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是她们的包袱,于是点点头:“我本是想同上官一道住在官驿的,只是今日去找他却听说他来了王叔这儿。”
“既然来了王府那便在这儿住几日吧。”羌无霜捏着茶杯的底部,时不时地摩挲着,“上官来我这儿也是谈公事,这件事恐怕几日也解决不了,不若也住在这儿吧。”
羌意听到这话却并没有立刻应声,因为她的目光全都被他的右手所吸引,这个细小的动作如此熟悉。
没错,天顺那个怪人喝茶时也喜欢摩挲茶杯底端。
“嘉安?”羌无霜又一次轻声问道,“怎么了?”
羌意心头一跳,立马回神,尬笑一声道:“我,我倒是无所谓,父皇还在时还念着王叔,现下若是能陪陪王叔,也是不错的。不过,上官他……还得看他自己。”
“公主倒是对你宽容得很。”羌无霜看着上官荣,话里带着调侃的意味,“那便看你自己的意愿吧。”
上官荣拱拱手回道:“多谢王爷好意,不过下官手头事情繁多,衙门处也时常来人寻我,若是住在王府恐会叨扰到王爷,下官还是住在官驿吧。”
“随你。”
等花园茶话会结束,羌无霜便让人领着羌意去了客院,而上官荣则独自离开了王府。
离开前羌意特意将他拉到一边,看似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实则是互相叮嘱之后的事宜。
……
“公主,这件院子平日里便有人定期打扫的,不过毕竟很少有人来住,若是有何处不满意尽管吩咐奴婢们。”羌无霜派来的丫鬟嘴皮子利落得很,一路走来一路说着,整个院子都介绍了遍。
什么“我们王府很少来客,所以客院只有这么一间”,再比如“我们王爷爱干净得很,这院子便是没人住也是会打扫的,绝对比驿站要赶紧”。
羌意持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一直从院外听到房里,等感觉到这丫鬟口干停顿时,她终于找到机会道:“这屋子确实干净得很,若是需要什么,我会让人来寻你们的。”
那丫鬟一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福身道:“那公主就先休息吧。”
裴贺朝的剑已经拿回,此刻正站在房外“尽职”地守着,羌意觉得他平日里定是没少关注展连,否则怎么一言一行同“护卫”这么像?
“阿北,你也进来歇会吧。”羌意将旁人都打发走后,这才将裴贺朝唤进来,然后朝着芙蓉给了个眼神。
芙蓉向来聪慧,立刻走到门口处候着。
房内,羌意同裴贺朝对面而坐。
“他们是同一个人。”裴贺朝率先开口。
羌意一愣,忙道:“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和那怪人简直一模一样。”
裴贺朝点点头,手指时不时在桌面轻轻敲着。
“你看,就像你一样。”羌意指着他的指尖,“一个人面貌嗓音甚至个子都可以变,但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裴贺朝看着自己的手指,勾唇道:“没想到公主对我也观察得这么细致。”
羌意一滞,毕竟她之前总想着得罪他,目光自然也下意识跟着他,她轻咳一声道:“我这是细心,和对方是谁没什么关系。”
“是吗?”裴贺朝挑了挑眉,“那你说说展连的下意识动作是什么?”
“……”羌意愣住,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起来,可大话才刚刚放出去,怎么能秒打脸,“冷脸,展连的标志性特征就是冷脸。”
裴贺朝轻笑一声,片刻后面色又沉静下来:“既然已经确定他们就是一人,那事情便好办许多。”
第四十九章
入夜前,上官荣又过来了一趟,还带着一些糕点零嘴,表面上像是在哄羌意开心,实则一进屋便一脸严肃地递来一张纸条。
“万滐说今日去学堂时遇上一个自称他父亲朋友的人?”羌意细细读完字条,抬眸问道。
万滐便是上官荣选定的那个十岁男孩。
“最有趣的是这个人确实是我那前同僚的朋友,只不过也是近来为了查案特意在赌坊结交的罢了。”上官荣嘴角轻挑。
裴贺朝眉目沉稳,目光随意落在羌意手头的字条上,道:“那个人不可能会如此轻率,恐怕这个十岁孩子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这里所说的“那人”自然便是昨天的怪人,同样也是今日所见的羌无霜。
上官荣点点头:“他近来似乎有些冒进,按理说你是外来的身份,他应该多加设防才是。”
“一掷千金的人很多,但一掷千金又正好符合他目标雇主身份的人是少之又少,况且你身为钦差,在明处不停地给他压力,甚至他可能已经准备好再完成几次交易便收手的准备了。”裴贺朝缓缓说道。
羌意点点头,羌无霜此人野心极大,可其实性格十分谨小慎微,按理说昨日他们前往天顺的准备并不充分,若有心调查很是危险,可羌无霜却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
恐怕确实生了再狠捞一笔就撤手的心思。
“你让展连务必暗中跟牢万滐,还有一定要盯紧交接孩子的人,他的去向或许能找回之前失踪的孩子。”
上官荣离开前,裴贺朝如实叮嘱道。
芙蓉将屋门合上,回过头却见羌意和裴贺朝二人对面而坐。
“呃……公主什么时候歇息?”
