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运气好啊,”苻融并没有把她没说完的话放在心上,“走吧,待会见到陛下的时候就不能这样莽撞了。”
苻融领着王睆见到苻坚时,苻坚恰巧处理完一天的事物,坐在榻上研究起了汉人的茶叶。
“臣弟参见陛下。”苻融进殿后即跪拜在地,转头示意王睆照着他的样子做。王睆只不明所以的跟着跪下,口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博休无需多礼。方才你不是才走,现下怎么又到朕这里来了,恰巧与朕一起摸索下这汉人的茶叶如何泡吧!”苻坚笑吟吟地对苻融召唤道。
“皇兄,方才宫外有一女孩迫切地表示想要见您,被臣弟遇上了,臣弟便把她带了来。”苻融没有起身,继续陈述道。
“这样啊?”苻坚停下了手,抬头看着苻融身后的王睆。
王睆平生第一次见到君王,也没有什么惶恐避讳的感觉,只抬着头看着苻坚,眼神对视。
“你有何事要诉与朕?”苻坚也没有恼怒,只是平和地问道。
“我是您中书侍郎王猛之妹王睆,听说您把我兄长从始平槛车押回了长安?”王睆问道。
“不错。”苻坚心下感叹,这王猛的妹妹和她哥一般直性子。
“为什么要抓他?还要用这么侮辱的方式把他押回长安?”王睆说着说着气急,小脸涨的通红。
苻融在她身旁看着她向天子问话,又好笑又心急。好笑是这女孩说起话来出奇的天真可爱,心急在发现她完全不以为面前对话之人是一国之君主,这口气过于咄咄逼人,担忧苻坚会被惹怒。
“自他上任后,当地官吏百姓皆向朕控诉他执法苛刻,不通人情,大肆杀戮。朕任用他为始平令,是让替朕整肃当地,但是没想到他做事过于凶残,反而使百姓积怨,朕必须押他回来好好治罪。”苻坚还是耐着性子给王睆解释了缘由。
“整治当地奸人不就是要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吗?陛下既然先听了哥哥的理念才任用他,就应该对他以信任相待,岂可怀疑所用之人呢!”王睆愤愤道。
“你这是在质疑朕吗?”苻坚突然语气一转,变得愤怒起来。
王睆本想和苻坚继续杠下去,被苻融和子音同时横了一眼,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还是有些胆怯的闭上了嘴。
“朕任人罢人,自有朕的考量,景略此次所为着实有负朕意,朝野也皆认同。你不仅私闯宫禁,还欲左右朕的决策,该当何罪?”苻坚是真的恼怒了,拧着眉头,眼神直勾勾盯着王睆。
苻融在王睆身边立着,一看大事不妙,即刻又叩首请罪。
“是臣弟有罪。”苻融抢着道,“臣弟私意带人入宫中,是臣之大意,请陛下责罚臣弟。王睆姑娘年岁尚幼,方才实为担忧兄长,小童妄言,本无恶意,但请皇兄息怒,饶过她吧!”说罢顺手把跪坐着的王睆脑袋给摁下去了
苻坚瞥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两人,自己的亲弟弟苻融不过十二岁,还是自己母后最爱的幼子,至于女孩儿也左右不过十岁,自己倒也没什么狠心去惩戒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挥手便让两人退下了。
第三章约定
王睆和苻融灰溜溜地离开了大殿。她仰头望着依旧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我连累你了……”王睆看着苻融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必介怀,”苻融回头看着她笑道,“是我选择放你见皇兄的,本身也有我的关系的,只是不知道侍郎大人回到长安之后会经历什么了。”
王睆听着他这番话,只感觉束手无策,有些低落。
“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担忧啦!”苻融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哥哥在陛下夺位之时功劳颇大,此番即使真有罪过,陛下也不会有过度惩戒的。我了解我哥哥,他是个仁义之人。”
“可是……”王睆还是把心里想骂苻坚是个没良心的话给憋住了。
“真的没事的,”苻融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罢了,要不,让本王亲自送你回去,算是代皇兄刚才骂你的补偿。”
还没等王睆反应过来,苻融就翻身骑上了刚才他的那匹白马,在马上向她伸手。
“拉着我的手上来!”
王睆看着他的招呼,愣了愣,转头看着子音,问道:“那子音呢?”
