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退出去,长宁更是不悦:“为什么要打发她们出去,我这些话又不是说不得。”
“不是说不得,只是舅母想问你一句,宁远将军对公主你的心思,公主知道多少?”
“什么心思?”
薛怡芳下了痛手,直言:“你情我愿的心思。”
长宁一愣,羞恼道:“是我母妃叫你来劝我的吗?你情我愿,你情我愿,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婚事都是你情我愿了?母妃当年进宫,我父皇给她商量了吗?是你情我愿的吗?”
“嘘……”薛芳怡急道:“这话也是你说的?更何况,皇上对贵妃的娘娘好,世人皆知,公主难道不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可不就是为着贵妃娘娘。”
长宁强词夺理:“这不就得了,谁说非得是你情我愿,才能举案齐眉?”
“宁远将军的心性公主一定了解,若是由皇上下旨赐婚,婚后他是否会对公主体贴,公主就无半点怀疑?”
“他还敢对我不好吗?”
薛怡芳很少这样硬碰硬地同她说话,长宁都快气哭了。
薛怡芳深吸一口气,仍是半点不退,句句见血:“他或许不敢不对公主好,可公主所求难道就是个不敢吗?公主自己也说了举案齐眉四个字,难道不像夫妇和睦,真心相对?”
长宁一拍桌子,也不称她舅母,厉声道:“魏琪侯夫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薛怡芳闻言,起身跪拜,“公主三思,宁远将军绝非良配。我劝公主,只是怕委屈了公主,公主才貌双全,又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实在无须勉强自己。”
除了贵妃,还没有人敢在长宁面前把这层纸戳破。这层窗户纸不破,风就漏不进来,她就可以继续装傻,顺了自己的心意。可是……薛怡芳到底还是客气了,字字句句的不必勉强不就是再说,宁远将军无意,强扭的瓜不甜吗?
长宁气得浑身颤抖,她知道沈元嘉不喜欢她,可他也不喜欢别人呀。更何况,她是真心看重他,她千金之躯,拼了命地对他好,他还就一直暖不热吗?
长宁忍着眼泪,推搡了一把薛怡芳,尖声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对我指手画脚,你给我走,走啊!”
薛怡芳眼眶一热,哽道:“公主……我……我…我真的是为了公主呀。”
盛怒之后,长宁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即使父皇赐了婚,所有人也都会笑我,不过是仗着皇恩逼婚而已。”
“是。”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在乎呢?”
“公主当然可以不在乎。众口悠悠,不听也罢。我劝公主舍了他,更是因为宁远将军注定要为大梁朝疆场厮杀,于他而言,有国无家,公主又何必非要做他的家人。”
“呵,”长宁冷笑一声,“照这么说,你又为什么嫁到苏家?”
薛怡芳沉默片刻,轻声道:“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总是没得选,所幸,公主不是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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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跟沈则闹了个不痛快,这人就再没出现过。陈茗儿白日里要忙绣作坊里的活,夜里还要赶制给疏影阁的私活,忙得颠倒,倒也没什么空去想这件事。只是再来月事,再不像上回那样疼得起不来身,陈茗儿的心里猛地多出些灰晦涩不明的情绪来。
重来一世,她再也没有那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的鲁莽了。
不是有心难为他,她丁点都不想难为他,只是她心头的墙太厚,而墙内圈着的又是一片荒芜。
陈茗儿凝着窗外那缺了一块的月亮,眼皮渐沉,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
第二天,她同万妈妈讨了半日的假,去给疏影阁送做成的衣裳。
她步履匆匆,人刚拐上府正街,闵源迎面过来。
陈茗儿一惊,刚要回身,就听闵源哼咛一声笑:“这不是小哑巴吗,好久不见,没了个我那个冤大头的弟弟,不知道你如今又攀上了谁家啊?”
陈茗儿不想同她纠缠,转身欲走,跟着闵源的丫鬟胳膊一横堵住了去路。
第16章
此时天色尚早,府正街还没热闹起来,偶尔有人来往,也俱是神色匆匆,没有功夫管闲事。
陈茗儿也不打算躲了,扬起脸,平视闵源,眸中没有丝毫的胆怯。
闵源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陈茗儿的衣袖扯了扯,冷声嗤笑:“以前锦缎不是最时兴的花样都要闹脾气的人,穿上着布衫,感觉如何啊?”
