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祀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又怕她没玩够,便生硬地转开话题:“还想钓吗?”
“想是想,”这种开挂的操作,钓上来不少好玩的鱼,尤许就问,“什么鱼都能钓上来吗?”
“能。”只要她想,他都会去满足。
尤许走到他面前蹲下,忽然伸手将他的银发勾到耳后,嗓音轻柔地说:“我啊,这次想钓到这大海里最漂亮的鱼。”
没有温度的掌心擦过他的耳根和脸颊,于祀却觉得脸在发烫。
“好。”他说。
于祀游回海里,打量了眼四周经过的鱼。
尤许重新提起鱼竿,一手摸到鱼钩,不知在想些什么,勾起了一抹笑。
鱼钩带着鱼线在空中划出弧度,最后没入水里。
没多久,鱼线动了动,慢慢地朝她这个方向靠近。
此时的傍晚,一半的太阳没入海平线,另外一半的余晖晕染半面天空,橙红色的光融在水面,此刻的大海不是蓝色,而是漂浮油彩又碎入金粉的橙黄色。
在这半轮太阳,漫天灿烂浓重的背景下,一位银发鲛人,逆着夕阳,身体轮廓带了一层暖黄的光晕,朝她靠近。
他用尾巴支着上半身,手里握着一根鱼线。
那根白线因橙红的光而变得泛红,线的另一头,在她的手心。
一鬼一鱼,一陆一水,沙滩和海水有着明显的分界线,而他们中间有这根线相连。
尤许与那双含着一弯浅浅暖光的眼眸隔空对视。
一瞬间,她感觉手中的线好似传来了他的情绪,如海水般,时而温柔细致,时而猛烈激荡,时而又澄澈安静。
这些情绪透过她的魂体,直达她的心底。
直至心口灼烫,手上的线快要握不住。
于祀来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在她的面前摊开了手。
他的手心里有个鱼钩,不是弯钩,是被她换成的直钩。
她没打算钓其他的鱼。
“尤许,你钓到了我。”他看着她,眼眸有一道弯弯的弧光。
“就别放手,好不好?”
他轻缓地说。
——
星星低垂,明月遥遥地挂在夜幕上。
烤好的鱼散发出焦香的味道,尤许从火堆边取下烤鱼,习惯地往旁侧递去,落了个空,才想起于祀今晚好像有事要做,回到了海里。
尤许收回手,刚想咬一口鱼,谁知木棍连鱼直接掉进沙子里。
她以为自己愣了下神,一时没注意,反正不缺烤鱼,没太在意,便再次伸手向火堆旁取鱼。
谁知,她透过自己的右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火光。
她的右手变透明了。
尤许愣了许久,心头一悸:“七八!!!”
“肿么了?”七八正在撸串,撸得满脸是油,塞满东西的嘴发出含糊的声音。
“你看我的手。”她右手整个手腕都消失了,左手消失了一个小拇指。
“!”七八一看,吓掉了手上的串,“等等,你干了什么你?!”
几秒后,她的手重新出现,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尤许纳闷道:“我没干什么啊。”
七八呆滞地说:“是不是你吃鱼太多,杀生造的孽。”
尤许无言片刻,说:“你信这种?”
七八把嘴上的油一抹,翻出一大堆的书:“别慌,我查查。”
尤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没了吃东西的胃口,就地躺在沙滩上,看着头上明晃晃的月亮,想起手握鱼线,朝她走来的于祀。
一夜无眠又难熬,像即将面临最后一刀的死囚,尤许枯睁着眼,硬是看着天边明月慢慢消失。
天光破晓时,七八终于出声:“你有没有发现自己颜色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像正常的魂魄?”
“那是因为你的煞气慢慢散去了。”
尤许抬了抬眉:“所以?”
七八嘴巴叭叭地说:“没有老婆的饼能叫老婆饼,但你这没有煞气的鬼能叫煞鬼吗?”
“......”尤许忍了忍,接着问,“所以我要怎么做?”
七八:“不然你先回你煞气的发源地看看?”
“回皇宫?”