“你会骑马吗?”苻融转头问子音。
子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会是会一点的,只是……”
苻融也不听她多言,唤侍卫去牵了一批较矮的马给子音,自己一用力便把王睆抱到了身前。
“怎么,第一次骑马吗?这么害怕?”苻融满脸笑意的问道。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王睆被苻融拉上马之后,整个身子就像僵住了一般,生怕从马上掉下去,手也不敢动,脚也不敢乱晃一下。
“把这里抓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苻融把另一段缰绳塞到了她手中,自己也用手臂把王睆的身体给夹了起来。
随着苻融“驾”的一声,马儿就跑了起来,虽然苻融今年也才十二岁,但是由于自小喜爱骑马,如今在马上也格外自如,丝毫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子。苻融奔驰速度越来越快,风也吹扬了王睆和苻融的头发,他很享受这种御风而行的感觉。
“你慢点啊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王睆突然在苻融身前发出了尖叫。
苻融驰骋地正爽快,听到王睆的尖叫,看着她双手紧握着缰绳,身子还好端端地坐在马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点速度就害怕了?”
不过笑归笑,苻融还是勒住了缰绳降下速度,一只手揽着她的身子以免她掉下去。
“你……混蛋!你吓死我了!”王睆见速度慢了下来,松开缰绳转头捶起苻融胸口。
“本王这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到家吗?”苻融任由她发脾气,倒也不恼火,只是看到她把手松开了,不得不抱着她了。
王睆很生气的对着苻融叫道:“你跑这么快!我掉下去了怎么办?”
苻融越听越想笑:“那我可没脸在朝堂上再见你的侍郎哥哥了!”
“你!”王睆被他的戏谑气的扭回头去,“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家!”
苻融并没有听她的闹腾,只是伸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拽着缰绳,缓速驾马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一路上,苻融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不停的发问。
“你今年多大了?”
王睆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今天来找我皇兄真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是哪个睆字?”苻融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告诉你了你也不认识!”王睆没好气的说道。
“本王好歹也是氐人中能属文之人,从小和皇兄共习汉文,别因为本王是氐人就这么一口否认好不好?”苻融骄气地说道。
“左边一个眼睛,右边一个完成的完,你认得吗?”
“原来这个睆啊……”苻融意味深长的感叹了一下,“本王名融,融有大明大亮之意,你名睆,睆亦有明亮美好之意,我们俩很有缘份啊。”
王睆听到他不仅不似其他粗鲁的氐人,自己的名与他的名还如此有缘分,便也没那么生气了,乖乖地伸手把缰绳给抓紧了。
“你哥哥的年纪似乎和你相差很大啊?”苻融看她大概是没了情绪,继续问道。
“我和他并不同父,我是他父兄之女。”
苻融听完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默默地闭上了嘴。再问下去,苻融以为她会想到她不在身边的父母,自己也会想起去年被母后毒杀的长兄。长兄如父,阿法哥哥之于自己,大抵就像王猛之于王睆吧。
过了许久,苻融都能隐约看见王睆家家门之时,他突然停下了马,低头问道:“我们可以有机会再见吗?”
王睆转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道:“你如果下回不这么骑马吓我,我可以考虑跟你出去玩。”
苻融笑道:“本王答应你,你可也要答应本王,不许放本王鸽子。”
王睆点点头。
“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啪!”
两人击掌之后对视,忽然之间傻笑起来。
“本王倒要好好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真和‘睆’字意思一般,又圆又大!”苻融坏笑道。
“如果你敢戏弄我,我也不跟你出来了!”王睆捂着眼睛把头又扭了回去。
“行,本王也答应你,但是本王性情便是如此,真要是有话无意间恼怒你了,你可不能转头就走!”苻融其实觉得自己答应她这么多条件有点亏,但是从此多了一个如此有趣且可以同游的伙伴,还是狠下心答应了。
王睆和子音别了苻融,偷偷溜进了家门,原是找陛下讨个说法,回头来却结交了陛下的亲弟弟,王睆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子音在一旁看着发着呆的王睆,打趣地问道:“怎么?那个阳平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回来之后就神魂出窍的?是不是……”
“你想什么呢!”王睆恨恨的登了子音一眼,“我只是在想如何回报他今日在马上吓唬我这件事。不过……没想到你居然会骑马?”
子音没有想到王睆话题一转问到了自己,支支吾吾地回应:“这……幼时……和父亲有学过一些……只是会骑罢了,比不得阳平公技术高超……”
“你还知道他的封号啊,那,快跟我说说他有什么故事吧!”王睆突然黏起子音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子音的手和脑袋一起左右摇着拒绝,“好睆儿,你乖乖休息啦,不许纠缠我了!不然……我就把今日之事告诉夫人!”
