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认识了将近十年的朋友,明宿舟有些无奈,抬起手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声音带着沙哑的温柔,“你总是哭,我现在没有力气哄你。”
乔郁听了他这话眼泪掉得更凶,他一整颗心都被愧疚装满,要是、要是那天他晚一点收工,会不会能改变这个结局?或许能留下那个孩子,也不至于让明宿舟受这一遭罪。
“宿舟,宿舟……”
乔郁的眼泪向来不值钱,这会儿更是源源不断地淌了下来,他和那孩子非亲非故,不过是仗着明宿舟的原因摸过她两次,对于她的夭折就难过成这样。明宿舟是她的生身之人,经历了这样一番痛楚折磨却换来这样的结果,直到苏醒了也没有提过那个孩子一句,他心里会有多疼。
“是我的错,我以后、我以后再也不和荣越来往了。”
乔郁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前两天不该和荣越一起打游戏,他是个混蛋,我也是。”
“你们总是在我面前承认错误,可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明宿舟指尖沾了乔郁的泪,微凉的触感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荣越一直都喜欢你,这事我知道,当初却一意孤行要和他结婚,是我的错。你抗拒荣越的靠近,这事我也知道,却说服不了一直钻牛角尖的自己,这也是我的错。那天是我自己没注意,一场意外,不关你们的事。”
他轻轻闭上眼,呼吸有一瞬间的颤抖,“这个孩子……”
“算了,”明宿舟摇摇头,“不提了。”
乔郁难得地有些安静,可能是因为明宿舟太沉默了,一场劫难似乎带走了他的所有生气,他就这样躺在病床上,如果没人和他搭话,他能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明宿舟迅速地消瘦下去,被子下的身体薄得像张纸,连眨眼的频率都放缓了不少,似乎这样的动作也要耗费他为数不多的精力。
乔郁趴在病床边上,去看他偶尔颤抖的眼睫,他握住明宿舟的手,贴上去轻轻呵了口气,犹豫很久,才把压在心里很长时间的话说出来。
“宿舟,”他的眼睛湿漉漉地眨,“和荣越分开吧,好不好?”
明宿舟摸摸他的脸,笑容很淡,“我们要离婚了。”
乔郁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时噌地坐直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他那么多次劝明宿舟离开荣越那个狗男人,可他一次都没有听过。这次、这次怎么……
乔郁眼睛一黯,那个孩子的夭折,对明宿舟的打击太大了。
“离了好、离了好……”
乔郁喃喃。
明宿舟每天都要输液,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乔郁小心避开针头,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荣越配不上你,你们能分开,我也很替你高兴。”
乔郁用手指点点明宿舟的手心,踟蹰半晌,脸竟然渐渐红了。
“宿舟,我很喜欢你。”
这话他说过很多遍,明宿舟起初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可乔郁的神情本能地让他感觉到不安,明宿舟拧眉看着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那淡淡的笑意才散了去。
“你是认真的?”
乔郁点了点头,又生怕他不信似的,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两个度,脖子连着脸全都红透了。
明宿舟许久无语,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这个局面,可又觉得讽刺,他回想之前的自己,原来完全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之前不敢坦诚跟你讲,是怕和你连朋友都做不成。”
乔郁眨巴着眼凑上来,“我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个事情很不合适,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见明宿舟只是皱眉,却不说话,一时间又有些慌了,“我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不不我有意思,呸呸呸不是宿舟你听我说,我只是、只是想……”
乔郁哽了哽,终于耷拉下脑袋,“好吧,我想和你在一起,想照顾你。”
明宿舟沉默很久,才轻声感叹,“你说过那么多次的话,我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乔郁,我没有办法做到和你的关系超越友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做不到。”
乔郁的眼圈渐渐红了,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会感到难过,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明宿舟的性格看起来平淡温和,其实心性最是坚定,他说出来的话,基本上就是定局了。
他当然知道明宿舟不喜欢自己,即便是有一点点喜欢,也只不过是停留在朋友层面上,更何况、更何况还有荣越那一档子事横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乔郁有些失落,但在明宿舟面前还是强打起精神,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眶,明明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还在笑,“被你拒绝好难过哦,可是至少我们还是朋友,我依然会偷偷喜欢你的!”
