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周衍川似乎就是燕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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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的下午,暑热像点燃的火星,在空气中掀起干燥的热度。
周衍川走出会议厅时怔了怔,仿佛已经不太适应故乡的夏天。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明明大学四年和进德森的那段时间都在燕都生活,如今故地重返却有种远客到访的感觉。
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他此时竟有些怀念南江潮湿且漫长的夏天。
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今天下午三点在丽晶酒店有一场‘气候变化与科技革新’的研讨会,会议预计五点结束,晚上七点请行舟科技的程总吃饭,中间有两个小时没有行程安排,到时安排您回酒店休息?”
周衍川坐进车内,松开两颗纽扣,闭目养了会儿神,才淡声说:“不用,我有私人安排。”
傍晚时分,刺目的阳光终于趋向柔和。
周衍川独自开车来到燕北胡同。
下车后往里步行几分钟,就能看见一间闹中取静的四合院。此时院门紧门,古朴的铜色被夕阳渲染得愈发沉寂。
周衍川打开院门,迎面而来就是宽敞雅致的院落。
太久没人居住,院子里的海棠早已谢了,石缸里曾经养满的漂亮金鱼也早已不知踪影,只有一尘不染的门扉透露出时常有人过来打扫的印记。
院门在身后轻轻闭拢,周衍川经过前面的院落,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景致与前院同样冷清,他推开右侧一扇房门,走进他小时候的房间,坐在窗边看了会儿天空。
这是父母去世后,他逐渐养成的习惯。
每次回来也不住一晚,只在这里坐上几十分钟,宛如某种仪式一般,将最近经历的事在脑海里过一遍,既是整理过往,又是梳理头绪。
他上次回来,还是决定离开德森的时候。
中途间隔好几年,他经历了签下竞业禁止协议暂离无人机行业、出国留学、回国创业、星创渐渐成长壮大,分明有许多与人生轨迹至关重要的大事,可不知为何此刻坐在这里,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手机突然一震,把林晚从他脑海中惊跑。
周衍川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曹枫发来的消息。
曹枫:【今年的‘快递’送到,我找借口说是公司文件拿过来了,还是老规矩,用碎纸机帮你处理掉?】
周衍川的手指在屏幕上碰了几下,始终没有发出那个“好”字。
此时窗外暮霭四沉,将空旷的四合院浸润在黄昏的光线里。远处依稀传来隐约的笑声,兴许是哪家的几个小孩子正在外面玩耍,嘹亮而稚嫩的童音嘻嘻哈哈,吵闹着穿过古旧安宁的胡同。
周衍川起身去卫生间。
最初带着杂质的水流尽之后,他弯下腰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濡湿的黑发稍显凌乱地垂下来,把不连贯的水珠从脸颊送下去,滑过清晰突出的喉结,最后渐次隐入领口。
胸膛感受到一阵凉意。
周衍川一手撑在水池,一手握住手机,扫了眼镜中神色淡漠的自己。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没笑,脸上差不多就是冷淡的表情,要不是那双桃花眼削减了轮廓的冷峻感,可能不会有太多女生敢给他递情书。
她们总相信有桃花眼的人必定多情又温柔,非要撞了南墙才会恼羞成怒地跟闺蜜抱怨:“周衍川没有心!”
然而此时此刻,周衍川分明感到他整颗心脏,都在有力地跳动着。
他低下头,按下语音对曹枫说:“把东西留着,我回来之后,抽时间去见他们一次。”
曹枫迟疑地回他:“……要带保镖吗?”
周衍川低声笑了笑:“要么带你?”
“滚滚滚,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不参与任何危险活动。”曹枫没好气地怼他一句。
过了会儿又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确定绝对会去?其实依我看早就该这样,每年你堂哥忌日他们就要发点恶心人的东西过来,我一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恭喜你终于不打算继续忍了,等事情解决了,我必须给你庆祝一场。”
周衍川揉了揉眉心,没有接话。
曹枫之所以会知道周源晖的事,全是因为星创成立的第一年,伯父伯母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随即在那年的七月寄了一个快递给周衍川。
快递是用文件袋装着的,曹枫以为是他们那天急着需要的一份合同,就直接拆开了。
谁知道里面全是写满诅咒的纸张与恐怖阴森的图片,差点没把曹枫一个大男人吓得哭鼻子。
曹枫当时以为周衍川在外面有什么仇家——作为公司合伙人,他必须了解清楚——谁知经他再三询问,才知道其中还牵涉了一条人命。
周衍川没说得太详细,但曹枫差不多听懂了。
听完后他表示万分无语:“这怎么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堂哥肯定是长期心理压力太大,才会在高考结束后心态崩了,一个孩子能闹出自杀的事,跟父母肯定脱不了关系。”
“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自杀。”周衍川说,“快递的事你别告诉其他人,处理掉就行。”
曹枫:“听你这语气,不是第一次收到了?”
