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卢令仪出身清贵,名门嫡女,一向聪慧。从小至大步步顺遂,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即便她的脸面可以不要,但她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因为她的缘故在背后对卢家指指点点。
更何况……
皇后若有所思地随手搁了玉著,起身慢慢踱步过圆桌立在门口,侧身望着宫墙下漆黑的天色。
皓月朗朗,云烟缥缈。
或有嫦娥又要登仙。
***
没过几日请安时辰,便有漱玉轩的宫人来回话,凌贵人意外从高楼跌下没了。
丽顺仪自万寿节之事后被太医诊断出忧心过度患了癔症,皇后仁慈下旨留之在望春阁修养,派人按时调理,无召不得再出宫。
接连一串雷厉风行的事情旨意下来,后宫之中不免风声鹤唳。
往日皇后一向顾及贤名,行事大度端庄。这凌贵人丽顺仪接连出事和之后皇后处置让人讶异赞叹,之前多是小瞧了皇后的狠辣手腕。
奇的是接连折了两位妃嫔,前朝后宫一点动静都没有,皇上甚至未曾过问一声,仿佛宫中从来都没有过这两人一般。
可怜丽顺仪一生争强好胜,总以为靠艳丽容貌夺皇上宠爱便可高枕无忧,直到囚禁望春阁至死。她才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皇家的遮羞布谁都轻易扯不得。
***
长乐宫正殿,还未到时辰,请安的妃嫔却都三三两两来得齐全。
卿贵妃坐在上位,身上难得穿了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妆容清淡发髻简单,倒是看着比往日素雅低调了不少。
反观下位的嘉妃一袭翠纹织锦羽缎裙,衣饰虽不华丽却别有一翻贵气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宫中人皆只知贵妃好艳丽雍容,嘉妃喜雅致端庄,而今两人衣饰变化落在下面的妃嫔眼里自是心里另有琢磨。
卿贵妃斜眼看了看同其他妃嫔闲话的嘉妃,心里不免冷笑了几声,好一个面慈心狠的,端得一副和善之样,稳了这么多年假菩萨,倒是憋得住。
伸手拿了茶盏掀开盖,见茶水热气袅袅蒸腾而起垂了眼帘,杯中茶水翠色沉浮,茶香扑鼻而来让她顺了点气。
要她说,嘉妃既是在这宫中装了个王八,就该老老实实装个够。
蛰伏这么久,想一鸣惊人也得看是不是时候。
今年宫中来去折了两个皇子,嘉妃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她不是猜不到,争来争去,左右不过是七殿下。
宫中的几个皇子,齐王殿下镇守边关功劳过天,虽有将气但绝非是帝王之才。昭妃之子十六殿下兰陵异域血统太过明显,大周旧臣向来清高排外,定是不会让一位异域血统的皇子登上皇位。
慎昭容的十四殿□□弱多病,如嫔的十七殿下唯唯诺诺不成气候。娴婕妤的十三殿下是养子,且其生母早逝,家族衰落,难得他还是个明白人,整日游山玩水只想混个闲散王爷。
算下来,七殿下也确实有几分机会。
为人母替儿子筹谋固然无错,可惜嘉妃败就败在她心太急,如此频频动手皇上难道还品不出其中蹊跷?
