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纱银丝雕琢过的是过膝的云纹斗篷,随风而动的帷帽遮不住锁骨的精妙细巧,手腕的莹白是秋日凉雪,向巷子里躲的姿态是勾起兽念的欲擒故纵。
这要是普通的丐帮权力倾轧,百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奈何因着阿锄从前的事,她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欺负姑娘家的事情,当即从袖子里挥出来一把银簪,就要上前助阵。
然而她才刚大喝出一声“住手!”还不等近身作战,就看到像是在变戏法一般,眼前孔武有力的腥臭地痞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了。
就连阿笙很是喜爱的万花筒,都比不上此刻给百叶带来的震撼。
什么啊?难道她已经厉害至此,光凭声音就可以制裁坏蛋了吗?
而且还不是什么无差别攻击,中间那个缩在墙角的女郎,看起来倒还是没什么大碍。
不是想其他事情的时候,正在百叶想上前几步搀扶起对方,问一句“姑娘你还好吧?”的时候,才察觉出来不对劲。
鲜红色的花纹不是温柔浅紫色的晚霞映衬,而是实打实的血液流淌在雪亮的刀刃之上,雪白的手指轻松撩动起帷帽,薄薄刀刃上的最后一滴血坠落黎明,流淌在一色艳丽的唇瓣之上,脸颊倒是想象中的细致白皙,奈何英挺的五官和凸起的喉结都在告诉她。
这不是什么柔弱的女郎,而是一个变态的郎君!
伪装成柔弱小姑娘的郎君展颜一笑,脏污的血液被他漂亮的嘴唇洁净成白色,他声音很轻:“恩人,你怎地不说话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缘分。”阿笙发觉,百叶的桃花不开则已,一开那就是惊天动地。
这简直是现场演绎的话本子,阿笙兴致盎然地问:“所以说后来呢?”
“也没什么后来,就是互换了个名字,我就急匆匆落荒而逃了。”百叶回忆着,“他自称是叫蒋钦的,还约我明天去看戏,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阿笙举起手,“很简单,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
百叶正是心思复杂的时候,闻言连忙不住点头:“你说。”
“他相貌如何?”
“挺英俊的。”百叶不疑有他,认真地回答。
等话一出口,他才觉察到不对,果不其然,就见到阿笙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多带一点丫鬟和侍从去,免得出现什么旁的意外。”
什么东西啊?
百叶又好气又好笑:“算了吧,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我是真的对帮你打理这么一个偌大的家族没有把握”
阿笙笑眯眯地摇摇头,温声安慰:“我肯定会帮你找其他帮手的,这几年我也不是在王都白活的。再说了,一个谢家算什么,你从前不是还想励精图治,为百姓谋福祉吗?”
唬了一大跳,百叶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可真是我祖宗,什么话都敢说,治国安邦、励精图治这是皇上需要操心的事,你是疯了不成?”
“怎么就疯了呢?”阿笙哼一声,把她的手扯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待到本来很是惊慌失措的百叶看到信封上的戳印时,一下就镇定下来,连秋梨膏被她挥落到桌底都没有发现,眼神很平和地看过来,“署名是昭的人是我想的那位殿下吗?”
“虽然不知道你想的是谁,但就是就是姬昭时公主殿下。”阿笙俯身将顺着波斯地毯的绒毛乱滚的玻璃罐子捡起来,细细地拿布巾擦拭了两下,“不用这么害怕,公主本来也是崔家的孩子,都是涿郡人,还可以称得上是同乡呢。”
完全不觉得提起这些皇室的秘辛有什么,阿笙像是在闲谈一般道:“因着公主觉得皇位上的事情很琐碎。大皇子殿下一心想做男宠,二皇子殿下现在已离宫、下落不明,今上又是早就和出身的世族断绝关系,没什么旁支的血脉可以抱养,因而没什么旁的人可以继位了。”
听一件秘辛会战栗震惊,听两三件会激动畏惧,等到各种秘辛像是网一样层层叠叠铺开在一起的时候,百叶就已经彻底淡定下来了。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干系?”百叶喝了两口茶,抬起头问阿笙。
阿笙:“公主表示,由于今上没有其他的孩子,又已经想退位,所以就把找下一任储君的任务交给了一向非常能干的姬昭时公主,而她又转而将这个事情交给了我。”
“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百叶疑惑地挑起眉。
阿笙把信递过去:“所以让你看信啊。”
“就算是今上这么胡闹,朝上的百官也不会听之任之的,储君之事岂是儿戏?能这么三言两语就易主?再说了,帝策是从小就需要学的。”百叶一边嘟囔着一边拆开信,等到浏览过一半的时候察觉到不对,“怎么回事?”