陈茗儿微微侧首,躲过闵源。
“对了,你不会说话,”闵源咯咯笑了两声,“要不然,你娘肯定能再把你卖个好价钱。”
崔氏爱财,明里暗里地找了各种由头没少向闵之讨要,闵之不愿陈茗儿受为难,钱财上从没二话,崔氏张口,他就给。闵源为此,更是不喜陈茗儿。
闵源挑着眉梢,洋洋自得地看着陈茗儿,“我们家倒是不缺几万贯银钱,能买个嫁祸于人,也是好的。只可惜你现在成了哑巴,京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要你,你娘给你找了什么营生?那勾栏瓦肆的地方,倒是不用说话,只要……”
闵源同丫鬟相识一笑,垂眼看向陈茗儿纤细的腰肢,啧啧两声:“你这身娇体软的,怕是也不错。”
闵源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新仇旧恨,从前顾忌着自己那个傻弟弟,眼下好容易不用再忍着了,她简直恨不得直接撕了陈茗儿的脸。
可陈茗儿始终淡着一张脸,眉头都没皱一下。
闵源勾唇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要不然怎么不脱衣裳就能勾引得男人一个个失了魂似的。”
闵源铆足了劲儿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心中怒火更盛,言语上也越发露骨不顾。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闵源是个人来疯,非得闹个大家没脸方才作罢,陈茗儿不想由着她满嘴胡说八道,脏了耳根子。
她弯起眉眼露了一个笑给闵源,喟叹似地道了一句:“你还真是恨我。”
“你……你……”闵源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圆,“你什么时候医好的?”
“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记好了。收了你闵家钱财的是崔氏,你若是要讨,向她去讨。还有,我现在有心避着你弟弟,也算是如了你的意,不过,你若再像今日这般口无遮拦,那我倒不妨给你添添堵。”
陈茗儿莞尔一笑,“你说你弟弟要是知道了我能开口说话,会不会立马从峡州回来啊?”
她口口声声弟弟,只字不提他的名姓。
一番话话说完,趁着闵源还在发愣,陈茗儿扬手拨开挡路的丫鬟,两步就扎进人堆了去了。
闵源回过神来,指着陈茗儿的背影:“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张了张嘴,慢吞吞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这人怎么看着不大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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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是不顺,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先是碰上了闵源,小偏门一进来没走多远,又碰上了沈则。
陈茗儿还因为闵源的话生闷气,低头走路,走得又急,沈则其实老远就看见了她,本来也想装作看不见,只是眼瞅着这姑娘就往门柱上撞,还是伸手替她挡了一下,冷声提醒:“能看着路吗?”
陈茗儿猛地停住,一抬头,眼底带着残余的愤怒。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怎么,”陈茗儿气鼓鼓道:“碰见闵源了。”
“她难为你了?”
“也不算。”
她走路走得急,额前挂汗,眼睛也湿漉漉的,微微喘着气,玲珑的身体跟着起伏,这一路上也不知道着了多少人的眼。
沈则心里有些发堵,嗯了一声,冷道:“你以后没事少往外头跑。”
听他这么说,陈茗儿诧异得皱了皱眉头,抿着唇没吭声。
沈则自己把话说进了死胡同,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咬了咬后槽牙,放缓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往回找补:“有跑腿的活,可以使唤杨平去。”
“杨平是五爷你的奴才,不是我的,”陈茗儿低声道:“我也是沈府的奴才,不敢坏了规矩。”
她语气不卑不吭,不像赌气,倒像是在提醒沈则要按规矩办事。
陈茗儿总是能用自己的坦然把别人逼到墙角。
沈则冷笑一声,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又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行,规矩,按规矩我那天就不该把你从野狗嘴里救下来。”
陈茗儿冷不丁被他噎住,咬了咬嘴唇,应了一句:“是。”
“你……”沈则觉得自己五脏都要气炸了。
陈茗儿偷偷地瞄了沈则一眼,旋即垂下眼皮,密密的羽睫颤巍巍的抖动着。
瞧她这副模样,沈则强压着心里的火,冷硬又无奈道:“你就不会好好同我说话,是不是?”
陈茗儿鼻息微动,软软的嗓音中带了些许不着痕迹委屈,“我今天被闵源羞辱了一番,心里难受,你别同我说话了。”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也不再看沈则,低头兀自朝前走。
沈则跟着拧过身,凝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那背影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孤烈,又因着她骨相极好,孤烈之余又多了些蚀人魂魄的妩媚。
陈茗儿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脚步慢,也不知道避日头,整张脸连着耳朵都晒红了。
晃晃悠悠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回头,果然,沈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了,两步过来,抬手在她额前虚虚挡了挡,低声问:“你现在不怕晒黑了?”
