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过自己十岁生日后,春季在欧洲的大路上款款降临。
万物复苏的季节极为适合外出走走逛逛。加上没有了繁重的工作任务,亚布拉罕一挥,在家藏了一整个冬天的门德尔松们纷纷响应,开始他们的家族旅行。
旅行的地点定在瑞士境内,那里风光秀美,宁静安逸,极为适合作为目的地修身养性。
虽说是家族旅行,菲利克斯是十分希望夏洛蒂能同去的。虽然有些任性,但在他的再央求下,父母还是松了口。
前提是一定要争得对方的同意。
但这一次,夏洛蒂却十分干脆地回绝了菲利克斯。
他可以想到她的顾虑,却心不太能接受。
出发前两天,男孩子想去做最后一次努力。
然后,他看到了病重卧床的女孩子。
或许是因为那次逗弄菲利克斯的画作终于让厚爱他的上帝不满了,夏洛蒂在蹦跶很久后悲剧地重感冒了。
“所以……你是真的不能去了……”
菲利克斯十分失望,似乎连卷发都耸拉了下来。
夏洛蒂闭上眼,从被子里伸出握住他的。
“好好去看看美好的世界吧,菲利克斯。鉴于你这么有诚意,这次我一定会松口陪你去……只是神灵们好像不太乐意我这样做呢。
你就当带上了我的眼睛,代我去看看瑞士绝美的仙境吧……嗷,相信我,我也超想和你一起去的呢。”
女孩子的心传来不正常的热度,令菲利克斯揪心不已。
他把夏洛蒂的移至脸颊,用他脸上的温凉帮她降着温,最后他握住她的指,轻轻抚过自己的眼帘。
“菲利克斯?”
“嘘,夏洛蒂,我在让我的眼睛带上你。”
虔诚地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一般的菲利克斯,令夏洛蒂的心暖暖的。她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世界那么偏爱这个孩子。
他是那么那么温柔啊。
“夏洛蒂,不要遗憾,你在柏林就好。瑞士的风景,我会给你全部带回来。”
“唉?”
没有相的时代里,他愿意用他的画,做她的相。
第28章Op.28:她和朱庇特
自那天安慰过病气十足的夏洛蒂后,菲利克斯便没有再出过家门。他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画材,把它当作此次出行前最重要的事。
甚至他颇耗费一番功夫去搜寻,终于在出行前找到了个方便随身携带的轻巧小木箱,能够妥善安顿他的复制风景的精细工具。
菲利克斯的其他行李整理得十分随意,他似乎只是粗略地挑了几件合适的衣服,一切从简。
当然,他没有忘记他的音乐——谱纸和灵感记刚好一并收容在小木箱里,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在离开的那一天,菲利克斯只是给夏洛蒂留下一张便签。上边就写着让她爱惜自己好好养病,病后不要太过松懈之类的话。并差人在他离开后送到公园对面的那幢宅邸。
他不太想和她道别,也不想去思考和一个早已习惯陪在身前的人分隔开来是怎样的体验——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让独自留下的那个人倍感孤独而已。
那大概就是无法言明的,属于男孩子的小小心事了。
……
瑞士真的是一个充满着魅力的国度,从踏足它领土的那一刻起,菲利克斯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带着清新的气息。
虽然某些风景的构成在德意志境内也能见到,但两者气质分明。瑞士土地上的一切似乎都是柔软的,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它似乎对所有的来访者都是和善的,仅仅一阵清风,就能让人瞬间卸下心防。
山峦,湖水,森林,草原,城堡,城镇……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它并不独特,却总能吸引你流连忘返。
夏洛蒂,这里真的非常非常——
适合画进画里。
马车队停了下来,门德尔松一家决定在此修整一番。漫长的奔波终会使人疲倦不堪,若是因疲乏破坏了游玩的兴致,那便得不偿失了。
门德尔松从不做这样亏本的事。
亚布拉罕和莉亚相扶着从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上下地。
孩子们则等不及,早就在车队停止的那一刻,化作一条条归湖的小鱼儿,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车。
瑞贝卡一落地就拖着保罗在平坦的原野上狂奔起来,自由的气息让她忘记了淑女的行为准则,像只鸟儿般不停地叽叽喳喳。
保罗被精力旺盛的姐姐拽着,宛如她里的一只风筝。但看着她如此开怀,他也乐得陪她一起疯。
马车边的范妮大声呼喊着让弟弟妹妹们跑慢些,注意脚下。在回应过长姐后,这两只小兔子便继续在草地上撒着欢。
范妮叹着气无奈摇头,直到她看见菲利克斯竟最后一个蹒跚着下了车。
“慢些,菲利克斯。”
少女上前扶了一把弟弟,大概是因为车厢门比较窄小,背着小木箱的男孩被车门磕了下。
“我没事的,范妮,谢谢你。”
落地后,男孩向姐姐道了谢。
少女漂亮的指叩着木箱的盒盖,从木质的板材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声响。
范妮收回,弯下身子挪移地笑道:“哇哦,准备得这么充分?亲爱的菲利克斯,我从不知道你和家人的旅行也会如此用功——需要我猜一猜原因吗?”