什么叫把帝位直接传承给她?
今上本来登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写退位书给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担心朝中有异样的声音,还可以把前朝皇帝的骨头剖出来,伪装一段滴骨认亲?
觉得都太过麻烦的话,可以把大皇子纳入后宫,这样可以做一个类似今上荣登大宝的女驸马翻转版,还就算是正统血脉?
哪和哪啊?
啥跟啥啊?
每一个字百叶都可以看得懂,但是为什么连起来,她就完全不明白了呢?
旁边看着的阿笙倒是很有教学精神:“你哪里看不明白,可以告诉我,我解释给你听。”
“不是解释给我听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事要托付给我?皇位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百叶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结果出口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我只和两情相悦的人成亲,才不会随便就嫁给旁人。”
“不不不,收做男宠也不要。”
“还有今上要退位又是哪里来的传闻,他不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干倒前朝皇室上位的吗?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撒开手?”
“哦,原来是因为前朝的长公主想和他周游世界、游山玩水。”
“等一下,前朝长公主不是早就薨逝了吗?什么时候又复活了?他们不是有血海深仇吗?”
“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啦。”阿笙把信纸卷起来,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大皇子的名讳吗?”
百叶耸耸肩,莫名其妙地问:“我知道他干什么,我现在只对蒋钦比较有好感,虽然他有一点变态,但是还挺有意思的。而且,我对一妻多夫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致,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听过大皇子的名字,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阿笙把所有的易碎物品都推得离百叶远了一些。
百叶无奈地摊开手,“他就算是叫狗屎或者驴粪蛋我都不会再惊讶了,你放心吧。”
“真的吗?”阿笙半信半疑,“姬将勤。”
“大皇子的名字,是姬将勤。”
啪嚓一声响。
好吧,当瓷器落地摔成了碎片的时候,没有一个名字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爽一把
第103章生命之线
就在最后一片枯叶落到地上的时候,就是第一朵雪花飘下的时节了。
“花锦因为惹怒了今上被扣押在宫殿,就要被乱棍打死了?”阿笙一口茶差点都卡在喉咙里,对着哭哭啼啼的鸣绿安慰道,“你先慢慢说,如若说不清楚,反而给花锦惹麻烦。”
看起来事情的发生有一点突兀,不过也都是由来已久。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阿笙受才回来的姬昭时所诏,去公主府叙话,因着规矩繁琐,也就没有让花锦和鸣绿跟着。
然而,花锦不知道忽然收到什么信,就说是家中遇到了点小麻烦,不顾鸣绿的劝说,硬是出了府邸。
临行前,小姐明明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可没想到,花锦竟是这样一意孤行地出了府。
不过那时候鸣绿也没有太在意,最近花锦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想来这回也是一样,不过是回来晚一些。
因着独自守着屋子无聊,鸣绿甚至还开始打量起门口的槐树,支走旁边的小丫鬟,悄咪咪地绕着它打转。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难得小姐和花锦不在,这里终于是她鸣绿独大的地方。
没错,她早就想对这棵叶片都秃掉的的大槐树下手了。
不过不是对着枯枝,而是对着冻得硬邦邦的泥土。
有趣的是,还真给她挖出来一瓮酒,她凑近嗅了嗅,呢喃道:“莫不是梨花酿?”
“什么梨花酿?”话还没落地,就看到笑意盈盈的小姐在对着她柔声发问,洋洋洒洒雪花下的阿笙是羸弱的一捧菰色霞光。
花锦居然还没回来,这下鸣绿可不是惴惴不安了,只能替同伴瞒着,说她去了恭房。
然而,看阿笙不知情的样子,她也不敢寻旁的人问,只是心里急个不行。
结果好不容易盼来个人,却不是回来的花锦,而是一个蹑手蹑脚的侍卫,躲在长廊边,掐着嗓子告诉她,花锦犯了谢家三老爷的忌讳,眼看着就要被乱棍打死了,要是还想要命,就赶紧进去求自家的小姐。
这小侍卫影子还没来得及消失,吱呀一声,内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望着才转过廊庑、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侍卫和眼泪不停往下掉的鸣绿,阿笙给她倒了擦擦眼泪,耐着性子,等她灌下两大杯自己挖出来的酒才恢复平静。
不过,这可不就是麻烦大发了。
鸣绿哽咽不停:“也不知道花锦犯了什么事,怎么就要被三老爷给乱棍打死,这三老爷怎么和今上一个德行啊。不过想二十来年前的那宗事,今上为登帝位能做出那些暴戾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全都是一丘之貉。只是花锦该怎么办啊?”
