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TXT全集下载_3(2 / 2)

玻璃人 小昀山 4810 字 202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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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湖水浮出一股氤氲的水汽,环绕在绿植上空。在黑暗的湖水中,渐渐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年轻女人的长裙如泡沫般依附在她的身体四周,像是停滞的水花。她只有上半身出了水面,黑色的短发紧紧贴在脸颊两边,衬出一双几乎透明的眼睛和浅成白色的嘴唇。

湖水深极了,但她分明在上面如履平地,水淋淋地一步步穿过水草,走到岸上去。她颇为失魂落魄地站在树影之下,四周空寥无人。

她被泡的泛白的裙角下没有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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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就停住了,好像写的人只是在单纯地为了“写”本身而写,根本没有思考过其他。程姜抬起头,发现雨已经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冬日里一个浅浅的小圈挂在空中,中间是深色的瘀斑,在他眼里幻化成一个熟悉的轮廓。怀里的婴儿今夜出奇的乖,没有大哭,也没有吵闹。她已经睡着,呼吸很轻,好像一片小羽毛。

他听见一道声音从羽毛之中穿插过来,羽毛倏地全散开了。

那个年轻的女声问: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写东西?

你没有来得及。

那你呢?她问。

我?

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他苦涩地咽了一下,你死了,我还活着。

前一年连带着许多其他东西已经结束了。程姜站在窗台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无声地迎接了冷湾外的第一个新年。夜幕低垂,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莘西娅自杀那夜的月亮,肿胀、暗淡、缄默。

月亮因吸足了雨水而巨大,俯视他,将他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雄踞前三卷的重头戏中戏,《湖中女人》正式开篇~

全文约1~2万字之间,拆分为片段式呈现,和主线剧情直接关联。

同样是关于重生的故事,让我们看看主人公自己会如何阐释(???)

感谢耐心与阅读,以及,到了鞠躬的时间了。

☆、chapter8

莘西娅以前不叫什么“程玥”。女孩在冷湾暂住证上的名字就叫CynthiaCheng,没有中文名字,因为在冷湾的通用语言是英语。她父亲自己也出生在冷湾,所以“程姜”也只是存在在他的身份证件上。他曾经长时间使用的名字叫乔伊。

为什么没有想过给独生女起中文名?

因为倾向于不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吗?

但他分明曾经那样渴望她的降生。

小钱德勒挺喜欢孩子,所以在他们在一起一段时间后,程姜自己拿出全部积蓄想给他一个小孩。孩子是伊芙琳那里来的——伊芙琳那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丰满身材,褐色卷发,蓝色的眼睛相当漂亮,只是有时有点苍白萎靡。

她家世世代代都在冷湾生活,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血统。她和自己的妹妹一起蜗居在T区的另一边。

她做一件挺前卫的事:代孕。

T区的同志家庭光是程姜知道的就有三对,男女都有,其中有两家的孩子都是伊芙琳的,不过他们后来无一例外地又离异了,所以孩子转而归了政府。光听起来就令人叹为观止的人工授精技术刚流到冷湾几年,已经和其落后的电子通讯、迟钝的交通产业以及贫乏的文化流通形成了强烈对比。

只需要一笔钱,一些装在特质试管里的精子,你就可以有一个孩子。

这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地方做这种事,但伊芙琳愿意干。没有太多风言风语出现,而即使程姜隐隐觉得她是靠卖自己的孩子挣钱,他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想法。

这是法律规定的:假如任何人破坏了冷湾的和平,安宁和幸福,大家有权上诉。冷湾的上诉处每天挤满了人。

妈妈最后留给他的钱,加上程姜自己又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差不多刚好够要一个小孩。他在粘热的夏天走进洗手间,谨慎地装满那根试管,再密封好。伊芙琳肚子大起来后他去看过她一回,见到她坐在小门廊的木椅上百无聊赖地吃杏子。她盖在毯子下的小腹圆圆地鼓起来,女性特有的身体的可伸缩性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他们站在小门廊里说了一小会儿话。孩子已经七个月大,所以伊芙琳问他有没有名字。

“已经起好了。”程姜说,“叫莘西娅。”

伊芙琳挑了挑眉。

“月亮女神?”

