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宗的房间格外的素净,檀香绕鼻,和尚们晚课念的阵阵佛音传来,意境深远辽阔,仿佛只要站在其中,便会不自觉地心静神静。
“好好休息。”随净把她领到房间里,转身便要离开,可一阵灵力波动传来,门哐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顾九命再一反手,一个结界干净利落地升起,隔绝了他碰门的可能。
他默然回头,但迎接他的是黑刀锐利的刀尖,尖上一点寒芒,就在他的眼前。
下意识的,金光微闪,金字自动护体,嗡地一声挡在他眼前,与刀尖猛地一碰,轰开层层灵气的余浪。
两人各自被灵气推得退后数步。
顾九命脚尖一撑,刀猛地插地,才止住了退势。
但她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她眼睛一掀,举刀旋身砍去,刀风萦绕周身,扬起杀气重重。
随净只觉此方空间气场一变再变,抬头时,他“看见”了顾九命的眼睛,如漩涡如浪潮,眼底是坚不可摧的疯狂。
他回神便发觉自己动不了。
顾九命收起无相之眼,咚得一下,把随净按倒在地,她双膝压着他的双手,一手掐住他的衣襟把他拽起上半身,右手把刀反握高举,刀尖对着他的心脏。
杀意横扫整个结界内的空气,若不是有结界,估计能荡开很远很远。
只要她手压低,刀尖就会毫不迟疑地没入他的心脏。
她动手了,刀尖骤然一动,刚破开他的皮肤,鲜血溢出蔓延他的僧袍。
她的动作利落得没有半丝迟疑。
谁知,他却笑了声,很浅很淡:“无相之眼?”
顾九命顿住手,压了压眉眼:“什么?”
“我也有。”他说。
她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白布,望着他依旧银白色的瞳孔:“说清楚。”
在杀死他前,她打算问个清楚明白。
就在这时候,之前路过的那个小和尚嘎吱一下推开门,看见顾九命骑在随净身上的场面,哐当一下,滚热冒着热气的灵泉掉落,洒了满地。
“师……师叔?”
顾九命心头一跳,她的结界是布在门内的,因为怕有佛修路过会发现,谁知道居然有人会推门而入。
可她还没开口,被她压着的随净却先开口了,“出去。”
小和尚呆若木鸡。
“我说,出去。”随净再次强调。
“哦……哦。”小和尚匆匆忙忙捡起桶,头都不敢回,连滚带爬地跑掉了,门也没关。
……
空觉寺和百态塔的情况是整个大佛门界的人都盯着的。
所以一真大师亲自出面把顾九命从塔里带回空觉寺的事,瞒不住任何人,更瞒不住原本就在塔内的三个修士。
“这是什么意思?”
李维不满地问把他们带到空觉寺一处佛堂的大胖和尚。
“单独把她带走,还是一真大师亲自出现,我们一起参加百态塔的题,只有她通过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陪跑是吗?空觉寺一开始就没打算收我们这些人?”
这样的事情,让三个修士感到气愤。
“我不认为她答的题比我们好多少,怎么就只要她了?”何路云抿直了唇线,脸色难看。
大胖和尚看向三人,笑道:“非也非也,孙悲也可以留下,其余两人再接再厉,缘之一字,奇妙之处在于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两位小友请回吧。”
孙悲猛然一怔,指着自己:“我?”
李维不服气了:“我错了几道题?孙悲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出题和答案的标准是什么?”
他绝对不能接受就这么稀里糊涂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筛选出去的输法,十分打击他的自信心。
“没有标准,”大胖和尚双手合十,“百态塔的题目从来就没有标准,数千年来都没有,请两位小友起誓,在塔内经历的一切皆不外传,以保证百态塔测试的准确性。”
李维和何路云一脸茫然:“什么叫没有标准,那佛宗是靠什么选人?就是靠看得顺不顺眼?”
