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唯已经被抢救了回来,只是难以避免地留下了言语吞咽障碍的后遗症。
他这样难以胜任公司的其他工作,不得不长期休养。而不知是何原因,他到了这样的年岁竟然没有提前指派任何继承人或是知根知底的亲信,所以他手里的权利全部落到了后来居上的程月故手里。她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在这方面却如鱼得水,已经差不多彻底代替了沈自唯原来的位置。
程月故对她自己趁人之危这事没有什么良心上的负担,而沈霁青居然还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没什么奇怪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匹独狼,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需要有人来接班。”后来沈霁青说,“不过他是该好好休养休养了。”
程姜到最后都不知道沈霁青的父亲对于他们两个一起是一种什么态度,不过沈霁青说沈自唯的看法无足轻重。他们在关系彻底稳定下来后第一个告知的就是程月故,其次就是程姜的两个女性朋友。
周末排练的时候,程姜把他领到了林穗梦家。
“月亮今天没来?”林穗梦招呼他们进了客厅,“啊,你好。这位就是你在群里提到的那个会拉琴的?”
“你好。”沈霁青有点生硬地回答。
林穗梦满不在乎地一笑。“先生看上去有点眼熟,”她回头看了程姜一眼,“是上次演出时一起来的朋友?”
“是……不是。”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程姜总觉得和外人主动说起这种事有些奇怪,难免有点磕巴,“他是我的,呃……”
栾羽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啊”了一声。
“是你的’那个’?”
“对。”程姜顺势断句断在了那里。
“哪个?”林穗梦问。
沈霁青已经把装着琴的袋子解了下来,沉默着拄在身前。程姜看了看他:“我们……”
“我明白。”林穗梦大笑起来,终于打断了他,“不逗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霁青。”程姜替他说。
“好吧,沈霁青。”林穗梦说,“小程已经和你介绍过我们是谁了吧?我是个算不上策划的策划,栾羽是个算不上演员的演员,小程自己是个算不上编导的编导,反正我们这个剧团就是为了开心嘛。”
沈霁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看他开心吗?”林穗梦指着他问栾羽,后者也不答话,笑着走了。
闲聊休整片刻后,四人就要下到地下室去。沈霁青又把大提琴背了回来,空出一只手来抓住程姜的衣角。去年用来充当演出背景布的黑丝绒仍然挂在墙面上,前面的投影已经打好,随后被打开的则是女声的录音:
“他向我来了信……”
琴弦沙哑地响了两声,随后有低低的乐声缓缓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96
沈霁青原本的大提琴据说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买的,尺寸就是标准的成人大提琴尺寸,也不知道他那时候不到十岁的年纪是怎么拉的。
琴质量想必很好,也是被包好了妥帖存放在袋子里的,但怎样也架不住十年的废置,被程姜从储藏室里挖出来时已经完全无法演奏了。
他们把那把已经被时间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大提琴放回袋子里,站在那里看着它,像是在俯视棺木里的尸体。
随后沈霁青说自己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程姜带莘西娅去厨房洗菜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中途他回了一次头,见沈霁青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起初他以为沈霁青是上楼静坐去了,但随后他听见储藏间门口噼里啪啦地一阵巨响。
他猛地回头,看见沈霁青又把那把琴拿了出来,正抡起一把椅子把它重击成彻底的一摊碎片。
在程姜看向他的时候,他正以最后一击彻底粉碎了上面最大的一块。
“你……”程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咚咚,咚咚咚。”莘西娅说。
他们茫然地隔着半个客厅对视,随后沈霁青忽然解释说:
“我想把它入……埋起来。”
程姜有问他为什么,但沈霁青没回答。他们把所有碎片扫起来装好,在院子角落种的东西最少的一块地方花两天时间挖了一个坑,期间还清理出了无数褪了色的碎玻璃片。
沈霁青把碎块一股脑倒了进坑里,两个人再轮流把坑填平,莘西娅负责把土踩实。
“拜拜啦。”她说。
“拜拜啦。”沈霁青同意道。
