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郁闷着,就见殿前走来四五个人,提的提炭,拿的拿铁钳,一溜儿过来见个礼,又往殿外台阶四面散了。
盛翼奇怪地朝他们瞄了又瞄。
李公公这个时候就发挥了多嘴的特长,连表情都丰富了,明显一副讶异的样子:“这不是要烧地坑么,早些日子奴才请示皇上,皇上怎么也不同意,这怎么烧起来了。”
接着拍了拍巴掌:“这下好了,奴才们也省得捱冻了,皇上也冻不着了,大人,真是托了您的福,地炕一烧呀,整座大殿都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哎呀,我看看去。”
叶云寒不肯烧地炕,冻坏脑子了么,现在烧,肯定是为着自己呗,盛翼心情又大好了,看着那些公公嬷嬷们还在努力扫着雪,而他们头上、衣服上都挂满了雪花,便招手道:“先别扫了,这么大的雪,别折腾自己,冻出好歹来可不得了。”
可能从来没人这么对他们说过,盛翼话音一落,那些耳尖的手里的扫帚一抖,差点掉了,一个年老的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翼,一动也不动,然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扫帚,望向这边,像一群在雪里凝固了的雕塑。
盛翼见他们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回想一下,没有呀,他以为他们没听清,都等着听呢,也不顾天上还在拉拉扯扯下着的雪花,干脆下了台阶,朝他们走过去,大声道:“烧地坑了,里头一会儿就暖和了,各位先歇歇,去殿内坐一坐,喝口茶,缓口气,别冻坏了,家里人会着急的。”
众人:“……”
盛翼皱皱眉头,难道我说的是外星话,然而,一个低低的魔音入了耳:“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好多年都没家里的信息了。”
盛翼看向那个嘴一张一合,眼角还有泪珠的老嬷嬷,怔住了。
“殿内除了皇上,只有内侍能进去,我们这些打扫卫生的不能进去的。”
盛翼一跺脚:“谁说的,进进进,我不也进去了么,皇上怪罪起来,找我,快快快,等会我还得请你们帮忙呢,”一面不由分说拉住两个人往殿内而去。
余下观望了一阵,见那两人已进了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拖拖拉拉地进去了。
这地炕烧得还真不错,就这会子功夫,室内室外的温度已经是两个样了,看着他们冻得青紫的嘴唇和哆哆嗦嗦的手脚,盛翼四下里看了看,抱歉地说:“没有凳子,坐地上吧。”
凳子倒是有一把,龙椅来着,谁敢坐。
众人依言坐下,一声不吭,眼睛也不敢乱瞄,但却没人动了。
笑话,有暖和的地方能愿意捱冻去。
盛翼端了一盘酥饼过来闲话家常:“各位大哥大姐们,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去?”
没有拿饼,倒有人答话:“等会就停。”
尼玛,这还怎么接。
一阵沉默,又有人答腔了:“大人别叫我们大哥大姐,我们是下人。”
盛翼:“贵姓?”
众人又被这个贵姓轰了一记天雷,大约是雷太多了,雷着雷着就习惯了,一阵外焦里嫩之后,终于有人羞答答地回答了,赵钱孙李嬷嬷公公,那个公公顺手拿了个桔子,被旁边年老的公公一记眼刀打了回去:“进来坐就已经了不得了,还敢吃,暖和了赶紧出去,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盛翼把皮一掰,塞了那个年老的一嘴,就听到门外传来大惊小怪的声音:“这可怎么得了,怎么都进屋了,该打该打,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不懂规矩你们……”
所有人都吓蒙了,齐唰唰地站起来,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盛翼一个箭步过去,嗖地往李公公嘴里投射了一个桔子,很准,堵得李公公唔唔地发出一阵抗议,就着汁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咽下去的时候,说了句:“有点酸。”
趁着李公公呲牙裂嘴的机会,殿下几个嬷嬷和公公一阵风就卷了出去。
盛翼把桔子朝李公公手里一放,赶紧追了出去:“各位大哥大姐,等会我需要你们帮忙呀,别跑了呀。”
几个平时站着都能摔倒的人这时节把矫健的身子稳稳地止住了,都回过头来。
盛翼看着看面前半尺高的雪,暗道,差不多了。
他拍拍手,回头朝还想说什么的李公公道:“你也来帮忙,”接着大摇大摆,不,还是有点痛,扭着腰走了下去。
“嗯,压个比碗大一点的长条形雪,紧实一些,”而他本人,则朝院内的一棵大槐树走去。
这个皇宫,是有点死气沉沉,上次作王妃,只想逃跑,哪有心思来装饰,这次就不一样了,盛翼没感觉,自己竟然有了女主人的即视感。
当然,他要是感觉到了,他只怕自己会先掉一地鸡皮疙瘩。
“干啥呢?”一个公公将拍好的雪条递了过来。
盛翼一把接过:“追求艺术无止境。”
做点什么好呢,他把雪往树干上一拍,拿了根枝条,在侧面雕出腿的形状,又在树的另一边拍了个圆些的雪球,抠了两个小石子作眼睛,一片枯树叶作了嘴巴,又上下雕了雕。
然后,姗姗来迟的李公公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哇噻,不得了,怪兽也!”