“嗯,以前寄到学校,后来寄到德森,再后来我出国留学他们找不到我。没事,每年就寄一回,可能是想提醒我别忘了。”
“……”
曹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两人那时还只是合作关系,没来得及建立多么深厚的友情,但根据他对周衍川过往的了解,总觉得他不是那么逆来顺受的类型。
周衍川敢跟德森叫板,敢放弃一切从头再来,他心中有气势如虹的辉煌理想,不应该被两个老人年复一年的折磨而不还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周源晖的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让他自己都相信了那些毫无道理的指责,才会因此甘愿承受这一切。
所以今天听见周衍川终于愿意去跟两位老人谈谈,曹枫有种等到了号角吹响的激动。
他没忍住又发了条语音:“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想通了吗?”
周衍川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薄而白净的眼皮阖下来,盖过了眼中的情绪。
其实原因很简单。
如果林晚知晓全部后,仍然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不希望今后每年的夏天,她都有可能陪他经历一次胆战心惊的威胁。
那么怕鬼的姑娘,万一吓哭了,他要怎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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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科普手册画到第二周,又遇到一个需要查资料的小难关。
她把鸟鸣涧的资料数据库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用的内容。
中午吃饭时,郑小玲说:“要不然你跟大魔王请假去图书馆呢?我记得以前有本书讲过黄腹角雉的亚种种群生态,就是有点年头了,一时想不起来书名。”
林晚握着筷子想了想:“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那本书我好像还有呢,不知道有没有从家里带过来。”
郑小玲:“那你要现在回去找吗?”
林晚点了下头,飞快把碗里的午餐吃干净,拿上手机准备离开时说:“我尽量在午休结束前赶回来,如果舒总监问起帮我说一声。”
从科园大道回云峰府并不远,中午的地铁人不多,林晚出了地铁一路小跑赶回家里,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时间还挺充裕,她上到三楼打开房门,蹲在起居室的矮柜前,一本本飞快地翻阅起来。
专业书籍就是这样,平时不用的时候摆在那里没什么存在感,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就会直接淹没在知识的汪洋大海里看不到尽头。
林晚惦记着时间的流逝,心里有些着急,翻到第二层时一不小心,接连把好几本书都掀到了地上。
她眼前一亮,刚准备把想找的那本书抽出来,视线就被压在下面的另一本吸引住了。
亮蓝色的翠鸟照片,一瞬间把她的记忆拉回到初三那年。
林晚眨了下眼睛,伸手把周源晖送她的那本书捡起来,她翻开封面,看见泛黄的纸张上那个黑色的签名,想起当初还不太愿意收下这本“二手书”,要不是周源晖说这已经是买不到的绝版,她肯定宁愿自己重新买一本。
谁曾想到,这竟会成为朋友留给她的遗物。
林晚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她重新把书放回书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烤肉party的尾声,周衍川站在起居室里看着窗外,离他不到一米远的距离,就是她搬家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行李。
记忆中某个淡掉的细节,在这个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那么放在书堆最上层的,是这一本吗?
疑惑的念头一旦产生,所有细枝末节的意外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晚屏住呼吸,想起周衍川从那天起开始变得疏远,迟迟未敢挑明的话题在她中拉响了地雷的导/火/线,猛烈的爆炸声响让她愣在原地。
直到手机铃声重复响起第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郑小玲在手机里催促道:“先别管资料了!你快点回来,南江警方破获了一起跨省野生鸟类走私案,十几个冷冻泡沫箱里全是野鸟的尸体,大魔王气疯了在办公室发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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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林晚赶回鸟鸣涧的时候,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尽管办公室时常有大魔王镇,但整体而言,大家怀抱同一个目标聚集在此处,许多观念彼此都非常合拍,因此鸟鸣涧的气氛还挺轻松和睦。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前,人人眉头紧锁,间或响起的键盘敲打声也透露出愤怒的力道。
舒斐已经发完火了,正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很焦躁,指间夹着一支女士烟,脚步不断踱来踱去,引得头顶的仿真喜鹊“喳喳”叫个不停。
林晚把参考书放下,问离得最近的郑小玲:“怎么回事?”