程姜把碎片收好扔在了垃圾桶里,开始洗手收拾。等他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沈霁青仍然在低头看垃圾桶。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沈霁青说,“我就是想……可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买新的摆件了。”
不久后他们就到附近的乐器行里买了一把新琴。值得一提的是那天回家路上沈霁青又偶然发现了莘西娅的玩偶的实体店,跑进去给她买了新的熊熊。
莘西娅非常高兴。
程姜喜欢在睡前的时候第二天要放在便当里的纸条。莘西娅上周刚刚反馈说她的几个朋友对她饭盒里的红烧肉非常感兴趣,所以他打算明天给她多装几块。他写道:
【祝Cee和朋友们笑口常开:D】
一般这时候沈霁青都会因为药物反应而早早躺下。虽然抗抑郁药物确实有缓解头痛、胡思乱想和睡眠不良的功效,但副作用也不算小。几乎所有药都会或多或少地加重他的性功能障碍。
他每天晚上吃的这一种就会让他头晕恶心,这还算是好的:因为还有一种会让他浑身发抖难以视物。
“我就不信我自己好不了了。”他也起了斗志,说。
三个月后他第一次尝试停药,只是偶尔去一趟医院做心理咨询。后来他连心理咨询也不怎么做了,但情况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程姜刚准备把小纸条叠起来放到床头柜上,他就凑过来,非要再加一句。
可等程姜把笔给了他,他又不知道该写什么。
程姜也没有催他。许久,沈霁青写道:
【红烧肉非常高兴能为你带来幸福】
他想了想,又写:
【祝你球赛比赛顺利】
“球赛得下个月呢。”程姜友善地提醒道。
沈霁青眨了眨眼睛。
幼儿园体育活动举办当天的阳光有点晃眼。程姜给莘西娅重新梳了一遍头发,橡皮筋被扯到极致,终于险险扎紧了第三圈。他最后检查了一下是否有一缕头发没梳上,再给她别好发夹。
“这下够高了吧?”
莘西娅喜欢把马尾扎的高高的,据说这样跑起来后面会一晃一晃地像是松鼠尾巴。为了方便清洗,她的头发长度一般控制在及肩的位置,所以松鼠尾巴非常短,动起来一跳一跳的。
还有一场才轮到她上场比赛,她有点坐立不安。
幼儿园的儿童年龄层从两岁一直跨越到六岁,考虑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之间发育得水准不同,所以分成了两批。两岁的不上场,三、四岁的一起比赛,五、六岁的一起。
所有参加踢球活动的孩子被分成红黄蓝绿四个颜色,最后评分的时候是看哪个颜色能赢。莘西娅抽签抽到了蓝色,于是穿了一身蓝。她本来并没有蓝色的套装,最后还是给她新买了一条蓝色运动裤,再搭上一件蓝白条上衣凑合着用。
在一些小方面格外吹毛求疵的莘西娅本人不太满意,好在她在这方面的注意力也没有停顿太久。
可能还是天生性格使然,莘西娅在家里再怎么折腾,一到外面就好像被按了开关键一样,至少每次女教师和程姜沟通的时候都委婉地反馈说她“太文静了”。好在她总是会跟在至少一个小朋友后面,从来不让自己落单。
观看绿队和黄队比赛时,周围的其他孩子都有事可做。或者和家长说话,或是看着场上的比赛,只有莘西娅几乎一言不发,站起来又坐下。
然后程姜拍拍她的背,看着她到场上去了。他本意只是和沈霁青两个人看看她跟在一群小孩中间跑,但五分钟内,他发现不止是他们两个,所有的观众都开始看她。
说真的,他们没有理由不看她。
女教师对莘西娅踢球的评论居然没有夸大。如果说之前的比赛大多是两队小朋友们势均力敌,那有莘西娅的蓝队基本上是在将红队压着打。她是一众小孩中长得最高的那个,跑动起来却速度飞快,身形灵敏狡猾,脚碰到球时十有七八能踢中。开场十分钟内,她已经进了两次球,正和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孩胶着着试图踢进第三个。虽然都是小孩子,但红队两次失利,不由得也更加努力地抢球,拼命地试图自己也进一个。
下面的一排小孩哇啦哇啦地喊起来了,程姜听不清楚。他坐在那里想着莘西娅,想着她如何在过去带给他痛苦和归属,却罕有现在这种隐秘的自豪。好像一个声音迫切地直起腰来,准备向着四周宣布:那是我的女儿。
他莫名地迫切想要把这句话说给什么人听,但让他在同一排随便找一个不认识的家长来这样说是他决计做不到的。
程姜把这句话含在嘴里许久,最后只能倒给坐在旁边的沈霁青讲。
“我知道。”沈霁青笑起来。
程姜转过头去,温和地看着他。沈霁青被他看了几秒,终于慢慢收了脸上的表情。
“没关系。”
忽然沈霁青又补充道:“也是我的。”
“也是你的。”程姜同意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沈霁青这近十年来笑出了习惯,虽然已经坦诚相待,一时仍然改不回来,每说一句话就要下意识地抽动一下嘴角。他经常需要程姜提醒才晓得把表情收回去,而这很重要。
因为它是第一步。
看比赛前,沈霁青在路上顺便拐到西饼店里又买了一盒乳酪小蛋糕当点心吃。这次品种齐全,但为了均衡考虑,他两种口味各买了两个。程姜对这种蛋糕的口味没什么挑剔的,随手挑了一个蓝莓的,沈霁青便吃了一个黄桃的,剩下两个不同口味正好留给莘西娅下场后垫肚子。
程姜三两口把自己那份吃掉,忽然问:
“去年在你家看见的那□□身卡早就到期了吧?”