大惊小怪,盛翼郑重地科谱了一下:“熊,小熊仔仔。”
然后,一转,看到一群大惊小怪,盛翼搔了搔头,想起孙白石的白头搔更短,呸,什么鬼,他们连熊仔仔都没见过,要不要再仔细地科谱科谱。
“呃,像狗吧,一只狗,小狗,不太像而已啦,”笑话,真科谱了自己就成了真神经了。
“大人不是说熊仔仔么。”
靠,不该记的倒记得那么清楚。
“熊仔仔我见过的,是这个样子,小时候我叔打猎,打到过,味道挺鲜美,”一个公公越了出来,神情很是得瑟,眼里泛着光,还舔了一下嘴皮子。
知道,也不早说。
“大人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质问的眼神,盛翼有些慌乱,啪地一下,又糊了一坨雪上去,依法炮制,一棵树上,连着弄了七八个熊仔仔,哈哈哈,好美,好逼真,好艺术,盛翼回头等赞,才发现,这几个鸟人玩开了,把附近的树一人占了一棵。
“我是猫,我是狗,我才是,我才是……”
李公公苦哈哈地跟在盛翼后面,很有些想玩又不敢走远的意思。
这意思很对,盛翼正需要人帮忙:“去,扫个大雪球出来。”
李公公就拿起扫帚,盛翼心道,要有铁掀就好了,现在才知道,铁掀才是无上妙品呀,他用手滚了个雪球,越滚越大,手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痛,最后受不了了,一松手,跳了起来,喊了声:“哎呀!”然后就撞到一个绵软的怀抱,一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耳边暖暖的气流在动:“怎么啦?”
盛翼一回头,立马被拢了个严严密密,他赶紧将那双手伸到叶云寒腋下,嘟哝了一句:“冷死了。”
叶云寒又将他紧了紧,把风衣一扯,把他整个人裹进一片温暖的狐裘中。
盛翼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把头窝在叶云寒的颈窝里,懒洋洋地说:“终于下朝了呀!”
叶云寒唔了一声,问:“早膳合不合胃口,本来我想给你做的,没有时间。”
盛翼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你给我做,做清水粥么!”接着便笑了起来,临了又说:“别说你的清水粥也挺好吃的,”自己可是心心念念着呢。
叶云寒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清水粥?”
盛翼也没想到这是叶云寒的失败品,倒想着他太累了,不想让他又添这心思去给自己弄,便将手从他腋下抽出来,笑道:“来来来,看我的作品。”
接着叶云寒转到大槐树前:“猜猜,这是什么?”
“嗯,好看。”
盛翼不干了:“你得猜猜是什么嘛!”
“熊。”
“一猜就中,没意思。”
叶云寒:“……”自己刚开始就故意猜不出来的呀,怎么哪样都不行呢,他朝场中的大雪球看了看,又看了看盛翼:“那个也是你弄的?”
盛翼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云寒心里一阵狂喜,摇了摇头:“那个,我真猜不出来。”
盛翼脸色一阵尴尬:“我还没做呀。”
叶云寒:“……”
看来谈恋爱是门大学问。
第80章这才一天
“外头冷,进屋去先捂捂,”叶云寒拉着盛翼往殿内而去,一进殿,看着殿内乱七八糟的脚印愣了一下。
白菊花精李公公立马道:“奴才这就叫人前来清扫,”一面朝盛翼甩了个眼色。
盛翼赶紧说:“我走的,一会儿进一会儿出,都踩出痕迹了,哎!”
叶云寒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脚印在这么大?”
