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陈明,高跟鞋在地面上撞出哒哒的声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
楠之看到那则绯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缪斯女神VS新晋爆红流量歌手,真相竟是这样!”
点进去是一则绘声绘色讲述林鸣和自己之间杜撰经历的通稿,毫无营养,但让这则新闻点击讨论爆炸的,是文章最底下附注的一张照片。楠之穿着礼服被林鸣公主抱,走在KEN酒吧的地下车库里,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但是两个人的脸清晰可见。
楠之愣住,点开微博,发现数不清的营销号都在发这份通稿,连稿子里的故事内容都大同小异,就像是照着同一个模板去编撰的。
知乎,豆瓣,微信,就连各大浏览器的首页热点都不约而同地大肆宣扬起这件事情,发布时间十分接近,那些稿件在中午快下班时一股脑冒出来,意图十分明确,那是所有人都有先下打开手机的时间段。
楠之拨通了凌凌的电话,那边是她安抚的声音:“事情确实有些严重,不过楠之,你别太担心,启阳已经动用手段撤热搜了,很快就能摆平。”
其实在凌凌看来,这甚至是一次根本就不需要公关的事件,毕竟这张照片并不能说明两个人真的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而且眼下正是两个人热度正高的时候,这一波天降的流量和曝光度对双方来说都不算坏事。
让事情发酵一番,再发表严正声明两人是朋友关系,这才是这个圈内一贯的做法,想必盛华那边也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
只是这条新闻被启阳公关人员发现汇报后的第一时间,王淮安那边就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地撤搜,降热度,把痕迹完全抹除。
挂了电话,楠之稍稍平静了一点,只是心头仍惴惴不安。
不料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简单,这次的热搜竟怎么也撤不下去,有一部分营销号大V似乎铁了心要把这份新闻坐实,尽管开价已经到了以往的数倍,却还是收不到任何效果。
任是楠之再外行,也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针对她。
中间JOY和方清欢甚至启阳的一些同事都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林鸣却毫无动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这场暗地里的风暴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那是M市某局的下班时间。
得知了消息的沈长安放下手里的茶杯,吩咐了秘书几句。
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通稿已经被删除干净,连后续等待第二波爆发的照片和文案也全部都被沈长安拿在了手里。
一切喧嚣和暗潮都被按死在摇篮里,所有人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长安脸色铁青地拨通了楠之的电话,对面响起的却是久久无人接听的忙音。
……
“爸,你怎么这么糊涂?”楠之守在沈长乐的病床前,看着颓然坐在一旁的齐连雄,心里已经乱得不像话。
沈长乐还没醒来,她的心脏一直不太好,血压上升带来的危险期才刚刚度过。
楠之抖着手握住沈长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空壳公司,资产负值,私募自用,逃税避税。
这一个个词汇都像大山一样压在楠之的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对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是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现下齐家的公司不仅债台高筑马上就要破产,更是已经涉及到了违法的事项。
“楠楠,是爸没用。”齐连雄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公司好几年前就开始不行了,我没告诉过你妈和你哥,想着自己努力再搏一把,是爸糊涂。”
楠之强自冷静下来,指责的话却怎么也再说不出口。
“通知哥了吗?”
齐连雄点点头:“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通知了你哥,他从外地赶回来,还要一段时间。”
“天真现在怎么样?”
“在家里,保姆守着。”
楠之沉默了一会:“这两天我回去住吧。”
齐连雄默默地看着昏睡的沈长乐,没有拒绝。
“我去问问哥到哪儿了。”房内的气氛太压抑,楠之找了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只是她没有想到,以目前这样糟糕的事态,还可以变得更坏。
她拨通了齐安然的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起,是个急促的女性声音。
“这里是M市第二医院,手机的主人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如果你是病人家属的话,请尽快赶过来!”
楠之木然地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飞奔下楼的路上。
她冲进电梯按下楼层,双手死死地攥着手机,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在电梯的角落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抢救,齐安然的手术终于结束。
麻醉的药效还未过去,他仍被留在ICU观察。
楠之穿着无菌服进去看他,他浑身都已经缠满了纱布,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不知名的药物随着输液针管一点点注入他苍白的身体里,叫她的心脏如同被一抽一抽地撕扯着。
她舔了舔干燥发裂的嘴唇,走出病房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起,声音仍是一如往常的元气满满。
“清欢。”楠之抬手揉了下干燥发肿的眼睛,“能帮个忙吗?”