大胖和尚轻轻摇头:“非也非也,两位应该明白,观念想法是没有标准的,就如同你路过看见一个小孩迷路,你救或者不救是两种观念,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所以……”
他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而是让大家各自领悟,所以孙悲颇有些激动地接话:
“所以,佛宗挑的,是观念与佛宗相符的人,而非对错,即便是佛宗也没权定义一个人的行为对错。”
大胖和尚欣然点头,“没错。”
话说到如此,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理由了,李维和何路云垂头丧气地离开。
孙悲跟着大胖和尚走出佛堂,路过大殿准备住下,等待他日完成剃度仪式。
大殿是一个很雄伟的建筑,几乎就是整个空觉寺的主心骨,一真大师便住在里面,大师的唯一徒弟也跟着住在里面。
通常小和尚路过,都会轻轻俯身以表敬重。
孙悲望着这个建筑,心里感慨万千,他千辛万苦几年,为的就是见到这座建筑,如今真的见到了,心潮澎湃几欲落泪。
他正打算跪下表达一下心底里对一真大师的敬意,忽然大地一晃,一阵无法遏制的杀气横扫而来,浓烈得形成了浪潮,翻涌雄厚。
以横扫八方,神挡杀神的气势炸开。
搅得空觉寺上方乌云密布,滚滚涌动,几欲压下。
孙悲愣了,连大胖和尚也愣了。
“佛宗之地,何人有如此浓的杀意?”大胖和尚飞身急进,但还没摸到门槛,便被那浓烈的杀气止住。
随后,又传来一真大师的声音:“师弟勿担心。”
一句话堵住了大胖和尚打算硬闯的心思。
大殿的动静不止惊动了大胖和尚,还惊动了整个空觉寺,还有守在空觉寺外的一众民众。
“什么情况?”
“那个外界修士吧?”
“这么大动静?果然四千年前百丈大师说的没错,绝对不可以让外界修士进入大佛门界,否则只会再一次的生灵涂炭。”
“这么浓烈的杀气,她是什么人?手底下怎么也得有数万条性命吧?果然那个女修不是善类!”
一真大师听小和尚支支吾吾地说房间里两人纠缠在一块的时候,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他本以为是顾九命被压制,可进去一看,被压着的居然是他的弟子。
着实打出所料。
随净的能力不说多强,对上同阶的修士从未落过下风。
顾九命握着刀,周身杀气萦绕,狂风骤乱,吹得满堂气流乱飞,衣袍乱舞。
“不是要我的眼睛吗?什么叫你也有?”
她看见一真大师来到结界外时,手下顿时重了几分,刀尖更加没入随净的身体之内。
他克制不住拧起眉,声音低喘:“二十年前,我也有。”
一真大师看了她半响,又看看随净,丝毫没有担心,只是问随净:“你原来没跟她说清楚?”
随净闻言脸挪向一真大师,眼睛一动不动,的的确确失去了神采:“没有。”
“小友,取下眼睛是为你好。”一真大师依旧坐在蒲团之上,巍然不动,丝毫不为顾九命的杀气而诧异。
这是顾九命听过最好笑的话,“何为为我好?”
她缓了口气,对着随净冷笑:“那我也为你好一好。”
说着刀就要彻底没进去。
一真大师连忙出手,佛尘一扫,带着惶惶威压而来,霎时破掉顾九命的结界,她心里一沉连忙旋身躲开,身下的随净也猛地跟随而动。
一个金字诀嗡地跟佛尘扫来的灵力碰上,轰然一震,随净嘴角溢血。
“随净?”一真大师花白的眉毛一抖,惊讶地收手。
他只是想制止顾九命继续捅刀的动作,并没有杀害的意思,谁知道随净自己跑上来挡了救自己的灵力。
这倒是让一真大师心下惊讶。
这个随净想做什么?
顾九命迅速调动起来的灵力没有用上,倒也惊讶地看着现在这个场面。
这算什么?
他早就能动了?那刚才为何不反抗?