盛翼看那蒲扇似的脚印,暗道,这脚是咋长的,吃的饭全长脚掌里了。
叶云寒又说:“这脚印又变小了。”
盛翼咬着嘴唇,脸色沉了下去,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叶云寒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下一刻,盛翼就被人拥住了,叶云寒的下巴抵在他头顶上摩挲了一阵,笑道:“怎么,紧张了,记住,这是你家,怎么玩都行,几个脚印怕什么。”
原来一进殿,自己就紧张了,叶云寒看在眼内才故意这么说的,他朝叶云寒的胸前捶了一下,从鼻腔里漏出来一点声音:“你这人,真讨厌。”
然后,盛翼唔唔地发不出声来,半响,叶云寒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接触,轻笑道:“还讨厌么?”
盛翼脸和耳朵一起红了,蓦地低下头,抵在他胸前,一声不吭。
叶云寒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上,顺了顺,说:“殿内暖和了许多。”
盛翼想起烧火炕的事,便道:“你让他们烧的?”
这句是废话,但盛翼就想从叶云寒嘴里听出来,叶云寒点点头,盛翼道:“你这一向要烧了坑,又怎么会老感冒。”
叶云寒就拉着他的手往一侧的卧榻上坐了下去,把他腰一提,自然而然地圈住了他,才说:“你看那些奏折,若是暖和了,人就容易困,就算点提神香也不管用的,到时,怎么弄得完。”
原来是这个原因。
盛翼不由得有些心痛他:“郁离有这么多国事么,还好你年轻,将来年纪大了,可要如何处理!”
叶云寒叹了口气:“现在新朝初立,百废俱兴,自然要忙碌,等以后一切都上了正轨就好了。”
盛翼朝他身上拱了拱:“怎么不让别人把奏折先整理整理,作个提要,你只看重要的呗,这样一本本看,怎么看得完。”
叶云寒的手在他身上一下一下顺着,没说话。
不知为什么,盛翼突然想到红颜祸水,后宫不能干政之类的话来,自己这样,叶云寒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干政,他突然噤了声。
他想起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那砍掉的手臂,莫名脊背一麻,身子一僵。
叶云寒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手不由得一停,说:“怎么啦?”
盛翼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怎么!”
叶云寒除了是自己爱的人,他还是个皇上,爱上皇上,将来……他真不敢想下去了。
叶云寒却没等他想完,就接了一句:“你的话很有道理,昨日谏官也说过,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等吧,等目前这些事一过去,马上就成立一个奏折办。”
叶云寒这话一说,盛翼一口气也落了下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没这个心思。
然后,他又感觉叶云寒这个不正经的,不,以前很正经,翻身覆了上来,盛翼有些紧张,立马想起今天一天的不适,赶紧把他一推,作了个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我有事和你商量,一下。”
大约是见盛翼正经了,叶云寒也正经起来:“嗯,你说。”
“昨日给你看过病,我原本是要回去备案的,可是,你看,我现在还在这里,我……”
他一面说一面偷窥叶云寒的脸色。
最好是不用自己说明,他就能放自己出去,先出去休息几天,找曲游春喝点小酒,再看看廖花洲在作什么,然后,回盛家逛逛,看老娘回来没,对了,说起老娘,四殿下的事还没说呢……
先前拼死拼活的想见眼前这个人,现在见了,他又想出去浪了。
叶云寒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靠,现在这家伙表情都不装了。
“你想去太医院,还是想见你那些狐朋狗友们?”
这句话有些奇怪,似乎整个大殿里都飘荡着浓浓的醋酸味。
盛翼:“……不是,只是男人嘛,哪有不做事的,天天窝家里像什么了,何况,我爹我姐在等着呢。”
叶云寒:“好,你要做事是吧,宫里不是有个尚药局,先前也有太医留守的,现下孙太医也出去了,只留两个人在值守,正好,你搬过来。”
盛翼默不作声。
叶云寒一把揽住他:“怎么,闷了。”
这才天把时间呀,就闷了,他心里也郁闷起来。
盛翼看着他的脸色,连忙道:“哪有,只是昨夜太……想休息几天而已。”
叶云寒眼里的笑意就溢了出来:“放心,我等你伤好!”
一个等字,又让盛翼惊了一下,但叶云寒那温暖的怀抱,以及那温柔的笑,他突地又觉得没什么了。
有时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一句话,别说这些疼痛,天大的事也能捱过去。
盛翼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叶云寒身上,说:“中午休息不?”
叶云寒摇了摇他:“先别睡,用了午膳再睡。”
才说完,李公公就领着两个人搬了满满一桌子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