短短的电话结束,方清欢很快赶到了医院,守在齐安然的身边,连眼睛都是红肿的。
楠之匆匆和她交代了一番,打起精神,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有些累,脑袋也有些晕,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现在已经没有精力自己开车。
等司机到达了地点,楠之的小憩也就此结束。
她拧了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困倦消退一些,然后上楼,在某一户门前停下。
敲门声响起没多久,就有人来开了门。
楠之扯出一个笑,轻轻叫了声:“妈。”
顾纭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责备,皱着眉问:“怎么这会儿突然过来?”
楠之红肿的眼睛和憔悴苍白的面容似乎全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站在门边唠叨了几句才让她进去。
屋内有客人。
楠之认出那人是市内一把手的夫人,旁边的女孩大概是她女儿,看上去和榆之一般大,两个孩子正在家长的注视下聊得很欢,沈长安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让楠之觉得看上去十分陌生。
楠之进洗手间拿粉底盒遮盖了一下自己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然后默不作声地出来烧水煮茶,跟着沈长乐一起在厨房忙前忙后。
天色渐暗,那位夫人带着女儿起身告辞。
楠之跟随着沈长安一路送她们去了电梯,送走了两人,沈长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冷硬。
他看都没看楠之一眼,转身回屋。
楠之默默地跟在身后,进了屋子,她又替他续了一壶茶水,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终于第一次开口,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爸。”
沈长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他冷声道:“养了你这么个女儿,真是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第43章第四十三个他
坐在一旁打游戏的沈榆之被惊动,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拉被这一掌打得摔倒在地的楠之。
“爸,你这是怎么了?”沈榆之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顾纭看了眼沈长安的脸色,过来把沈榆之扯到一旁:“榆之,你别管,进房间写作业去。”
“可是……”沈榆之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楠之,又看了眼顾纭和沈长安,最终还是依言乖乖地走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前顾纭又嘱咐了一句:“没事别出来。”
沈榆之闷闷地回了句:“知道了。”
楠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直起身子。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进那个肮脏不堪的圈子。”沈长安的声音阴恻恻的,“郑家那小子特意来和我保证,说你只是拍几张照片,结果现在呢?深更半夜喝得烂醉被别的男人抱上车,还被人拍到大肆宣扬!你是已经结婚了女人,不是窑子里的□□!”
楠之木然道:“我什么都没做。”
顾纭皱着眉:“楠之,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快给你爸认错。”
楠之仍是说道:“我什么都没做。”
沈长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还来这里干什么?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
楠之脑袋晕晕沉沉,不断地浮现出沈长乐昏睡的脸,齐连雄愧疚的声音和那根一滴一滴汇进齐安然身体里的输液管,仍牢牢记着过来这里的初衷,于是她低下了头,慢慢跪倒在沈长安面前,低声道:“是我的错。”
沈长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爸,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别生气。”她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发颤,“姑父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了……”
“你是我的种,本来就应该听我安排,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沈长安看着她,“齐连雄那边的事,我不会管,当初还以为他能扶得上墙,谁知道根本是一滩烂泥,背着我踩了这么多坑,要不是我谨慎,连我也要被他牵扯进去。”
楠之抬起头,露出一个笑:“爸,我知道是姑父不对,是他一时糊涂,你看在他这些年对沈家的心意,帮他一把吧。”
“你也说了,我们是沈家。”沈长安抽着烟,面庞在烟雾里有些模糊,“这次的事情是原则性问题,再不和他们撇清关系,就连这次调任的事情也会有风险。”
“职位有那么重要吗?”楠之红着眼睛,“和姑父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他以前对你有恩,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顾纭大惊失色:“楠之,你住口!”