“不得妄言今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阿笙最后倒了杯茶润润喉,披起来大氅,推开大门后,雪粒摇簌在她眉间,转眼间就融化成水。
鸣绿眼泪就没停过,还摇着阿笙的袖子:“小姐,我们去求祈华郡主吧。郡主总会有办法的。”
这个时间是真的不巧,谢家老太太、祈华郡主和旁的主子都去寺庙拜佛祈求平安,就连二小姐谢涵秋也在当中。如若不是因着长公主的邀约,阿笙自然也会在其列。
这般的不凑巧,总是让阿笙想起几年前涿郡同样的雪天,让她心中惴惴的不舒服。
“这侍卫可说了是因着什么事?”
“好像,是什么五百两银子。”鸣绿拧着眉头努力地回忆,“花锦怎么可能欠别人钱啊?她孤身一人跟着小姐来王都,又哪里来的家人?都是这谢三老爷胡乱找理由欺负人。”
没发现阿笙骤然的沉默,鸣绿还在愤懑不平:“要是我有前朝长公主那两下子就好了,保准全都给打趴下,一个都不留。”
“你算了吧,还是好好看着府邸吧。”阿笙不顾对方的嚷嚷,指了指自己放着私房钱的小银匣,“要是被别人盗走了可怎么办?”
是哦,小姐的银钱也很重要的。
啼哭不止的鸣绿抱着小银匣,皱着眉头想,自己跟着小姐去也只是个累赘,只会凭空添乱而已,为什么她不能像前朝长公主一般的厉害啊?
前朝长公主姬曲直金刀铁马、骁勇善战,被时人盛赞有雄才大略的盖世之能,就连她的长兄都嗟叹道:“不输寡人。”
何止是不输给他啊?简直是完胜他好吗,当时众人只知大将军姬曲直,不知其长兄姓甚名谁。
可以说,如若没有姬曲直的鼎力相助,她长兄能不能在天下逐鹿中去取得最后的胜利,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未知数。
不过从前的常胜将军,在天下时局大稳后,反而变成了扎在手握大宝者心中横生的刺,不管是刻着血红篆字的金印,还是朝臣尊敬地口称大将军,都是在提醒皇帝,姬曲直是一个威胁。
就算是亲生的兄妹,也是威胁。
刚开始的时候,皇帝用从前最瞧不上眼的世俗伦理,给姬曲直弄上个长公主的头衔,逐渐削弱她的兵权,还假惺惺地微笑表示:“妹子辛苦,以后再别操心这些打打杀杀的戾事,安心等着嫁人便是。”
姬曲直是非常随遇而安的那种人,对兵权也不是特别看重,她只是单纯地享受驰骋沙场的快乐。
本来她对嫁人这事不太感兴趣,还是已经成为太后和太上皇的父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劝她,“女人家的归宿就是嫁人,那些世家大族已经全都说我们野蛮不知礼。你不为了兄长,哪怕你为了我们也装一装贤淑的样子吧。”
这时候却是绝口不提姬曲直之前对兄长的帮助。
不过长公主耐不住父母的磨,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不过列下了很是苛刻的条约,然而依旧是应征者如云而来,可惜都入不得她的眼。
直到姬无厌的出现。
那时候姬曲直拄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想,来有一个隽秀又对自己情根深种的驸马好像也不错。
本来也就相安无事的。
姬曲直的兵权被一削再削,直到最后只能守着西戎边界的一小块地皮,和从前的旧部吹着风沙、遥想当年,被禁锢在王都的时候就逗一逗姬无厌,或者教细皮嫩肉的小驸马学几个招式。
虽然姬无厌最后只学会了三脚猫的空架子功夫。
这样的生活虽说算不上肆意快活,但也好歹在憋屈的烦闷中掘出来几道子活水,也就依旧能过得下去。
可为什么姬曲直要怀孕呢?
纵然登上帝位,可是昏聩就是昏聩,无能就是无能,这是再怎么样用漂亮的辞藻堆砌都掩盖不了的空洞事实。即使收回了大部分兵权,可军中的士兵还是经常想念起姬曲直,想念从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痛快杀敌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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