“对。”
尤许:“然后呢,最后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这个嘛......”七八挠了挠脑门,指着那本残页的世界百科全书,头痛地说,“因为没查到,我也不清楚,先去看看再说。”
简直不能再坑,用积分兑换的破书居然残缺。
尤许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思索这件事。
一直到太阳升起,她被迎面晒着,不知过了过久,她感觉眼皮的光感一暗,有道影子在默默地替她遮挡阳光。
尤许缓缓睁开眼,一眼看到那双温柔含光的浅蓝色眸子。
她坐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于祀下意识将尾巴往后甩,藏进沙子里。
尤许注意到,不动声色地绕到他后面,摁住他的尾巴,把沙子拨开,看到他鱼尾上残缺了几块鱼鳞,露出红色的肉,就像人的手背被挖掉了几块皮。
鲛人爱美,尾巴尤甚,连于祀都说过,尾巴比他的脸还重要。
“怎么回事?”尤许抬头看他,“昨晚打架去了?”
于祀不会说谎,但不想说的时候就会闭口不言,他低着头,不自然地抠了抠沙子,当真像出门打架回来,被爸妈责怪的小孩。
尤许蹲着,垂了垂眼,忽然说:“于祀,我要走了。”
于祀闻言,猛地抬起头,平静的目光顷刻破碎,他小声地说:“尤许我错了,不会再这样,你别生气.......”
尤许打断他:“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大海确实很美,但我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天下有那么多处美景。”
她以为作为鬼,不会感觉到凉了,可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口和指尖都冰凉透了。
“于祀,你知道吗,人的寿命很短,在那短暂的生命里,我都在地牢度过,所以现在有机会了,我想到处去看看。”
话音落下,空气是突兀的安静。
于祀沉默半晌,眼睫低垂着,音色有些发颤:“你还会......回来吗?”
他倾身过去,握住她的衣角,小声恳求:“我们还会再相见,对吗?”
“当然会,别忘了我现在是鬼,鬼不会死,也许比你上千年的寿命都要长,”尤许勉强地弯了弯唇,“只要遇到海,我们就会有再重逢的一刻。”
这次她心底的不安难除,不去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很难说明白,她不想于祀在见不到她的日子,活在巨大的害怕和不安里。
于祀低垂着眼,想起在那片林子的日子,尤许上山摘花,上树掏蛋,像精灵一般活跃跳脱,鲜活又可爱,再想起压抑闷沉的地牢,她被关了数不清的日夜。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
只是,他连呼吸都在颤痛。
尤许移开视线,注意到他被晒得脱水,失去色泽的大尾巴,他总是这样,脱离栖居之地,尽可能地陪她在岸边。
他该待在水里的,一直都是。
视线内出现一只白皙的手,因为握拳,指节凸起。
尤许一愣,抬头看他。
“那么.....收下这个,别摘下来。”他极尽力气,克制住声音里的情绪。
而他另一只手,连带着沙石一起攥紧,细小的沙石好似掺进他的掌心,磨砺生疼。
尤许垂眸,见一条项链静躺在他的手心,是一条极细银链穿过水晶五角星的项链。
她怔了许久,以至于于祀以为她要拒绝。
他的眼里融满痛楚和哀求:“收下它。”
尤许拿起项链,记忆不可抑制地回溯,这和她曾经给申玦做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只有五角星里装的东西不一样,那条装的是她的心头血,因为身体里有申玦的心脏,血液里也有他。
而这条,里面是浅蓝色的银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细碎的银光,像倒映在水里的明月被装入其中。
于祀亲手帮她戴上。
这条项链是他昨夜做的,他不知为什么要做成这个形状,有团模糊的记忆指引他。
他制作出来之时,浑身压抑不住的高兴和兴奋,他想尤许或许会喜欢,因喜欢而会高兴。
没想到变成了离别之物,他满腔的热切都冷成了冰。
既然如此,他便不告诉她,里面藏着他的私心。
水晶五角星里的银粉是他摘下尾巴上最好看的鳞片磨成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一定范围内,他能感觉到她。
他的私心偷偷藏匿着,谁也不知,包括她。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是红线,他们是鱼线。
