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里,夏洛蒂想不通原因,只得承认此行亏大发了。
沙龙里,有些人如鱼得水便觉得这是个欢愉场,有些人厌倦了公式化的社交,便会想尽办法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旁观午夜的喧闹。
早早在钢琴上展示过的菲利克斯,此刻就安静地在边角享受着独自的时光。他不需要再去在别人的赞誉里去找自信,很多不必要的行程就可以缩减。
如果不是为了某个钢琴家,这位作曲家宁可在呆在旅馆去邂逅五线谱上的缪斯。
“嘿,门德尔松先生,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匈牙利人爽朗的法语响起,菲利克斯给了他一个平淡的眼神,但对方的热情丝毫不减。
“我看见了——看来你和那位小姐相处得十分愉快?哦,我就知道,我的清单一定派得上用场……她没和你一起出席吗?真遗憾,下一次你会给我介绍她吗?”
年轻的作曲家完全无法理解这位钢琴家的生机和活力,他似乎对一切都饱含着激情。
“第一,我和她的相处没有过不愉快;第二,你的清单选项全几乎全被否决了;第三,如果你短时间没有出游柏林的计划的话,我想我没有机会介绍她给你认识。”
严谨的德国人用一二三,条理分明地将匈牙利人的热切期盼极速地降温。弗朗茨微张着嘴,漂亮的蓝绿色眼睛里开始回荡着失落与委屈。
喔,这个人就真不知道收敛他的“魅力”吗?我可不是那些贵妇人,我可不会心疼他!
嘴角隐隐抽搐的菲利克斯和弗朗茨互望着彼此沉默。突然记起自己身怀艰巨任务的作曲家,有些后悔方才逞一时之快的冲动。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用——至少‘送花’那条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李、弗朗茨。”
菲利克斯别扭地松软了对话,他决定还是对钢琴家友好一些。
“弗朗茨?”
“是的,弗朗茨,你可以叫我菲利克斯。”
来自有些高冷有些高傲还有些傲娇的外国同龄音乐天才的善意,立即就让钢琴家性质从低谷开始不断走高。
上帝呀,我的预感没有错!
我会收获一份友谊——菲利克斯果然是个心软的好绅士!
匈牙利人的眼睛里似乎又亮起了星星。
“弗朗茨……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菲利克斯,请不要怀疑匈牙利人对朋友的慷慨——我会竭尽全力!”
这样剔透的心灵让菲利克斯有些无从招架。习惯了带着距离的相处模式,陡然遭遇这样一个真诚的新朋友,令他十分的不自然。
弗朗茨和夏洛蒂本质上很相似,但他们却又那么不同。
“没有那么严重,你不需要这般郑重……”
“那告诉我吧,我现在是如此期待你的委托。”
菲利克斯挣扎着许久,终于压下心中的那阵羞耻,向金发的少年试探着问道:“你……能给我签个名吗?嗯,在你的练习曲集上……我可以和你,呃,交换?”
弗朗茨的双眼明亮得像两只小太阳,他兴致勃勃地说:“你喜欢我的音乐吗?菲利克斯,我太高兴了——我是说,完全、没有、问题!需要题词吗?我要给你写什么赠词呢?”
“等等,你不要误会了!要你签名的练习曲集的人不是我,是夏洛蒂——”
“所以,是你的那位小姐喜欢我的曲子?上帝呀,今夜的我倍感荣幸。”
在朋友面前从不虚伪的弗朗茨,甚至当面向菲利克斯行了个贵族大礼,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欢乐。
年轻的作曲家只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疼,钢琴家这般多戏,让他突然感慨瑞贝卡的哪些行为,甚至算得上可爱了。
“纠正一下,她不是‘我的小姐’——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另外,你这样对一位女士过于轻浮,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是吗?你们只是朋友呀……那么,向远方的、素未谋面的夏洛蒂小姐,献上来自弗朗茨·李斯特最诚挚的歉意!”
新朋友的解释说明反而让弗朗茨嗅到些许别样的味道。不过菲利克斯说得在理,妄议一位小姐的确不是绅士的行为。
鉴于这位黑发少年恪守着所有贵族的行为准则,他还是真诚道歉为上。
“那菲利克斯,我今晚回去就给你签,明天亲手交给你——”
“不,你的曲谱集,我会自己去买一份。弗朗茨,不需要你提前准备,你只签我准备的那一份就好。”
较真的德国人丝毫不允许自己的礼物变成别人的礼物,回绝得十分干脆。
欢快的匈牙利人并未多想,他的注意力全在完美地完成朋友的委托上。
“那我需要为她写上什么样的赠词?她有特别喜欢的诗句吗?或者格外欣赏的作家?”