程姜腼腆地微笑了一下。

“之前想过露娜和玫恩,但都还是觉得不好。这个是我翻了好久的书才找到的。”

那天阳光很好,加上对于未来的憧憬,程姜一反常态地又同伊芙琳说了些其他有的没的。其中他有点印象的是伊芙琳一反常态地落寞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过不了多少年就会被划分在高龄产妇的年龄段,留给她建造自己家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去孤儿院领养那两个到底被遗弃了的她的骨血……

程姜自己留在T区的时候也没有几年,所以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伊芙琳是否选择留下了哪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她的孩子好像都受到某种诅咒一样,包括莘西娅。

她同样注定被遗弃。

莘西娅还没出生,程姜和小钱德勒就分开了。

起初他们只是开始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单方面的,因为程姜不懂得如何吵架——随后是时间越来越长的冷战。最后小钱德勒先离开了他。

小钱德勒说T区太小,已经困不住他了。他还说他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程姜不知道小钱德勒到底想要什么,也许他们两个从未真正互相理解过。小钱德勒很快搬了出去,和另外几个朋友到C区去了。

C区是冷湾发展得稍微好一点的地方之一。

小钱德勒曾是他的高中同学,后来成为了他出租屋的室友,在程姜工作的剧场后面一条街上的饭店里做厨师。他们的出租屋很小,唯一令程姜印象深刻的就是两人卧室间的墙上有一块打不开的透明玻璃窗。起初程姜房间的那一侧玻璃上贴满了旧报纸,直到有一天玻璃不知为何碎开了。他看见小钱德勒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面,穿着长长的睡袍。小钱德勒问他:

“你觉得这里能通过一个人吗?”

程姜傻傻地站着,看着小钱德勒兴致勃勃地试了试。原来可以。

玻璃窗第二天就修好了,但上面不再盖报纸。当小钱德勒捏住他的脖子低头吻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他们很快确定了关系。

他还不到十九岁。

他们在正式在一起后的第二年换了另一间只有一个卧室的出租屋。程姜记得小钱德勒把暗黄色条纹的床单铺开,解开上衣的扣子。“性,”他说,“上天把这个功能给我们就是为了让人快乐的。”小钱德勒有过经验而他没有,所以小钱德勒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性带来的是另一种陌生微妙的痛苦,但他并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感受,只尽力去配合小钱德勒。

后者还是常常不高兴。

“你让我觉得我在奸尸。”他说,粗鲁地自己套上衣服。

“对不起。”程姜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他慢慢把被单拽起来,尽可能整齐地盖住脸,好像在一丝不苟地盖住一具尸体。与此同时他心不在焉起来,思考小钱德勒是否还认为刚刚的四十分钟快乐。

快乐是一个同样微妙的词,假如非要以此作为分界线,程姜不认为自己的生活多么快乐。他头有点发晕,但不打算告诉小钱德勒,那个人在不高兴的时候简直是个炮仗。他只是安静地躺在薄薄的床单下面,听着小钱德勒继续套上裤子和鞋子,很快从门口消失了。

褐色的门撞在墙上,身后玻璃窗上的窗帘微微抖动。

程姜揭开被子,慢慢下床,清秀而缺乏表情的脸倒映在窗玻璃上。他看见小钱德勒没系扣子的棕色大衣像鸟翅一般抖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是他的爱情。这是他有过的唯一一段爱情,他不知道其他的爱情是什么样子。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小钱德勒整天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也没有关系。小钱德勒成天抱怨和挑三拣四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不离开,他就可以忍受,程姜想。

只要他不会像程月故一样离开他。

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小钱德勒好几天不回来,最后家里忽然空了一半,只剩下一张不到五个单词的字条。

再往后两个月,是莘西娅的出生。

她出生在他最难过,最不想要她的时候。

程姜一生只对三个人有过大约是爱的感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因为各种原因抛弃了他。妈妈走后他奢望与小钱德勒共度一生,但是在小钱德勒也离他而去后,他开始犹犹豫豫,生怕再一次被留下。莘西娅出生后他做过好些噩梦:成年了的年轻女人长着和妈妈一样的脸庞,对他说:

“父亲,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他听见自己无力地问。

她空洞洞的蓝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再回来了。”

他开始下意识地总是回避她。他以为自己尽心尽职,但他从心理上已经早就先抛弃了莘西娅,于是同为被抛弃者的莘西娅终究也抛弃了他。他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三个人全部遗忘在过去的时间里,但他真正可以与之永久相忘的不过是只和他一起短短两年,且没有血缘关系的小钱德勒而已。

小钱德勒知道莘西娅的存在吗?