羌意闻言,抬眸看向裴贺朝,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这个屋子很大。”裴贺朝淡淡开口。
嗯?
“所以?”她挑眉,等着他的下半句。
“这里也并不安全。”他又道。
羌意眨眨眼:“你在外面也能保护我。”
话音刚落,裴贺朝突然幽幽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所以本王是不配睡觉吗?”
本以为对方是想更好保护自己的自作多情羌意:“……”
最后在双方友好沟通下,裴贺朝宿在了窗边的睡榻上,同羌意的床隔了一道流苏帘子。
这还是第一次睡觉的时候同屋子还有人,还是个异性,羌意虽然已经说服自己,可真等夜深人静,总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被子被她反复蹂.躏。
“睡不着?”
睡榻上传来的沉哑淡漠的声音,羌意小动作一顿,轻咳一声:“吵到你了?”
本以为对方会客气地否认,谁想一道轻嗯浅浅地传到她耳里。
羌意暗中捂脸,只道:“我尽量不动。”
“为何睡不着?”裴贺朝看样子还想继续话题。
“屋子里多了个人自然睡不着。”
羌意也直言,不想说些什么场面话。
“我在这里,你这么不自在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换个屋睡觉吗?”她又忍不住挑衅。
裴贺朝单手枕在脑后,听到这话将手收回翻了个身面朝羌意的方向侧躺着:“不会。”
如此坦然真诚的语气,羌意真想给他鼓个掌。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这么聊着天让她放松许多,总之等裴贺朝再开口说话时,羌意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些什么,而后又迷迷糊糊地回了几句。
帘子外像是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可她听不清楚,也不能确定,卷过被子就直接睡过去。
等羌意天光大亮醒来时,裴贺朝已经不在屋内,甚至也不在院子里,问过芙蓉却说是上官荣今早找了他过去帮忙。
这理由倒是也可以用来应付羌无霜,她这个“护卫”武功高强,找他出力倒也没什么。
早膳时,羌无霜特意将她叫去一起,本以为只是聊聊家常,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到孩童失踪案。
“上官大人可有同你说过此案?”
羌意敛着眉,低头喝着粥,听到这话眼皮微动,顿了一下才抬头道:“说过一些,那些孩子着实可怜。”
此话真心,她也一直看着羌无霜,眼看着他也露出一抹悲悯的神情,可这表情越是明显,她心里寒意更重。
这样虚伪,表里不一的人格,细细想来只剩下可怖。
“我虽说只是个清闲郡王,但到底也在柳州过了这么些年,对这里的人和事都有了很深的感情,那些孩子……若能找到,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他们。”羌无霜放下筷子,面容染愁。
羌意看着他,笑了笑道:“王叔这番话也让嘉安心生感触,这些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
还在吃辣条玩跳绳……
不对。
“还在父皇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便是后来这么些年父皇离世,我久居深宫,虽笑眼少了些,但总归是平安无忧的。”羌意说着,下意识也生出一点试探的心,“对了,上官这段时间一直为此事烦心,同我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王叔一直在柳州,可有什么秘闻能同我说,说不定能帮到上官。”
“秘闻?”羌无霜一愣。
羌意自然地点点头:“就是特别的传闻,比如我曾在宫中听到的,什么德不配位,必遭……天谴,还是必有什么的?”
“这话,你也听说了?”