郑小玲愁眉不展地转过来:“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们收到的几份报告吗?北方好几个鸟类保护区发现捕鸟网的那个。”
林晚当然记得。
从半个月前开始,与鸟鸣涧合作的几个鸟类保护组织,就不约而同在邮件中提到,他们巡逻保护区时,发现区域内有人私自架设大量捕鸟网阵,根据捕鸟网残留的羽毛数量来看,很可能有大批鸟类已经遭到捕捉。
有些保护区地理面积太辽阔,凭借人力很难每次都把所有区域巡视完整,盗猎人更是神出鬼没,有时今天巡逻完一片区域,明天就会发现另一片区域早有捕鸟网等着鸟儿一头撞上去。
郑小玲撇撇嘴角:“而且不光是保护区,最近那边还接到消息,城市公园里也有人打鸟、毒鸟。后来他们当地几个志愿者找到了可疑的饲养场,只可惜一直没能打进内部。直到前几天他们发现有一辆货车从饲养场开出来走高速,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就悄悄一路跟了上去。”
志愿志发现那辆货车的目的地是南江后就直接报了警。
警察在高速路出口设关盘查,终于拦截到那辆跨省运输的货车用生鲜蔬菜做掩护,实际上十几个箱子里装的全是死鸟。
郑小玲小声说:“加起来有四万多只。”
四万多只……
林晚被如此骇人的数量惊到手脚冰凉,这是她工作以来听闻过的最大数量的野生鸟类走私案。
难怪连舒斐都无法淡定,这根本是一起大规模的屠杀。
林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连上午倒进去的咖啡早已凉掉都没发现。放下水杯时,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安慰郑小玲,轻声说:“至少人赃并获,关进去一个个查,谁也跑不了。”
谁知郑小玲却悲哀地摇了摇头。
林晚心中一寒,想到一个可能性:“都是些什么鸟?”
“麻雀、斑鸠、黄眉鹀之类的,运来肯定是打算当野味卖给餐馆的,保护动物归保护动物,可一个珍稀品种都没有,你懂的。”
这一次,林晚好半天没说话。
没有珍稀品种,就代表根据法律规定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哪怕捕获四万多只鸟会严重危害当地的生态环境,这些人所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几万块的罚款而已。
相比走私野生动物的暴利而言,这点罚款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直到傍晚下班,林晚也有些提不起劲,懒懒地坐在那里走神。
宋媛把椅子滑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晚晚,下班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啊?”林晚勉强回过神,不解地问,“好端端的请客干嘛?”
宋媛低下头静了一阵。
她是那种典型的清秀小美人长相,纤细白净,看着就让人有保护欲。这会儿眼眶泛红地不说话,就更显得楚楚可怜。
宋媛绞紧手指,过了许久才说:“我想辞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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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媛来鸟鸣涧一年,因为生性腼腆,和基金会其他人都不算熟,这顿饭只邀请了同住在别墅的其他三人。
从科园大道到云峰府的中途,有一家生意很好的海鲜粥店。
林晚以前跟他们来过一回,当时品尝着熬得软糯的海鲜粥,再配上一大把美味的烧烤,心情有多美妙自然不必多说。
可惜这一回,四人坐在桌前,情绪都十分低落。
徐康闷不作声地喝掉一罐啤酒,才问:“你为什么想辞职?”
“你们别骂我。”宋媛声音很轻,险些被其他食客的谈话声盖过去,“我就是太郁闷了,明明大家做了那么多,但却永远阻止不了盗猎的人,太让人失望了。”
郑小玲看她一眼:“你真的想辞职?”
这句话刚出口,宋媛的眼睛就又红了:“小玲你知道的,我爸妈一直不喜欢我做这行,但我喜欢动物,想保护它们。可是做得越久,就越明白不可能的。我们永远阻止不了有人伤害动物,不论大家再怎么努力都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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