”
“老身……”
齐裕转回身去,嘴中委屈巴巴酸溜溜的,“也是,首富就是首富多少金银没看过,朕国库的那些宝贝是有些寒酸……”
“老身去就是了。”
……
一贯对钱财不感兴趣的陛下,今日破天荒的领着一个女子去了国库。
这件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齐裕半只脚踏入户部的同时,就传到了丞相裴子铭的耳朵里。
丞相裴子铭近日来喜得一子,在家还没跟儿子玩一会,就换了官服急匆匆的赶去了户部。
“臣裴子铭见过陛下!”
齐裕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裴大人,你的腰带歪了。”
急匆匆而来的裴子铭赶忙整了整身上的官服,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从不远处看过来的女子。
女子看上去二十岁出头,一身华服,那张绝色的容颜,出色的气质,让裴子铭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来在哪见过,他诧异的问出声来,“这位是?”
齐裕一笑,抬手一指,“这位就是丞相口中的顾大人。”
“哦,顾大人。”刚心平气和的将这么一个称谓吐出来,下一刻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的看向那个走在最前方的女子,“这这这……这位就是首富?”
这位齐国的首富,年轻的有为。裴子铭一直以为,能将手下生意做到如此之大之人一定是一个男子,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齐裕对于他面上的表情很满意,半晌像是很得意似的,俯身到他的身侧,压低了声音笑道:“还是朕的皇后。”
皇后?!
是了,他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原来还是皇后。
观月楼一夜一万五千两,为了寻皇后。现如今想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裴子铭当即打消了自己想要上前去与人结交一番的冲动,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顾希的事情可有眉目?”
裴子铭将手垂在身前,压低了声音躬身回道:“顾希太谨慎,虽然这一次事发突然,但户部内账册并无不妥。陛下请随臣来。”
国库内,裴子铭抬手比了一个请字,将齐裕请到了一旁桌案上,拿起一份账本翻开来递到了齐裕的手里。
“这就是近几年的户部入账,但根据各地上报还有各项条目来看,并未错漏之处。”
“不对。”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顾非天的声音来,齐裕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就看见顾非天此时正眉头紧锁的翻着账本。
齐裕走过去,问出声来,“什么不对?”
她将挂在胸前的眼镜拿起来带上,将长袖当中的珠玉算盘拿出来拨动了两下,抬手指着账本上的数字,皱紧了眉头开口道:“数字不对。”
“哪里?”
“元龙六年,京都外昭化寺奉旨修缮佛像。”她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昭化寺老身去过,寺内大小佛像共有一十八座,如果纯镀金身,应只需花费十斤左右稀释过的金粉,大约白银两万两。就算将佛院内翻修一遍,梁加供台,台阶,再加个五千两。可这里却是支出十万两白银,多了整整七万五白银。”
第36章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皇后好眼力!”
仅是站在这里扫上一眼就能找到其中不对之处,可见皇后对数字,对一些东西的物价有天生的敏感度。
夸皇后仿佛就是夸自己有眼光,齐裕站在顾非天身边都觉得备有面子。
别人出去都是吹嘘家世,吹嘘钱财,他出去就跟邻国皇帝吹自家皇后。
颜好,脾气好,能力大。
“陛下,老臣有个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裴子铭犹豫了半晌方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道:“老臣觉得,不如就将顾希一事交给皇后……只不过,顾希毕竟是皇后父亲,只怕到时候会落人口舌……”
“清者自清,老身并不在意别人什么看法。”她微微抬眸看向齐裕,冲人微微躬身,“这件事情陛下就交给老身来做吧。”
“准了。”
齐裕脑子一转,又道:“既然如此不如皇后就随朕回宫住下好……”
“还劳烦丞相大人在户部为老身腾上一间屋子。”
裴子铭有些不敢去看那立在一旁的陛下,生怕被一个眼神给吓得不敢再回上半句,他赶忙将视线移开,冲着皇后拱手一拜,“这事包在老臣身上,老臣定然不负使命。”
“裴子铭你……”
裴子铭说完就冲着两个人拱手一拜,躬身退了出去。
“裴大人一番好意,陛下何苦为难于他?”
顾非天将手里的账本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迈步走到另外一边,刚翻开了一本账簿来,就听见齐裕的声音再一旁响起,“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当真不要随朕回宫去?”
“现如今老身只是顾非天,顾非天与陛下没有关系,陛下又何苦相逼?”
见齐裕拧了眉头站在一旁,顾非天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再次开了口,“老身不会呆太久,等事情处理完,老身会让她们出来。”
“你知道她们存在?”
根据他的观察,除了顾非鱼,似乎其他人都不清楚有他人存在的事情,就连顾非清都是靠着幻非宫才察觉到什么的,而这顾非天看上去却像是知道全部?
顾非天翻着手中账簿,面色有些淡,“这么些天,陛下该见的人应该也都见完了。在陛下眼中,是不是觉得我们除了长得一样,性格截然不同?”