更何况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竟然在自己头上动土。
若兰今早过来回话,说一切都在安排,嘉妃暗中绊子使多了,也是时候让她还一份大礼给她了。
正琢磨,皇后扶着竹染的手慢慢从花屏后面穿过来,落了坐。一众妃嫔起身请安,皇后心不在焉地免了礼,随意敷衍了两句便要散了。
卿贵妃不由得多看了皇后两眼,妆容明艳精致依旧看不出什么,细瞧却能发现她眼下却有些许没遮住的乌青。
皇后是个什么人物,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如今这后宫里几件破事几个蹦哒的软脚虾妃嫔定是不足够让她烦心至此。
也就是……皇后另有他事。
皇后面色有些寡淡,手扶着竹染的臂膀往后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扭头对着下面众人吩咐:“后日陆昭仪行刑众妃嫔到场观刑。”
话音刚落,几个胆小的妃嫔霎时便吓得尖叫出声。陆昭仪是凌迟处死,为就是要被千刀万刮,更何况怀着孩子,那场面定然是十分血腥。妃嫔都是自小娇养,至今哪里见过这些。
有人不免迟疑,想开口推拖。
说白了,观刑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意思到了也就罢了。真要去看受了惊吓,脏了眼睛想想都是受不住的。
皇后目光如炬,扫视一圈早就看穿下面众人那点心思,继而沉声补充:“皇上有旨,妃嫔不得推辞,必须到场,如有推脱,严惩不贷。”
26、赏雪
年前不知是哪里的寒气撞了腰,傍晚忽就飘起来鹅毛大雪,不过落了一个时辰,朱墙瓦檐上压了层白。
皇后坐在窗下,楠木雕花的窗面被高高支起,几片雪花不留神被风吹进屋子,还没落地早让屋子里烧炭火的暖气给融成水汽散开了。
竹染抖了抖身上的雪,推门见皇后呆坐在窗下,瞧着外面出声如泥塑的菩萨一般,知她在出神,竹染也没出声,只轻轻几步上前把手里的兔毛手罩子递过去。
那人没接。
她咬了咬唇,蹲下身来把皇后的手往手罩子里拢,刚一碰着就被皇后冰凉的手给惊了一跳,这么凉也不知道在这风口坐了多久。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娘娘?”
“嗯?”皇后一怔回过神,双眸扭过来:“何事?”
“天太冷了,您在这风口坐久了仔细凉了身子,奴婢给您传热水沐浴吧。”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竹染垂首退了两步,想了想忍不住跪下来多了句嘴:“娘娘,奴婢本不该多言,但实在担心娘娘。奴婢自知浅薄粗陋,可也曾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更何况娘娘您是皇后,皇上现在是在气头上,气消了也就过了,您实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皇后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心中无限嘲讽,她竟然是以为自己在为皇上情伤吗,也是啊,这世间谁又懂她呢?
脸上苦笑,出声:“本宫知道了,你起来吧。”
竹染磕头起身:“奴婢多谢娘娘不追究奴婢失言之恩。”
皇后从凳子上起身,手往兔毛手罩里缩了缩,这会方才觉得手上有些冷了,往炭炉边靠了几步:“明早起来皇宫应是一片白了吧。”
竹染手上收着撑杆关窗子,顺眼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应答:“怕是啊,下了这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雪皑皑寒梅簇簇”皇后半坐在榻上手下压个绣墩若有所思:“添上个红泥小炉,煎茶赏雪,岂不怡然畅快?”
“娘娘要是想赏雪,奴婢一会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着。”
皇后难得出门走走,竹染心里倒是觉得欣慰,嘴里一边回话一边心里盘算,得让人去玖梅园先安排着才有备无患。
“竹染”皇后垂了眼睫有些不安:“你说本宫请她赏雪,她会来吗?”
“自然”
“这宫中不管哪一位能得皇后亲睐与您一同赏雪,都得是不胜惶恐的”竹染信誓旦旦。
皇后眨了眨眼望她:“若是,宁妃呢?”
竹染一下子咬了舌头,怎么唯独就忘了这尊菩萨。
宫中别人自是她说的不胜惶恐,偏这宁妃的性子还真难说。
进宫几年便没听说谁宴会请得动她的,即便是皇家宴会向来都是碰碰运气,看她那几日心情如何。
皇后见竹染沉默,眼神暗了暗,语气低落:“罢了罢了,她身子不好,天寒地冻也难为她走这么一遭。”
听皇后这话,竹染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无奈,脑子一热咬牙道:“娘娘若是请了宁妃,便是她的福分。”
“无论如何您是皇后,她是宫妃,侍奉您是本分。不过是赏雪,帖子独门送过去,宁妃她左右也不好推脱,总归是要来的。”
“帖子?”