王睆听到“告诉夫人”四个字立刻缩回了手,极不情愿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章缘分
王猛被苻坚槛车押回长安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家中,不仅一路丢人,到了长安还直接征下廷尉诏狱。即使是夫人能够预料到他可能在当地得罪豪强,却也没想过他会被天王亲自要求一路押回来。
王永和王睆也都十分害怕,尤其是王永。王睆虽然惶恐,但天王的亲弟弟曾向她坦言天王不会冤枉迫害王猛,她也就只能借苻融的保证自我安慰。王永心态则大不一样,日常本就研究着古今将相的范例,想起古时那些明法禁奸的臣子多下场惨烈,加之自己又是家中长子,惶恐的几日都学习不进去。
正当王猛家中人皆惶惶不可度日时,忽然传来了好消息——天王亲临诏狱责问王猛,结果不仅赦免了他所有罪责,反而二人相谈甚欢,天王自言遇上的王景略是如管仲、子产一类人物,更准备加封尚书左丞。
“苻融预言的还真准啊,天王不仅没有治罪,忽然还封赏了哥哥。”王睆心中暗暗生出对苻融的好意。
王永和夫人也是心中石头落地,重新打起精神迎接王猛的归家。
王猛向来是行为朴素之人,平日上朝进宫面圣,也只会带童仆两三,此番回家,王睆与夫人等一起于门前迎接,老远便看到了浩浩荡荡十几骑带着几辆马车往家带方向开来。
待到车马近了,王睆才看清那雕龙贴金的马车、武装精良的侍卫,这些完完全全就是皇族的用度规格,并不是王猛这个级别的臣子能够享用的。
“恐怕这次是带着大人物归来了,注意礼数。”夫人低声向着众人吩咐。
果真来者并不止王猛一人。
“阳平公,请。”王睆看见哥哥先下的马车,却转头去了前面那辆异常贵重的车前请示。
“不过……阳平公……那不是上次的苻融吗?”王睆远远听着王猛说的阳平公,心里不由有些疑虑。
华贵的马车前的暗紫色绸缎帘幕被掀开,从中走出的少年身着深紫色的袍子,梳的齐齐整整的发髻上戴着一支泛金红光的龙簪,处处都体现着天王季弟、太后宠子的身份。少年抬头之时,王睆震住了。
这就是上次回家打马吓唬自己苻融。
“一番衣装之后真是不一样啊……”王睆悄悄地跟子音说道。
少年下车之后,举止中并没有与他身份相符的气质,而是十分亲热的与王猛礼貌起来,二人并排向着家宅走来。夫人领着众人向苻融行礼,王睆弯下身却探起了脑袋。
一共就那么几十号人,王睆为了看苻融稍微没有低到位,反倒一眼就被苻融给看到了,苻融善意的向她眨了眨眼,眼神里尽是“想不到是我吧”的得瑟。
众人散去之后,王睆拉着子音死活不肯放手。
“你说他怎么跟着哥哥一起到家里来了!”王睆又喜又气地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啊,或许,是大人得天王厚爱,天王派阳平公亲自送大人回来?”子音猜道。
“可是你看他那个样子!”王睆完全没法相信子音的猜测,“他对哥哥还恭恭敬敬,哪里是阳平公送臣子回来,分明是阳平公跟着回来向哥哥讨教的。”
“猜的不错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睆回头便看见了笑的花枝荡漾的苻融背着手往自己这边走来。
“你不是……”王睆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本王没有骗你吧,你兄长不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还带上了一个阳平公。”苻融自我戏谑起来。
“你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了?”王睆疑惑地问道。
苻融听罢哈哈大笑。
“本王虽然承皇兄恩宠,但也没有这么大面子呢!”苻融看她一脸茫然,只好解释道,“你兄长回长安后被陛下押入诏狱,陛下越想越气,亲自前去问罪,没想到你兄长毫无畏惧,反而在陛下面前有理有据一番言述,陛下被感动的恨不得和他彻夜长谈。”
王睆听了半天发现都是自己知道的,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这些我都知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自然是被皇兄派到你兄长这拜师讨教的。”
“拜师?讨教?”王睆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惊到了。
苻融认真的点点头:“陛下仁慈的很,本觉得这世间奸邪皆可以德感化,这才为你兄长的杀戮无数而恼怒。如今君臣嫌隙说开了,陛下理解了你兄长的良苦用心和肃清手段,知了‘法’为何物,为自己先前的草率而愧疚,派本王亲自送你兄长回来,且命本王常来你家向他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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