“师父,我的事我自己处理。”随净按着心口的伤口,道。
一真大师意味深长地望了随净半响:“既然如此,你自己跟她说清楚吧。”
说罢,一真大师扭头离开,留下两声叹息。
顾九命看见随净回头,似乎碰上了他的视线,但又似乎没有。
他强行压下紊乱的灵力,缓慢地说:“我也是阴煞之体,你我是同源而生,二十年前我被师父带走,他取下我的无相之眼,把阴煞的本源取走。”
他们所说的摘下眼睛,从一开始就是指摘下无相之眼。
但无相之眼与肉/体的双眼同生同源,要摘除一方,定会损害另一方。
他便是如此。
第63章
封嘉赐听见顾九命的死讯时,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说再多,他也只能看见嘴巴在一张一合,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失了声,也失了听觉。
“阿赐。”
左无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封嘉赐彻底回神,他觉得眼睛有些干涉,眨了眨却忍不下那丝莫名其妙的湿润。
他甚至没心情去问左无怎么知道他在藏山,也没问左无是怎么回事,只是哑着嗓子: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左无脸色复杂:“……你自由了。”
“老子问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封嘉赐一把拽住左无的衣襟,险些把人给提起来,他青筋暴起,怒气灌满了整张脸。
被忽然这么一吼,左无也有些懵,他衣襟被拽得死紧,有些难以呼吸,他喘了几声才艰难地说:“你……自由了不是吗?”
说着,他自己竟也哽咽了起来。
“谁告诉你是她逼我的?”封嘉赐拳头握紧,紧得颤抖,“我从来就是自愿!自愿你懂吗!?你总是要她把我赶走干嘛!?你到底想干嘛!?你很讨人厌知道吗?”
封嘉赐彻底失态,他猛地将左无一推,哐地砸在几案上,物品扫落一地,哐当作响。
“谁告诉你她死了?你小子别骗我!”
“大师兄,冷静点。”童妙跑上来拉着封嘉赐。
但被封嘉赐一甩手,灵力直接把她轰飞,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封嘉赐暴走了。
压抑了许久的邪气还有灵力彻底暴动起来,激得尘土飞杨。
左无位于封嘉赐跟前,对气场的变化最能清晰感受,他震惊地望着一把剑将他压在几案上的人,诧异于他这一世的战力竟如此恐怖。
封嘉赐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呼吸短促且发抖:“说话!”
这么一喝声,如雷霆暴怒。
左无被唬得一眨眼:“不是我说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她跟十绝门的魔君打起来了,最后一起掉进了河里,都多少天过去了,她也没从大佛门界出来。”
“若是还活着,那些大佛门界的佛修不可能把她留着,一定会送出来的,但是没有,我守在十绝门山下很久了,她都没有半点消息。”
事实上,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那种颇为诡异的气氛。
不止他守着,全空神域多少双眼睛盯着十绝门的方位,就等着顾九命出来。
这一世顾九命不知怎么又把全空神域得罪了,身上似乎有极大的诱惑,现在空神域也就是看着平静,其实内里早就暗流涌动。
如果顾九命出现,届时定是一番大战,可如今一派风平浪静,证明他没有看走眼,顾九命的确没出来。
“闭嘴!”封嘉赐又吼了他一声。
气氛一片静谧。
左无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要把心里话说出口:“顾九命暴露了,你跟她的关系也被人扒出来,现在全空神域都在猜藏山是她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他之前还没重生醒来,不知道之前封嘉赐和顾九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的信息他都是听坊间的传闻推测的。
什么拍卖场,什么五行秘境。
所有人都把顾九命和藏山封嘉赐联系在一块了。
也就意味着,藏山如今也是众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肉。
“他们的蠢蠢欲动你看见了吗?三清派已经在暗地里集合弟子,连我所在的五蕴派,我师叔,就是掌门也在暗中稳固势力,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攻进来。”
左无声音喑哑,是强行压着心里的伤感跟封嘉赐说的这番话。
“主上若是死了,我要这藏山何用?”封嘉赐哽咽出声,浑身发抖,“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这么理智!”
左无听着他颇为埋怨和指责的话,再好的性子也生气了:
“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我把顾九命当作我的挚友,我从来只想她好,你呢?你若是真的为她好,你从一开始就该离开她,前世,是你和易斯年把她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但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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