“没错。”
顾非天翻页的动作一顿,继而再次开口,“老身曾随着商队出海,见到过一本古籍,古籍之中曾有人记载过相同的状况,书中将此定义为人格分裂。老身曾留有书信与非烟讨论过此事,非烟觉得,我们既是顾非鱼性格某一方面的剥离,产生的一个全新的有思想的副体。”
她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齐裕。
屋内昏暗的光线将年轻的帝王面上映照的晦暗难明,他与顾非天对视了一眼,皱着眉问出声来,“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是顾非鱼本身性格的多面。”
“可以这么说。”
齐裕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害怕,也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反倒是那一双如星一般的双眸里带着一股子担忧,“那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顾非天突然沉默了,半晌,齐裕才听见那似乎是透着历史厚重感的沉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陛下还记得十年前顾家的那场惨案吗?”
“顾家惨案?”齐裕在脑海之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后,有了这么一个印象,“你说的可是十年前顾家夫人因贼寇作乱身死的那次?”
“身死没错,但不是贼寇。”
“不是贼寇?那是……?”
顾非天将眼镜摘下来,看向齐裕,“原来非鱼什么都未跟陛下说吗?”
从相遇,到成婚,从相知,到相爱。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像是那舞台之上演出的折子戏,甚至比那折子戏还要来得曲折以及复杂,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齐裕觉得十分不易。
为了留住这份不易,甚至是有些岌岌可危的关系,齐裕选择不问。
从顾非清,再到顾非鱼,再到现在的顾非天,都与他透露的不深。
看着齐裕面上面幻莫测的表情,顾非天瞬间有所了然,“既然她未曾与陛下说起,那陛下就等下次再见到之时问上一问遍可。”
“把你知道的告诉朕。”
立在身旁的年轻帝王面上带着一股子坚定,顾非天看着对方的神情,双眼微眯,“陛下真想知道?”
“朕以前从未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现在却想好好的把人放进去。朕渴望知道她,甚至是她的全部。”
自古帝王最是无情,像齐裕这样的,还当真少有。
顾非天将人看了看,半晌,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今日老身把事情告知陛下,日后之事还需陛下自己握住。”
“十年前,顾非鱼亲眼看见了父杀母的一幕,也就是那一夜,有了我们。”
父杀母?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是让齐裕听得胆战心惊,他很难以想象那个年纪的顾非鱼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看了全过程,又是报了怎么样的心态在顾家生活了十年。
他也在庆幸,他娶了顾非鱼,带她远离了那个家。
拢在长袖里的手攥紧,齐裕一拳砸在桌案上,“那时父皇草草结案,定了贼寇之名,却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该死的顾希!”
顾非天看了一眼齐裕,又道:“这么些年非鱼一直在逃避,只有顾非清还一直在查探此事,一个月前好像查到了什么消息。”
一个月前,莫非是芳菲阁的那次?
顾非天看着齐裕面上表情变换,将手中账簿合了上去,“该说的老身都说了,老身只是希望陛下能善待非鱼,这个姑娘其实很可怜……”
突然身子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让顾非天的话戛然而止。
将她箍在怀中的手臂十分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了骨子里。
“陛下……陛下?”
齐裕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被屋内光影映照之下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痛心,“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他说完这话就松开了她,整个人大袖一挥,朝着外面走去,“裴子铭出来。”
顾非天立在原地望过去,就瞧见守在门外的裴子铭赶忙躬了腰身小跑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齐裕脚下步伐匆匆,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凝重,“你去把十年前宁家一案的卷宗调来给朕。”
“十年前?”
“还不快去。”
“是是是。”
看着那抹身影逐渐的消失在屋子里,顾非天摇了摇头,随手捡了几个账册跟了出去。
“账目一事就麻烦楼主了。”
顾非天捏了手中账本,冲着齐裕躬身一拜,“应该的。”
见齐裕没动,顾非天回过头去诧异的问出声来,“陛下不回宫去吗?”
“等你走远了,朕就回。”
安排好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门口,等到顾非天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马车缓缓驶动之时,她掀开帘子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瞧见齐裕还站在门口,朝着这方看来。
西斜的日头垂落在门外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年轻的帝王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被拉长。
有那么一瞬间,顾非天竟莫名的涌出了一股子留下来的冲动。
她放下手中车帘,捏紧了手中账册。
……
“你们听说了吗?皇后来了我们户部。”
“真的假的?”
“好多人都去看了。”
“走走走去看看去。”
齐裕的一声令下,裴子铭哪里敢不从,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就为皇后在户部腾出了一地当书房。顾非天进去的时候觉得很是满意,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屋内珠玉算盘波动的清脆声传的整个院子里都是,让户部这群愣头青好奇的在门外围了一圈。
有的人甚至一边看着一边学着顾非天动手敲算盘的姿势,觉得自己仿佛是学到了一个新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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