他瓮声瓮气地想要逗明宿舟开心,“你叫过我小乔哥哥,小乔哥哥无所不能,谁都别想欺负我们宿舟!悔娅”
明宿舟扭过头去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声音轻得像翩然落地的枯叶,“好呀。”
乔郁走后,病房里只留下明宿舟一个人,荣越被荣昌石叫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现在明宿舟并不在意这些。荣越不愿意离婚,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出乎他的意料,荣越现在怎么想的,他也觉得无所谓了,两个人在一起太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分开都是最好的选择。
乔郁话太多,他在这里短短坐了这么一会儿,明宿舟就觉得累极了,早些年为工作和生计奔波,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休息这么长时间了,似乎闭上眼就能陷入沉睡。
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也不想上网,现在网上关于他的事情肯定闹得正是腥风血雨,平时他就懒得关注,现在更是。
可能是前些日子睡得有些多,今天他倒是没有什么睡意,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明宿舟本来不想接,可那声音实在聒噪,只能摸索着拿到手里。
是关芷荷。
明宿舟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犹豫片刻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自从上次在靳家餐桌上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关芷荷还从未联系过他,明宿舟不知道她现在打这通电话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心里总是存了点希冀,关芷荷是他的亲生母亲,万一、万一她是……
“你怎么这么没用?”
电话刚一接通,关芷荷冷冷的质问传了过来。
明宿舟微微皱了皱眉,哑着嗓子轻轻叫了声,“妈。”
关芷荷无视了他这声呼唤,怒火和失望隔着听筒都十分明显。
“我原以为你比我有能耐,抱上尚合荣昌石的大腿,却没想到最后只是和荣越结婚,我那时还在劝自己,左右荣越是他的独子,到时候尚合不还是落到他手里。只要你能给他生下一个继承人,你下半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宿舟拿着手机的手颤了颤,试图无力地解释,“我和父亲、我和他……没有……”
“明宿舟你是一个Omega!”
电话里传来关芷荷忍无可忍的嘶喊,“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出去抛头露面,Omega的天职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你不听话、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我不让你去当什么演员你非要去!外面的世界有多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Omega的身体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对你太心软,才纵容你在这个圈子里滚了一身脏水!”
她全然不顾电话那头的是他刚刚丧子的亲生骨肉,说出话越来越刻薄无情,“明宿舟你才二十七岁,被人弄得连个孩子都怀不上,你之前到底和多少人上过床?不能生孩子的Omega还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网上的人都怎么说你,说你身子都被玩坏了,孩子没了都是活该!明宿舟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太令我失望了!”
明宿舟眉尖颤抖,鼻尖微微泛红,他朝窗户的方向扭过脸去,声音尽可能放缓,不让对面的人听出他话里的哽咽,“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那个孩子……我很难过。”
“不过又是一个Omega,难过什么!”
关芷荷斥道,“不是个Alpha有什么用!”
刚刚夭折的女儿被人这样轻贱,明宿舟终于崩溃,“我也是个Omega!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你一开始就掐死我!”
作者有话说
关芷荷仇O人格认证,十级O德,“Omega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就在家相夫教子!”
第54章你来干什么呀
关芷荷歇斯底里地嘶吼,“你以为我不想吗!”