“……不需要,先生,你只需要签上你的大名就好。”
“那她喜欢哪一家的墨水?什么颜色的?我需要用什么字体?”
“……照、你、平、常、就、好!”
耳畔的法语似乎陷入了蜜蜂振翅一样的喋喋不休。菲利克斯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对弗朗茨过于冷漠,导致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名字、一份嘱托,对方就能如此尽善尽美地想要完成它。
那绝不是讨好——年轻的作曲家在门德尔松宅邸接触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弗朗茨的表现完全只是为友谊而展现的一种珍视。
钢琴家太像一轮太阳了,对他照耀范围内的一切,他都毫不吝啬光与热。
这样的人是没法讨厌的。
如果一定要讨厌,那一定是他们的音乐理念有了分歧。
……
菲利克斯看着桌上那份李斯特的钢琴练习曲,有些恍惚。夏洛蒂的愿望实现了,顺带还附赠了自己一份奇特的友情。
他翻开曲谱的封页,背面的空白部分已被它的创作者签上了他的名字。
字迹有些飞扬,在它的起笔转落连带着潇洒的游丝间,菲利克斯看到的是那个钢琴家自由火热的灵魂。
F.Liszt
某位先生的字迹还需勤加练习,有些过分张扬,少了优雅的味道。
没我写得好看。
少年撇嘴笑了笑,把曲谱归原。
他抽开抽屉,把那团揉皱的“建议”拿出来再次过滤——尽管它们不切实际,但“某些”还是可取的。
夏洛蒂,你的愿望已经达成。
愉悦的少年不知道,等他回到柏林——
他们这个词,写作他和她。
第39章Op.39:默声别
从长途马车旅行中解脱出来的夏洛蒂,站在自己宅邸前放下了行李箱。她将手里的那本法语小说搁在箱子的提手边,趁着阳光好好棣伸了个懒腰。
女孩子揉弄着自己的双肩,舒活着全身的筋骨。尽管菲利克斯给她挑的是最好的车厢,但这样几乎不停歇的赶路,加上并不如现代的交通条件,她整个人都软了。
屋前花圃里的小铃兰已经打了苞,可爱的白色范着些许淡青,在风里来回地招摇。
后知后觉的夏洛蒂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她看见家中的梧桐已经抽出新叶,到处都是浅浅嫩嫩的绿意。
离开柏林时它们还是一片寂静,而现在,春天终于降临。
心情突然变好的女孩子在扫到脚边的木箱时,不由地又生出些无可奈何。
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苛待、自己!
休息好一会后的夏洛蒂,颤巍巍地提起行李箱,哆嗦着挪着寸步,一点一点地艰难前行。
进了屋,终于可以好好歇息的她,在女仆递上茶水的那一刻,终于有体会到某种与“劫后余生”共同的感受。
现在,某位小姐只想钻进自己温暖又柔软的被窝里,三天都不要下地。
但当她终于看到大厅里正坐着的那位优雅绅士时,顿时一阵背寒,所以的疲惫瞬间抽离肢体。
“爸、爸爸……向您,嗯,问安?”
紧张到舌头打结,夏洛蒂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到嗓子眼,话都说不利索。
卡洛斯平静地扫了眼女儿,扬唇就是一个疏离的假笑。他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缄默不语。
夏洛蒂只觉得春日的气息即刻消退。父亲就像是乐谱上标注了重力记号的低音,一点一寸地在凝固着空气。
难道是暴露了吗?
这个想法让夏洛蒂倒吸一口凉气,忐忑着像是在走那段最颠簸的旅途。
“爸爸,你不是……出远门了吗?嗯,工作、结束了?”
“谁知道呢?亲爱的夏洛蒂,你希望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
只得干干陪笑的夏洛蒂,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完全弱气了。
“说吧,亲爱的,你又去哪撒野啦?”
“撒野那哪敢呀……我就出去溜了一圈。”
“溜一圈需要带行李箱?”
“我……去和范妮交换了几天少女的心事。”
“少女的心事?我也才从门德尔松家刚回来呢,夏洛蒂,为什么我没有碰到你呢?”
“我……”
卡洛斯被这蹩脚的理由逗笑了,但他的笑声不带一丝愉悦的情绪。
沉思片刻,他为女儿编好了理由,便继续道:“要说自己和范妮出去走了一圈,很遗憾错开了没有碰上我,还是去参加什么别的女孩子的秘密交流会了,嗯?”