或许连羌无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一句话的语气已经有所变化,一向温润的嗓音微微带着冷意。
羌意恍若未觉,继续道:“上官突然离京,我自然是很担心,所以就偷听了一些,这事儿王叔可要帮我保密。”
她双手合十,装作无辜。
许是她这般小孩子心性的动作让羌无霜放松了情绪,他面上的紧绷明显减弱,跟着笑道:“你这孩子。我是你的王叔,自然偏帮着你。”
“那王叔能同我说说这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羌意眨眨眼。
羌无霜嘴角弧度收了些,片刻后又笑道:“这话在柳州城并不算隐秘,它是这么说的,德不配位,必降天灾。最开始是太守无力解决孩童失踪一案,想求助高人算一算,看看什么法子能解,谁想那高人摇摇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里的德不配位是指谁?”羌意撑着下巴,目露疑惑。
羌无霜沉默不语,抬眸看她:“这句话,你觉得会是说谁?”
羌意眨眨眼,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人就等着自己说出羌以泽的名头,可她偏偏不愿如他意,皱着眉想了会儿,而后恍然大悟般道:“难道是说柳州太守?就是他在其位却不尽其责,不用心破案却想靠高人断言,实在可笑。”
她说得慷慨激昂,话里话外都是满满地对柳州太守的指责。
而对面的羌无霜却彻底愣住,换了片刻才露出个笑道:“太守?你觉得这话是在说太守?”
“不然呢?王叔以为是在说谁?”羌意笑意单纯,像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般反问道。
“……”羌无霜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而后才说,“王叔怎么会知道这话是在指谁,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个人吧。”
羌意略显失望地长长“哦”了一声,可很快又扬起唇角:“王叔觉得这案子能破吗?”
“案子能不能破在于官府衙门,这件事你可问错了人。”羌无霜摇头失笑。
羌意撇撇嘴道:“也是。”
“早膳用完可以去花园走走,你王叔我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唯有打理这些花花草草还能有些心力。”
羌意见他就要起身离开,忙又问道:“王叔这么些年都没有娶个婶婶回来吗?”
羌无霜的性格逐渐黑暗,除了本就自小在他身边的人,例如管事,奶娘,其他的人都无法同他亲密相处。
这在原著中倒是有些许提及。
“情爱之事,我早已看淡,不若花花草草更让人怜爱。”羌无霜说罢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席位。
羌意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嘴角微微上勾。
裴贺朝是在午膳前回来的,面上表情淡淡。
“上官那儿有何消息?”羌意一开口就问。
裴贺朝沉默着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看着她才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为何?”她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忙问,“可是万滐那儿出了什么意外?”
“此前我本以为不管是交易,绑人还是交人,都是他自己手下的人所为,可昨夜暗卫传来消息,他或许已经和江湖上的莲云阁联手了。”
莲云阁?
羌意神色平静,只是点点头。
“你似乎并不意外?”裴贺朝挑眉道。
羌意一滞,抬眼正好对上他投来略含审视的目光,她轻咳一声道:“其实我之前就有猜测他或许有帮手,不过当时只是我心里的猜测,我便没同你们说。”
裴贺朝一脸“等你继续”的模样,她咽了咽口水,只好继续瞎掰:“你看,他在上官面前都如此淡定自若,除了本身就有极为强大的心之外,一定是有能够为自己开脱的空间在。而你所说的莲云阁或许就是这么一个潜在替罪羊的存在。”
“逻辑自洽,可以。”他笑言。
羌意见他认同自己,连忙开口扯开话题:“那你今夜出去是想保护万滐还是?”
“不,既然已经知晓对方是江湖中人,左右不过一个钱字,那么计划也应该有所改变。”
“什么意思?”
裴贺朝接过芙蓉沏好的茶,而后才道:“他们就算对我们这个买主身份有所怀疑,那也只会在明日交易的时候设防,所以今晚是我们最佳行动的机会,这样万滐也不用冒险。”
“你们是想直接将莲云阁阁主拿下?”
“这是最好的办法,如若不行,那便让他们的口说出那些孩子的下落。”
裴贺朝面色冷峻,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唯有淡淡冷光溢出。
第五十章
到了下午,上官荣便过来了,本来想用一个新的说辞来带走裴贺朝这个“护卫”,但意外的是,这一次羌无霜那边并没有任何过问的举动。
“公主,这两日你便待在这儿,若是明日日落前我们没有回来,臣已经提前安排了真正的齐北过来,到时你只需找个理由出府便可。”上官荣如是道。
羌意一愣:“回不来?”
裴贺朝出声道:“莲云阁在江湖中虽说有只认钱不认人的名头,但江湖中人多少还是有些傲气,对雇主的忠诚度现在不能估计,况且我们也不清楚那个人给他们的价钱到底是多少。不管如何,先做好最差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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