男孩子的脸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但他马上就镇定下来。
拽着画具箱的肩带,菲利克斯语气不染波澜:“我只是喜欢记录下风景而已……这些美好的景色,如果只看一眼就太可惜了。”
“所以你要把它画下来?”
“对。纠正一下,不知是‘它’,是这一路。”
菲利克斯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范妮十分震惊。原本以为弟弟在开玩笑,但他脸上并不作假的坚定神情最终让她咽下了问句。
但在外面跑了一圈又回来的瑞贝卡,在轻拍自己哥哥的肩,吓了他一下后,咯咯笑着打着他,丝毫不留情面。
“只是因为喜欢画风景吗?不不不,如果只是喜欢风景,你挑最好看的画几张就够了——但你这一路都没停哦,菲利克斯小先生。
让我们想想某个不能和你同游的、远在柏林的‘那位小姐’……噢,真相!真相就是你想把这一切都和她分享对不对?
上帝呀,保罗,快想想最近你陪我读的那些小说——我打赌,那些作家都不敢在自己书里这么写!这简直就是太——”
妹妹夸张的表演和语气令菲利克斯有些气血上冲,他只觉得头有些炸痛。
但想到瑞贝卡是他珍视的妹妹,他只好一边用眼神威慑她,一边用语言止这种无聊至极的打。
“瑞贝卡,当你在呼唤上帝的时候,就不要接上打赌这样的词了——上帝可不会眷顾一个赌徒,顺带的,这种行为可是门德尔松家并不提倡的。
你是一位小姐,所以请你尊重另一位小姐的名誉。就算我所有的画作在回柏林后都会分享给她,但我想,夏洛蒂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完全值得我这么做?
我去画画了,这两只小调皮鬼就交给你啦。范妮,有事记得喊我一声就好,我去那边。”
菲利克斯指了个方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瑞贝卡嘟嘟嘴,在他的身影远去后,才跟长姐嘀咕数落着兄长。
“真是过分呢。范妮,口非心是的哥哥我诅咒他以后一定会饱尝甜蜜的折磨!
明明那么珍视夏洛蒂,还嘴硬还时不时欺负人家……我现在十分肯定父亲那句评价没错——他以后一定娶妻困难!”
“诅咒这个词用在自己兄长身上也不是什么好行为哟,瑞贝卡。或许这就是菲利克斯的独特风格和他的乐所在吧……”
范妮亲昵地抱着瑞贝卡蹭着她细嫩的脸蛋,保罗在一边附和着直点头。等她挣脱长姐的魔爪,便拉着弟弟立即远离了这辆马车。
少女看着安静在草地上画着风景画的男孩子,另一边是再次欢笑游戏的弟弟妹妹们,她拢了拢身上的小披肩,突然有些想念。
想念一个,像阳光一样的少年。
范妮的脸泛起些许粉色,她随即有些羡慕菲利克斯为夏洛蒂画下一路风景的举动——某个人就只会一门心思的画她的肖像,真的太木楞了!
她眼前似又晃起那些速写本上的自己,一幅幅都那么清晰。她有些懊恼地跺着脚,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上前加入弟弟妹妹们的游戏。
等到下一个城镇,她就尝试给某个少年写一封信吧——相信他收到信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有。
……
很难想象,菲利克斯是如何用一支并不起眼的铅,就在纸上如此生动地勾勒出了一幅美妙的风景。
葱郁的近处的大树精细而富有生,原野随着纸幅蔓延到远方,最终和山脉化作了边界线,只在它们重合的地方留下一小座村庄。
一张令人心静的素描完成,并未耗费男孩子多少功夫。
他翻了翻画纸,前面已经积蓄了不少张风景。
菲利克斯满意地笑着。开始闭眼享受从山那边吹来的温柔的风。
“夏洛蒂……”
他呢喃出一个名字,突然惊觉她并不在自己身边。
指揉揪着草地,指甲上被蹭出些许新绿,风一吹,立即就黯淡下来。
还是不太习惯,身边少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菲利克斯再次翻开一张全新的画纸,他想了想,刷刷落,毫不迟疑。
女孩子的肖像慢慢在米色的纸上铺展开来,在精修过画人的五官与发梢后,他停在了她的衣着上。
突然他笑了,便随意地给她画上了他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如你所愿,夏洛蒂小姐。
我画了男装的你,那就扯平了。
旅行一定会发生点事,一门心思想要画画的某人就更容易闹出些乌龙。
比如说前不久,和家人一起下车约定散步走到某地的菲利克斯,途被一处绝妙的风景构图吸引,一不留神就脱了队。等家人们走到马车停靠点时,才发现队伍少了一个人。
哭笑不得的父亲只好乘着马车原路返回,去找自己儿子。结果没走多远,就在一辆运送干草的农车上发现了自家儿子——他竟然还在给画作修正细节。
给了赶车人几枚银币作为答谢后,菲利克斯被父亲抓回了自家马车。
当晚,在下榻旅店安顿的门德尔松一家人开了个紧急会议:
第一,严禁菲利克斯在家族活动接触跟画材有关的一切东西,他的小木箱一上马车就要归范妮保管。
第二,延长旅行时间,放慢旅行行程。既然儿子想多锤炼绘画技艺,他们愿意支持他实现这个愿望。
会议结束后,瑞贝卡和保罗一人在菲利克斯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感激的吻,将他弄的一头雾水。
范妮早已看穿了一切:这是在感谢你又让他们的自由时光延长了呢,菲利克斯……
自菲利克斯送出那张便签后,夏洛蒂隔差五便会收到一封来自不同地址的信。
信件出自同一个人之,从德意志境内一直到瑞士。
是菲利克斯。
他没有给她寄一张画作,大概是想回来的时候在一起给她看。但他却在信里为她详细描绘着他一路的见闻。
“今天我们途径卡塞尔,便决定了参观。我和范妮在这遇见了新任皇家乐队的指挥路易斯·施波尔,我们一起演奏讨论音乐,非常愉快……”
“夏洛蒂,我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我在法兰克福认识的新朋友——一个音乐小神童介绍给你,他叫费迪南迪·希勒,只比你小一岁……”
“我们终于到达瑞士了。夏洛蒂,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可以说出来,那就是——这儿太美啦!”