程姜不是很清楚。

也许他告诉他了,又也许他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但是惊喜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不再被期待的,天生营养不良的蓝眼睛女孩。

而作为她的精子提供者,他有责任抚养她长大成人。

他对于早年照料她的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大致是他给她买了喂奶器和牛奶喂食,定时给她换尿布,在其余时间把她放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来时刻确认她活着。莘西娅经常小病不断,不过经常能自己好转。

他和她从始至终就没什么语言交流,房子里总是一片寂静,令他总有自己其实是一个人住的错觉。

他也从来没有寻求周围同事邻居的帮助,因为他和他们更没什么过多交往。

小钱德勒是他在程月故走后对于亲密关系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在他走后,程姜顺从了内心多年以来的认知,他终于默认了这是他没有能力办到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选择孤独,再被它折磨致死。

他更不知道莘西娅才会是这个选择的第一个牺牲品。

她真的很聪明,很早就看出了他的疏离。于是她年龄越大,就越不去打扰他。她一出生就和他一起居无定所,在T区的各个角落转来转去,住最便宜的出租屋。程姜早就离开了剧场,到处兼职工作来保证父女两人尽可能衣食无忧,而莘西娅非常乖。她从不给他惹事,而尽管他从未去过她的任何学校,他知道她的成绩非常好。有时候他觉得她是一个单身父亲能得到的最好的女儿。

他们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很久,直到莘西娅十六岁那年死于安眠药过量。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篇(上)——卷1结束倒计时。

感谢耐心,鞠躬(?ω?)?_?_

☆、chapter9

程姜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文字爱好者,但当他对于这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心怀排斥疏离时,伴随他长大的剧场和对应的戏剧文化便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亲切的位置。在莘西娅出生前这是他的工作;在莘西娅死后这是他宣泄的手段。

莘西娅的出生和自杀是程姜人生的两道分水岭。

她出生,他开始遭遇物质上的匮乏;她死去,他的精神被压迫至难以生存。

莘西娅死后,程姜第一次去了她的学校。

学校大概一个莘西娅这样的女学生生活中狭窄但真实的一部分。因为频繁搬家,她换过无数个中学,也或许因此无法在任何地方“扎根”,但是在她的同学中,几乎没几个人记得甚至认识她。他惊觉莘西娅十几年来在外面活得像个近乎于不存在的隐形人,没有朋友,难以社交。

他收拾她遗物的时候才知道她平时会写日记。不常写,写出来的也很少是条理清楚的事件。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她的名字,不属于一个成熟少女的笔迹——名字第一遍写的时候拼错了,写成了Crynthia。她用黑色笔刻意把红色的多余的y划去。他当那是她的遗书。

莘西娅写道:

“当我数到第十下的时候,我就去和金色头发的珍宁说一句话。但是等我数完十下,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害怕她觉得我莫名其妙。我数了一百下,还是没能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我知道全年级所有学生的名字,但我不认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我们必须去看校足球赛,我们每一个人,但我们不用下场去踢。我坐在看台上看着,突然特别想要成为把球踢进球门的那个人,因为所有人都会冲他尖叫呐喊。进球从上面看起来没什么难的,但如果真的这样,为什么进球的人这么少呢?我不敢下去和他们一起踢球,因为知道我肯定踢不进去。我想啊,想啊,又觉得以后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终于站起来走到台子下。我想问体育老师等比赛完了能不能让我也试一试,但她没有听到。我不可能再重复一遍了。我走回去,坐下,没有一个人看到我。”

“我昨天夜里又突然醒了,因为反复想到那条新闻。我可能应该去买一点安眠药来吃,因为我怀疑自己可能是神经衰弱。”

“我应该告诉他吗?我应该告诉他吗?我应该告诉他吗?”

在日记本有字的部分的最后一页,有笔迹凌乱地写道:

“我用完了全部勇气来在饭后问他是否可以帮助我。他说:‘帮什么?’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在楼梯口站了几分钟,一会儿期望他能上来追问我些什么,一会儿又恨他不会来。我听见外面在下雨,声音很大,好像会把房子浇塌一样,可是天明明还亮着。

为什么天还亮着?”

墨迹还未干透,连续几年靠安眠药维持睡眠的莘西娅吞下瓶子里剩余的所有药片,永远反锁了她的房门。理论上她吃的那一种安眠药物不是瓶装的,但她把药片全拆出来装在一个空糖果罐里,他从未发现过。

莘西娅死了。

房子很快要退掉,还剩下最后几天。程姜合上硬纸本,背靠着墙面缓缓蹲下,身子贴在本子上面的部分被冻在一起。莘西娅是自杀的。他无措地想,这里永远没有莘西娅了。很奇怪:辛西娅不会像正常小孩一样喊他dad,她管他叫father。Father,他小声说。一片晕眩中他站在木凳子后面,T区老教堂里的雕塑发出凛凛的冷光。他只有小时候才去过冷湾的教堂,因为他妈妈想尝试尝试入乡随俗。他去找她的手,但一动才发现它早已紧紧箍在他手腕上,有一种奇异的带温度的冷感。他在教堂里冷汗直流,水滴从他后脖颈一路滴下来,融进墙面里。Father。我的女儿死了。

这是他一手造就的结局。

莘西娅没有葬礼,也没有追悼会。只有一块可怜的小石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程姜去公共墓园里看她,发现所有墓碑都是一模一样的灰白色和窄小的型号,偶有几座前面放着枯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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