皇后忽地欢喜起来:“是,本宫可以给她下请帖,本宫要亲自写这帖子,许她见了帖子便会来的。”
话音刚落,便在殿中折腾起来,磨墨化笔,光是找请帖的纸便由皇后盯着选了十几种,最后堪定下来。墨还没磨好,她便迫不及待摘了手罩子拿着毛笔在一边试笔。
反反复复写了小半夜才停笔,竹染小心将好不容易写好的请帖搁置在案角。
床上皇后已经换了寝衣,倚在软枕上散着头发,兴致依旧很足,絮絮叨叨琢磨:“凉亭石凳要铺上厚软缎垫子,宁妃身子弱,茶不要备本宫惯喝的翠雀尖儿了,这冷天备上些清淡的白茶便好,果茶花茶也备着些。”
竹染一一记下,上前给皇后理了理锦被:“奴婢明日一定替娘娘准备妥当,明日赏雪耗神,娘娘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竹染做事一向细致,皇后心安了些,侧身对着床里。
见状,竹染吹了些红烛,刚要放下最后一道纱幔,听到里面柔柔一声。
“帖子晚些送去,她惯不喜欢起早的。”
“是。”
纱幔垂落,竹染轻声走出大殿,抬头看了看漫天白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该盼着这雪明日是下大点好,还是下小点好。
***
蓬莱宫人收到这赏雪帖子也是愣了许久,罗衫盯着帖子上金漆描边如意纹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别的帖子,她就做主打发了。
偏这皇后亲笔的字迹六宫无人不知,又是特地派身边大宫女竹染送来,随意打发了只怕不妥当。
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帖子送上了大殿的香几,几上本供着一尊白玉琉璃花樽,旁逸斜出地插着几只带雪的红梅。
宁味坐在花前,两根手指衔着把小巧花剪,盯着红梅花蕊出神,撇见动静,问了声:“什么东西?”
“皇后送来的帖子,邀娘娘今日下午一同赏雪。”
“皇后?”宁味挑眉,语气疑惑,随手把花剪搁在一边,捡起帖子翻了翻,又扔回去,垂眼:“不去。”
“是”罗衫上前收回帖子,躬身准备退出去。将将要穿过雕花垂屏,听到屋里剪刀落在桌上“砰”的一声,说话传出来:“算了,你带人进来替我洗漱更衣吧。”
罗衫将袖中帖子捏出来拂平应道:“是。”
***
玖梅园位置偏僻难寻,平日鲜少有人来往。除了冬日哪个贵人心血来潮领着侍从来随意逛上一逛,打理的宫婢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
今日天还没亮,一向空闲的宫人难得早早起身,修剪花枝,清理过道上的杂雪里里外外忙了半个上午。
许久没用的暖阁里铺上了成色极佳的灰鼠皮子地毯,满满一篓子银炭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偶有小宫女们结伴掀了门帘偷瞄一眼,忍不住拍手赞叹:“今日也不知是来哪里的贵人,屋子布置得这么气派华贵。”
另外一个挺了胸脯:“这你都不知,说今日来赏雪的人可不一般,是长乐宫的皇后娘娘,那些管事能不上心吗?”
小宫女听了眉开眼笑:“原来如此,我听人说皇后娘娘最是宽和大方,今日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有赏钱过年呢。”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红着脸蛋跑开了。
长乐宫。
刚刚伺候皇后用完了午膳,竹染端着茶进来,递上桌:“启禀娘娘,玖梅园那边都布置好了,这会时辰还早,娘娘不若小憩一会再起身过去?”
皇后心不在焉地坐着,拿了茶盏,往窗外探了探,偏眸问:“今日宫道可有好好清理?风大雪滑得紧,可别跌着人。”
“放心吧,娘娘内务府天还没亮便安排了专人清理宫道,这会还有太监巡查,妥当得很。”
皇后没出声,垂眼拿着茶盖子刮了刮茶末,没吃,又盖上盖子把茶盏搁回去,套了手罩子起身往内殿走。
竹染见状赶忙跟过去:“娘娘可是要午睡了?”
皇后径直坐到妆奁前,对着铜镜照了照,眉头蹙起来:“今日这妆发……”
“太华丽隆重了些,赏雪是雅事,又是和宁妃一处,左右不太合适,换了吧。”
竹染暗中细细打量了一翻皇后今日装扮,实在瞧出什么不妥,倒是比往日更精细了三分。
但皇后既然开口了,这妆发定是要换的。
她想了想宁妃平日装扮试探出声:“娘娘说得是,今日赏雪,雪是最洁白纯净之物,若是装扮得太过华丽确是不妥。”
“宁妃同娘娘又一向亲近,奴婢想今日梳妆打扮不若随意些,温柔娴静即可,娘娘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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