明宿舟的身体猝然僵直,仿佛被人狠狠一拳打在身上,禁不住轻轻抖了起来。
“你爸爸走后我自己带着你,日子有多苦我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回想,你不知道我有无数次都想掐死你,带着一个那么小的Omega实在是太累了,我怕有人惦记你的腺体,我怕得晚上都要抓着你的手。”
“明宿舟,”关芷荷的声音都在颤,“要是知道你长成了这个模样,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明宿舟拿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没了血色,过了很久才把呼吸平稳下来,他低低地叫了声“妈”,然后又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病房里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明宿舟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活了快三十年,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结局,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一世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来爱他。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病房里静得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明宿舟有些倦怠地阖上了眼,他又觉得有些累了。
记忆里明宿舟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睡多久,睁开眼时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窗外的一篇枯叶仍然倔强地站在树梢,任凭寒风吹拂也决不肯飘落。
他脑袋有些晕眩,可能是那天被打光灯砸中的缘故,明宿舟抬起手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忽然动作一顿,眼里的茫然散了个干净。
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两三岁的年纪,生得圆润可爱,脑袋左右两边扎了小小的丸子,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椅子太高了,她坐在上面轻轻晃着两条小短腿,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骨碌碌地转。
明宿舟呼吸渐渐急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伸向她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想要抚摸女孩的脸和发,却害怕似的又微微向后瑟缩,只能隔空描绘她的眼她的鼻,小声问她,“你是谁家的宝宝,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姑娘只是歪了歪脑袋,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白软的指头含在嘴里,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喉咙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伸出去的那只手苍白瘦弱,还在轻轻战栗,明宿舟想要握住那只小小的、软软的手,眨了眨眼睛就忽地砸下来一颗眼泪。
“你过来干什么?”明宿舟眼睫沾了泪,只是痴痴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宝宝,你来干什么呀……”
小姑娘向前探了探身子,朝明宿舟张开双臂,竟是做了个讨要怀抱的姿势,她皮肤奶白,嘴唇红润,看模样是个很乖很健康的好孩子,于是明宿舟的眼泪掉得更凶,他忍了这么多天,以为自己不去回想那天的事,就可以摆脱失子剧痛,可他忍了这么久,只是一天比一天更疼。
他把那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女孩子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哪里都是软软的,让他想用力抱住都舍不得。那样乖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仰着头朝着他笑,明宿舟抖着手去摸她的脸,眼泪汹涌而出,擦过他青白的指尖,落在小姑娘白软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
明宿舟哽咽着重复,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女孩子的额头,“我怎么、我怎么没有保护好你,我好爱你……我这么爱你,怎么就、怎么就没有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给你准备了粉色的小衣服,小奶瓶,你的房间都是粉色的,你会是、会是最可爱最乖的好孩子,我永远爱你。”
说到最后明宿舟几乎泣不成声,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他死死抱住怀里的孩子,整个人颤栗得几乎痉挛,“你别走……求求你别走,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有多疼……我的孩子,我要疼死了……”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女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她发出小猫似的呜咽,缩在明宿舟怀里掉眼泪,她眼眶通红,抓着明宿舟的一根手指,望着他啪嗒啪嗒落泪。
明宿舟心口疼得几乎要昏厥,只能摸着她的脸对她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到最后他的眼泪都要流干了,一个吻轻轻落在女孩子温热的额头上,明宿舟合上眼,一滴眼泪顺势滚落下来,凝在下颌微微颤动,欲落不落。
“下辈子……别再来找我了。”
“宿舟?宿舟!”
明宿舟被人从梦境中晃醒,睁开眼的瞬间有眼泪滑过,衣领冰凉,显然已经被泪水打湿,他睁着一双红肿含泪的眼,怔怔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荣越急得快要冒火,他刚刚进到病房,明宿舟原本好好地在睡觉,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地就哭了起来,怎么叫都叫不醒。他看着面前失神苍白的Omega,伸手为他擦去含在眼角的残泪,轻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梦?
梦……
明宿舟两丸瞳仁泡在泪里轻轻地颤,忽然他呼吸有些急促,挣扎着坐起身来就要下床,他在床上躺了很久,身体也还没有恢复好,双脚刚一落地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
“宿舟!”
荣越大惊,上前就把人捞在怀里,“你要去哪里?医生说你还不能……宿舟!”
明宿舟置若罔闻,抖着手把另一只手背上的针头拽了出来,药水混合着血甩落一地,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咬着牙站起身来,失了魂一样地在病房里转。
“宿舟、宿舟你怎么了?”
荣越想要帮他捂住手上仍在滴血的针眼,却被他一把甩开,连带着明宿舟自己的身体都晃了晃,于是荣越不敢再碰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明宿舟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竟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赤着脚在医院走廊上踉跄,脸白得像纸,十二月底的天已经很冷了,走廊里虽然有中央空调,可依然算不上暖和。
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黑发遮掩下是通红的眼和惨白的唇,明宿舟茫然地四处寻找,却什么都找不到。
荣越心惊胆战,上前抱住他拦住他的去路,“宿舟,你到底在找什么?”
明宿舟轻轻“嘘”了一声,用低哑的气声说,“孩子在哭。”
荣越一惊,等反应过来时整个后背都发凉了,这一整层都已经被尚合包下,除了明宿舟再没有别人,再说这家医院的育婴房在三楼,即便所吆吆有的孩子一起哭,在这里也不可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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