鱼线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PS:二更在晚上十点十一点这样,直钩钓人鱼,鱼线相连接,这是这个故事我想码出的第一个画面和冲动,还有两个画面分别在今晚和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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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愿你上钩10
尤国乱了,从权利的中央分崩离析。
这是尤许一路直行的见闻所感。
到处是流民,有人落草为寇,也有人揭竿而起,皇亲国戚手持军队,争夺权利,邻国派兵逼近,企图瓜分这岌岌可危的王朝。
之前在远离人烟的海岛,她并未知晓这么多,如今身处其中,见到饿死的尸体,听说吃人的事情,如临地狱,沉得心怵。
其实尤国从秦聂烛成为国师,全国上下敬以为神明开始,就已经为今日局面铺下了伏笔。
只是由秦聂烛统治,崩坏得慢一些而已,毕竟他会做一条吸血虫,先把尤国的血髓抽干,再踏成粉末,这样的话,这片土地上的生机就都被泯灭了。
如今妖孽已除,只要等人统一局面,重新掌管治理,推行休养生息鼓励农桑的政策,新王朝便能平定巩固。
只希望改朝换代能快些进行,减少百姓之苦痛。
尤许经过几个小镇子,来到一处小村庄,她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原来是以煞气为动力能飞,现在只能用飘的,这点倒是挺符合她对鬼的认知。
已经入了秋,油绿的树叶渐渐泛黄,尤许坐在树干上,眺望远方。
天空泛灰,不再是她想见的湛蓝,她看到与蓝色有关的事物,总会想到于祀,以及那双浅淡透亮的眼。
“打他,打死他!”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尤许微微放空的思绪,她往下看去,只见一片坑洼凌乱的土地上,五个脏兮兮的小孩,在打另一个瘦黑小孩。
他们还在嚷嚷着:“他挖到了红薯!”
“是我们的,快交出来!”
那个瘦黑小孩缩在地上,倔强地仰头大声说:“放你娘的屁!这块荒地是你们的?这个红薯是你们挖到的?不过仗着人多想抢食,没门!”
在乱世中,小孩极为弱势,有被拿去换食物,或者直接被吃的,也可能会饥寒而死,亦或是生病被抛下,最后病死。可以去找吃的孩子,大多会选择抱团争抢更弱势者的食物。
瘦黑小孩一个挺起,直接用头撞倒一个人,骑在那人身上,揪着他的头发,硬生生把那人的头皮都扯了一块下来。
那群小孩发现遇到一个不好惹的,纷纷拿起木棍和石头,准备砸向瘦黑小孩。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把那群小孩掀倒在地,瘦黑小孩也被吹倒在一边。
风停后,那群小孩站起来,作势要继续打瘦黑小孩,阴风带着刺骨的冷,又刮了过来,再次把他们掀倒,不过这一次瘦黑小孩没事。
“真是邪了门了。”一群小孩东张西望,心里都有点犯怵。
有两个胆大点的,朝瘦黑小孩走了两步,又被忽然涌起的风刮倒在地。
“他,他是妖怪!快跑啊!!”有人一喊,再有人一跑,恐惧成倍叠加,没两下,那几个小孩跑得精光。
尤许坐在树干上面拍了拍手,正准备离开,就看到那个瘦黑小孩插着腰看她,语气古怪:“你一个鬼,为什么要帮我。”
尤许动作一顿,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你看得见我?”
事实上她现在魂体越来越淡,除了心口巴拉着一股怨气,其实和寻常的鬼没什么两样了,所谓阴阳相隔,大多数的鬼不会被人看见,现在她也是。
不用担心吓着人,她为了赶路,不再走偏僻林子,直接往城镇走,遇到成千上万的人,瘦黑小孩是第一个能看见她的人。
瘦黑小孩:“看见了怎么着?”
“小丫头,你不怕我吗,我可是鬼呢。”
尤许从树上飘下来,细细打量这小孩,小孩瘦得像脱了皮的小树,浑身脏兮兮的,衣裳破烂,头发凌乱油散,却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又黑又亮。
“你怎会知晓我是女孩,”说完,她又撇撇嘴,道:“鬼有什么可怕的,能有人可怕吗?”
越是乱时,越是要掩藏自己的性别,她能活下来,不仅仅是胆子大,还有对一些危险的聪明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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