沈长安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楠之。
“沈楠之,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楠之从地上站起身子,两行泪再也克制不住地滚落,她点点头,喃喃低声道:“没错,你说的没错,一直以来,我确实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沈长安和顾纭都静静地看着她,楠之一边喃喃,一边缓缓地向后退去。
“我忘了我的姓名其实和沈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原本就不是沈家人。”
“我忘了二十岁以前,我一直姓齐。”
“我不该忘的,一直以来,我都不是沈楠之。”
“我是齐楠之。”
她转过身,平静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可见,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刚刚下过雨的空气和湿漉漉的地面。
楠之走出了小区,在路边的花坛旁蹲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忘记,十五岁那年,她被沈长安打得几处骨折脑震荡住院,回到沈家的当天晚上,齐连雄一家人驱车过来,和沈长安夫妇谈了许久,最后接走了她。
她那时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剩下额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从楼下到停车位那短短的几百米路,齐连雄和沈长乐却硬是怕她累着,坚持让齐安然把她背在背上。
那时他们已经分别了几年,不再如十岁前那般亲密,她感受着他还不十分宽阔的背脊,觉得他传达给她的温暖如此陌生,让她觉得局促又生疏。她有些惶然,在他耳旁低低唤了一声:“安然哥。”
他顿下步子,沉声道:“以后别叫我安然哥。”
她收了声,轻轻咬住下唇。
他把她从背上放下,让她坐在花坛的边檐,蹲下身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轻轻一笑:“叫哥。”
楠之忘记了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哭,从那之后,他果然一心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而在她心里,他也再不是自己的表哥,而是自己的亲哥。
她怎么能忘记,她的家,从来都姓齐。
……
去沈家走的这一趟,楠之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沈长乐和齐安然的病房间游走,幸好有清欢帮忙照顾齐安然,让她多少安心了一些。
齐连雄已经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楠之忙着替他奔走,联络了一切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脉,除了打点消息,最重要的当然是找到一位靠谱的律师,可楠之从前与这个圈子毫无了解,根本无从下手。
也通过朋友的关系接洽了几位,可是他们给出的最好的结果亦是楠之不能接受的,甚至有那些注重口碑爱护羽毛的律师直言,这种必定败诉的案子不会有人接手。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现在齐家的公司已经是个巨大的负累,就算楠之把名下的不动产全都抵押售卖也补不了这个亏空,就算齐连雄能够没事,齐家的公司也已经倒了,大家都看好的齐家二代齐安然出了车祸生死未卜,怎么看都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对这点楠之看的很开,公司没了便没了,得优先保证人没事,她抵押了名下的全部房产,放出风去,不管是高昂的律师费都会极力负担,现在正在等着消息。
她试着联络过郑启,但是对方杳无音信,接连几天都没有接她的电话。
她想,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不再想看到自己,也不愿意再听见她的消息。
“姐姐,我到学校了。”
楠之回过神,看着满面乖巧的天真。天真这几天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一直异常听话,不提问题,也不提任何要求,就算楠之忙碌的时候把她丢过去和保姆独处一整天,她也不会抱怨,懂事得让人心疼。
天真软软的手摸上她的脸,脆声道:“姐姐,你这几天好累呀,都没有时间睡觉,真真会心疼的。”
楠之鼻子一酸,摸摸她的头:“真真乖,姐姐没事的,等过几天哥哥醒了,我们一起带你去迪士尼,好不好?”
天真摇摇头,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真真不想去迪士尼,真真也不吃冰淇淋了,妈妈说我的压岁钱都存起来了,我想拿压岁钱给哥哥治病。”
楠之强行抑住情绪,笑着道:“好,真真最乖了。”
女孩下了车,一路小跑进了幼儿园。
楠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开车离开,再次开始了疲惫忙碌的一天。
意外的是今天终于收到了一些好消息,齐安然醒了。
“这几天,怕不怕?”齐安然看着她,“好像都瘦了些。”
“你可太小瞧你妹妹了。”楠之举了举手里的水果刀,“虽然一开始有点慌乱,不过后来可是游刃有余呢。”
终于削完了苹果,她递给一旁安静坐着的方清欢,然后绘声绘色地说起这几天的进展,说着朋友又推荐了一个业绩很牛的律师,约着明天正式洽谈云云。
齐安然看着她眼下深沉的黑青色,知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于是轻轻笑了笑:“嗯,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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