“那是月卡,前年就到期了。”
“你想没想过再办一张?就在地铁口对面的那个,我记不清名字了,但咱们上次去那边的时候见过的。你可以每周去一两次,听说还是有帮助的。”
“说不定呢。”
因为是红蓝队的比赛,穿着对应颜色衣服的孩子此时全都涌到了第一排。下面的小孩子们闹得声音更大了,程姜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小女孩在和女教师说话。随后她忽然站了起来,两只手拢在一起大喊:
“程玥!”
她喊了两声,旁边一个同色的男孩也站了起来,紧接着的是越来越多的孩子。他们中没几个人平时认识莘西娅,也都不一定知道代表着她名字的到底是哪两个字,但这不妨碍他们站在那里拼命地一叠声呐喊。莘西娅灵活地一错身,带着球从两个红衣服小孩之间窜了过去,此时所有穿蓝衣服的孩子都站了起来,颇为整齐划一地尖叫:
“程玥!程玥!程玥!……”
女孩沿着场地把对面的球员遛了半场,忽然抬腿猛地一踢,那颗球夹着风进了球门,发出一声钝响。前排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和嚎叫,莘西娅扎的高高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转过身来。
即使隔着许多米的距离,即使她不一定在看他,程姜也能看见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前排的喧闹声仍未停止。
程姜数了数:共有四十六个蓝衣服小孩在鼓掌。
作者有话要说:“……我坐在看台上看着,突然特别想要成为把球踢进球门的那个人,因为所有人都会冲他尖叫呐喊。我不敢下去和他们一起踢球,因为知道我肯定踢不进去。我想问体育老师等比赛完了能不能让我也试一试,但她没有听到。我不可能再重复一遍了。我走回去,坐下,没有一个人看到我。”
——NIGHT,9莘西娅生前日记选段
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97
蓝队最后赢了。程姜对照着积分表算了算,发现其中莘西娅的贡献达到了四分之一。
时间已经很晚,于是三个人步行去小区附近的一家新开的小商场里的海南餐厅吃椰子鸡火锅。
说是火锅,其实就是鸡肉被切成小块放在桌子中间的椰汁汤里煮,上面盖着一只盖子,由服务员来监督说什么时候算是熟了。
服务员来了三次。她每次掀开锅盖查看的时候总有一股非常香的气味飘出来,但鉴于她又把盖子盖上了,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她最后一次把盖子掀起来,说明肉已经煮熟,可以开始食用的时候,莘西娅高兴地小声欢呼了一声。
他们帮莘西娅捞出来一些肉块比较完整的,教她蘸着酱油吃。
因为一顿饭不能只吃肉,于是又要了一点豆腐和蘑菇,最后还有一盘虾肉丸。
不知道怎么回事,虾肉丸上来的有些晚。等它抵达餐桌的时候,三个人都已经饱了,正看着锅里剩下的五六块鸡肉发呆。他们仍然把它下锅煮熟,每人又尝了一个,不过没人吃得惯。但这不妨碍他们把剩下的肉丸打包带走。
他们这一次破天荒地吃得有点撑,于是在回家前在小商场里兜兜转转转了几圈。地下一层也有食品超市,真不错,这样以后他们就不用再每周坐四十分钟的车到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了。
转到三楼的时候,莘西娅在角落里看见一排粉红色小房子。
“那是什么?”她问。
“抓娃娃机。”沈霁青说,“你要玩来试试吗?”
他们之前几乎没有见过真的抓娃娃机,于是理所当然地毫无操作技巧可言。好几次是完全抓不上来,但剩下的全是娃娃夹到空中就松开掉了下去。机器的三爪松松垮垮地在空中乱刨两下,又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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