父亲上扬的尾音令夏洛蒂瞬间放弃了挣扎,她一闭眼,老老实实大声承认错误。
“对不起,爸爸。我出门去了,去了趟巴黎……”
看着眼前紧张不已的女儿,卡洛斯沉默着叹了口气。
夏洛蒂长大了。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矮小得刚刚只够抱住自己的大腿。她随性又自我,却也愿意接受所有来自父母的期望,只是偶尔野性难驯。
不是野性难驯,是他们做父母的亏欠了她一些东西。
卡洛斯此刻为自己和妻子曾经因女儿过于早熟听话,而安心去经营个人事业的行为感到抱歉。
夏洛蒂自从来到柏林后,几乎像是长在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她在门德尔松家学习,和小门德尔松们一起长大,愿意为了某个人忘记有那么大的勇气。
她才十四岁,从柏林到巴黎,一个人!
衣袖下藏着卡洛斯颤抖的手。上帝知道,他这几天等女儿回来有多心焦。
“孩子,我很抱歉……你可以和小门德尔松们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和你妈妈并不反对,相反,我们很乐意看你品尝友情的甜蜜……”
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卡洛斯撑着头,尽量温和着自己说话的语气。
“但现在,我很怀疑如此放任你的行为是否正确——你是一个德沃克林,一个让勒诺,不是门德尔松的附庸!对不起,我用了这个词……尽管我知道,它一定不准确。
因为我无法理解,毕竟你才十四岁,你还没有成年,不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有‘勇气’……
这份友情是否份量过重,而你是否无形中过界了呢?一个总是会左右你判断的朋友,总是会让你打破规则的朋友……夏洛蒂,我很担心。你是一个贵族淑女,但你的行为真的不够贵族!
想想你的行为,真的必要吗?还是说少了你,那位先生连自己的路都找不到了么?”
女孩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的无从反驳。
她也不想反驳,毕竟当她踏足巴黎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自己判断出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了。
她有些难过,父亲的话让她恍然惊觉,是否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毕竟历史上并没有她陪伴的菲利克斯,也最终成为了那个耀眼的音乐家。
“我和亚布拉罕和莉亚谈过了。夏洛蒂,菲利克斯已经有了他的职业,他会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绅士……你在门德尔松家的课业该结束了,从现在起,你就在家里学习吧。”
夏洛蒂惊愕地抬起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
尽管当年要重温学业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现在让她告别早已习惯的日常,心里的失落和惶恐交织得五味陈杂,令她不知所措。
“你……还是可以去拜访你的门德尔松朋友,就按照一般的流程走。只不过最近,你好好在家反思过错吧。”
卡洛斯还是无法对女儿强硬,他不想看到女儿失落的样子。犹豫着,他还是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
“或许这是你们最后可以轻易见面的时光了。夏洛蒂,我们要离开柏林,搬家。”
语毕,父亲缓缓走到女儿跟前,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心疼地抱着她。
“现在,上楼去好好休息吧……”
菲利克斯从巴黎回来后重新变回了那个谦逊有礼的少年。他已经能淡然地听父亲向母亲展示在巴黎得到的关于他音乐之路的鉴定书,甚至还能附和几句。
这次去巴黎他们还带回了一位亲人,他的姑母亨利埃特·门德尔松。现在这位小时候曾在巴黎教过自己钢琴的女士,重新回到了这个大家庭,至少父母都很高兴。
近来在家似乎看不到夏洛蒂了。听范妮解释才知道,这位小姐因为他被禁足三月,现在正在家重修礼仪课。
他只得用书信来聊表遗憾与同情,并许诺在她重获自由前绝不中断交流以及为她好好保存那本签名的钢琴练习曲集。
等到夏蝉在树间长鸣的时候,门德尔松宅邸终于迎来了某位许久未见现身的棕发蓝眼的小姐。
菲利克斯敏锐地发现,眼前的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或许不应该用陌生这个词,只是这样沉静的夏洛蒂太少见了,她仿佛收敛掉所有张扬的东西,变得像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女。
语气清幽,举止文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淡淡地铃兰气息,温柔又可人。
菲利克斯这才发现,原来夏洛蒂一旦优雅起来,也可以媲美那些宫廷贵女们画像上的风姿。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在沙龙里有这样一位女士的存在,如果她有心参与社交,一定会被许多青年才俊围绕。
但夏洛蒂才不爱沙龙活动呢。
少年愉悦地想着,暂且告退了兄弟姐妹们的谈话,他要去给她拿那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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