陈茗儿像是被晒蔫儿,抬了抬眼,没什么情绪。
沈则把人往廊下一推,抱臂望着她,“闵源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陈茗儿眯了眯眼睛,像只困倦的小猫,瓮声道:“她说我没别的本事,只会勾引男人。”
沈则背靠着廊,笑了一声:“勾/引男人也是本事啊。”
陈茗儿眨眨眼,转头看向别处,一副不想同他理论的困倦。
沈则弯下腰去找陈茗儿的眼睛,神色认真:“让男人心甘情愿对自己好,这怎么就不算本事了?你想想,君主治国,说白了也就是‘勾/引’臣下,让臣下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这是一个道理。”
这话虽荒唐,却终是惹得陈茗儿笑骂了他一句:“胡说。”
沈则一撩袍角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粉红的耳垂,戏谑道:“美色也是力量,你可别瞧不上。”
陈茗儿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过,小声问:“你帮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沈则挑眉,不紧不慢:“我若说是,你怎么办?”
陈茗儿搓着衣角,声音低浅:“是就是吧,我能怎么办。”
“我怎么还听出些不情不愿来?难不成貌若无盐,会叫你更开怀?”
陈茗儿摇摇头:“以色侍人,终是不能长久。”
沈则看着她,表情探究,“那以何侍人,能得长久?”
陈茗儿答不上来,凝眸望着他。
“错不在色,而在长久。无论以何侍人,想得长久终究是难的。”
他的话,乍听总是荒诞,细品却别有深意,听得陈茗儿早忘了心头的不快,一双眼盈盈亮亮,转而问他:“所以你不娶妻,是因为不信长久?”
“呵……”沈则低头一笑,“我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其实不光是男女之间,还有……”他一顿,似乎不想多言,简短道:“世事皆如此。”
他伸出胳膊捡起陈茗儿落在地上的一截绦带,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话也说得散漫:“闵源其貌不扬,对你是口出恶言那是公报私仇,你大可不必在意。”
陈茗儿抿唇一笑,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沈则把绦带往她膝上一扔,起身,“你要先学会心安理得,再去学诚惶诚恐。”
“心安理得又诚惶诚恐?”陈茗儿好似能体悟他所说的情景,却又不大真切,懵懵懂懂地等着沈则的解释。
沈则朝着在远处等了半天的杨平摆了摆手,转而道:“太子找我,我得进宫一趟。下回你要去疏影阁送东西找杨平,他腿脚快。”
陈茗儿仍坐在原处,看着沈则快跑两步,接过杨平抛过来的马鞭,走得倒是又快又利落。
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回头多看一眼。
陈茗儿收回目光,看向垂落在膝头的绦带,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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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撞见陈茗儿,闵源的心内就一直不安定。她不得不承认,那如画的眉眼,不盈一握的细腰,玲珑精致的身段,别说男人了,同为女人她看着都有些挪不开眼,她那个弟弟就更别提了,留着陈茗儿在京城,始终是个祸害。
伺候闵源的丫鬟从崔氏那打听到陈茗儿人在沈府,闵源一听,连说了几句不好,“你想想,她怎么偏偏就进了平阳侯府?这定是闵心远的迂回之计,把人交给沈则护着,等他从峡州再去磨老太太去,他还真是不死心呐。”
“那倒也不难,您跟平阳侯夫人说一声,叫她把人驱了就是。”
“不行,这事儿不能惊动夫人,也不能叫沈元嘉知道,”闵源抓着手中的帕子,恨恨道:“咱们得出其不意,绝了这个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啊,马上就是狗血但又让我暗搓搓兴奋的情节……嘻嘻嘻
第17章
从东宫出来,尽管沈则特意绕了远路,却还是被长宁截住了。
“公主。”
他后撤一步拱手行礼,特意把尊卑后面的疏远演到淋漓尽致。
长宁蹙着眉头,幽幽地瞪了杨平一眼,杨平后背一凉,知趣地退开了。
落日余晖中投射在地上的是泾渭分明的两片人影。长宁上前一步,生生地让两人的影子重叠,她固执地看着沈则,一字一句同他道:“我及笄了。”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去求了父皇要他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