“今天我们一家去攀爬瑞吉山。夏洛蒂,你如果看到瑞贝卡一路絮絮叨叨的样子,你一定会发笑的——父亲的旅行计划里可是还有根阿尔卑斯山,哦,可怜的瑞贝卡小宝贝,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亲爱的夏洛蒂,我不得不跟你倾诉:格林德瓦大冰川和日内瓦湖,简直是人间仙境!它们太迷人了,我的耳畔至今都回荡着山谷可爱的约德尔小调。”
……
信件一直从未断。
即使他早已不在这里,但对她来说,他似乎从未离开过。
从盛夏到年末,在外兜了一大圈的菲利克斯终于回到了柏林。
一下马车,他就像支离弦的箭,带着他的小木箱直奔夏洛蒂的家。
亚布拉罕拦住想去抓弟弟的范妮,开导她说:“让他去吧,毕竟他第一次和朋友分离这么久不是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洛蒂飞速从楼上下来。她还未开口,就被菲利克斯包了个满怀。
她有些愕然——像这样会大声呼喊的、见面直接就用力拥抱的表达方式,绝不是那个恪守礼节的小绅士平日的行为啊。
“见到你真好,夏洛蒂。”
男孩子紧了紧臂膀,在女孩子的耳边轻轻说着话。
“见到你真好,菲利克斯。”
女孩子浅浅笑着,她不再去细想男孩子身上的不合理,伸出臂给了他一个回应的拥抱。
……
夏洛蒂把菲利克斯带进了音乐室。她有些懊恼地看着桌上纷乱的音乐总谱,在某人的低笑声下红着脸将它们一股脑收好塞进了柜子里。
“你、什么都没看见!”
“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菲利克斯出奇地顺从,他拉过夏洛蒂,打开木箱,在桌上给她一张张地摆出他一路的作品。
素描、水彩、速写……
黑白的,彩色的,写实的,写意的……
一幅幅都是绝美的风景。
夏洛蒂从未见过这么多稿画铺在一起的壮观场面,她只觉得脑轰鸣,被着满目的瑞士风景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拉过菲利克斯的,呢喃着不住向他诉说着感谢。
“为了答谢你,菲利克斯……再加上庆贺你下一个生日,我送你一尊朱庇特——”
夏洛蒂故作神秘地拖长了声线,眼满是流转的光彩。
“交响乐的、朱庇特。”
久别后的再次重逢,她说她要送他一尊朱庇特。
男孩子有些诧异,他的灵敏的思维并不能在此刻让他完美解读她此举的意义所在。
女孩子知道,她希望这位在罗马神话里主掌光明与法律的天神,能永远庇佑眼前的孩子。
这么好的菲利克斯,理应远离非议,值得被世人公正以待。
第29章Op.29:乐团和指挥
莱菲布勒虽是法兰西人,但在德意志的土地上生活多年。早已在此成家的他,用一双神奇的音乐家指养活着他温馨的小家。
人至年,总会被生活的重担弄得疲惫不堪。索性家人都健康和睦、相亲相爱,这让这位经验丰富的乐团乐的心还保持着温暖。
能以音乐为职业,并能借此养活一家人,这位年小提琴一直为此深感幸福。
只是好景不长,这次柏林王室教堂乐团的职业考核,莱菲布勒因身体不适影响了发挥。原本可以竞争第一小提琴组首席的他,只得按照乐团规定,意外沦为替补。
要想回到原先的位置,他便只有等明年的考核或者乐团有人自动离职——一年的时间太长,替补的薪水完全不能养活一家人;而等人离职简直是天方夜谭,谁会放弃柏林王室教堂乐团这一报酬丰厚又体面的工作呢?
莱菲布勒最近愁容满面。他一边数落自己病不逢时,一边又得去找好出路。
一般情况下,乐团替补基本不会参与到排练和演出活动,这也是为什么薪水比正式成员会低到尘埃里的原因。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