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扶姒不再瞒着,她心已凉了半截,确实无需要个人倾吐,就愤然道:“哼,还自诩书香世家,从前咱们家势大时,我做什么都没有不依的,现下可好,看着我家形势不好了,连门都不让我出,欺人太甚!”
琼兮就劝道:“那姐姐为何不遣人送信给世子?镇北公府还有男人在,就不能让人欺负!”
扶姒沉默片刻才再开口,眼神漂向窗外,声音都有些嘶哑:“罢了,总归他们也不敢真拿我如何,阿羡如今也是分身乏术,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姐姐——”琼兮还欲再劝,却忽然听到有丫头禀报,丽夫人来了。
琼兮疑惑着抬头,便瞧见一婀娜多姿的女子款款走来,这女子看上去像江南水乡出的,柔弱极了,她过来,冲扶姒盈盈一拜,说出的话却并不如何客气:“妾身来晚了,昨夜老爷折腾的太厉害,妾身身上实在酸疼的厉害,只得贪睡了片刻,还求您不要怪罪。”
这种事扶姒经历的多了,刚开始也是气愤,直到现在已经乏了,反倒懒得再搭理她,但琼兮没历过这事体,这样嚣张的妾室,她也只从话本子里见到过。
她替扶姒不忿,嗤道:“这位——”看扶姒一眼,后者意会,“姓刘。”
“哦,刘姨娘,您好本事,这都日上三竿了,才叫多睡了片刻,那你往日几时请安啊?可别分不清谁是主子!”
那姨娘咬着下唇没说话,倒是她的丫头挺厉害,仰着头道:“老爷本来说叫姨娘今日不用来了的,可姨娘守规矩非要来,奴婢拦都拦不住,没成想,来了竟还要受一肚子气,若老爷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待这一段傻瓜式发言完毕,那姨娘才装作严厉的制止丫头:“闭嘴,说什么呢,太太愿意教训我,那是我的幸事!况且老爷心疼我,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我才更不能因此坏了规矩,徒为老爷增添烦恼。”
好一朵盛世白莲,一瞧便知是和柳娅一个路数的。
“奴婢只是替您不忿!”那丫头十分蛮横,一副替主子委屈死了的模样,甚至还将炮火打到琼兮身上,嘟囔道,“况且,这是周家事,这位夫人有什么资格斥责您?也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尽管她声音低,但这屋里又没大动作,她这话,琼兮听的真真的,不由气极反笑,知道的这是个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周家女儿呢!
“放肆!”只是不等琼兮说什么,扶姒先动了怒——她的心早已如这数九寒冬一般寒凉了,便不愿费心神与这些东西计较,可琼兮是她弟媳,来探望她,哪有被一个丫头冒犯的道理?
是以她冷下脸,直接将手里一盏茶掷到那二人脚下:“跪下,主子说话,焉有你插嘴的余地?!”
往日扶姒很少动怒,不愿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东西气到自己,但越少动怒的人,发起怒来才越令人心惊,是以那丫头被吓得腿一哆嗦,立马跪了。
扶姒接着吩咐:“掌嘴!”
“太太!”到底是自己的丫头,刘姨娘不愿她受罚,更不愿她被扶姒罚,那不是打她的脸吗?于是立马开口制止,对上怒气冲冲的扶姒,她也有些心虚害怕,但还是强撑着道,“太太,这丫头有错……”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扶姒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她一面慢条斯理的用条雪白手帕细细擦着手,一面道,“主子说话,没有奴婢插嘴的份。”
刘姨娘一时被噎住,十分难堪,她此时侧身站着,余光刚好可以瞥见门外人影,于是立即委屈的流下两行清泪。
这哭也是讲究技巧的,有人嚎啕大哭,再胡乱抹两把眼泪,脂粉便会糊满脸,叫人即使怜悯,也不愿再多瞧一眼;有人只柔弱的哭,抹眼泪只是用手轻佛一把,便有再多的泪,也自任它流下去,这时那哭的人盈盈眼波再瞧过去,便叫人心里一紧,生出许多保护欲来,端的是我见尤怜。
毫无疑问,刘姨娘是最后一种。
可她远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如此,琼兮再抬头,也瞧见正进屋的身影,心里一紧,欲提醒扶姒一声,却见后者直接丢了手中帕子,一把用细细擦过得手掌掴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声音清脆,琼兮此时却顾不得来人了,立即后退一步,用帕子擦了擦脸,“啊,好脏!”
——那姨娘莫不是水做的?
第四十六章
“柔儿,柔儿!”外头突然疾步冲过来一着华服的男子,这男子一瞧便知是生在富贵乡的,且瞧上去极有学识的模样,只是他此时没了半分仪态,怒目瞪着扶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血海深仇才呢。
他上来不问缘由,先叱责扶姒道:“你这毒妇,柔儿这样柔弱的人,你怎么下的去手!”
又赶紧换了副温柔腔调安慰佳人:“柔儿,我来了,不要怕。”
刘姨娘仍落着泪,声音细软,又带着四分委屈三分懂事三分坚强:“老爷,都是妾身得错,妾身不该过来扰了太太清静,您别怪她。”又抬手拭下两行清泪,摸了摸发肿的左脸,“老爷千万别因此动怒,妾身怎样都好,您的身子最重要。”
“你就是太心善!”看上去极有学识且样貌英俊的周永观柔声哄着佳人,本是副极惹人心动的画面,可瞧在琼兮眼里,却十分替扶姒委屈。
堂堂镇北公府的嫡出姑娘,嫁与周家也算是低嫁,却落得睁眼看丈夫维护小妾的画面,委实心酸。
“快给柔儿道歉,否则我饶不了你!”周永观连缘故都不问,就确信扶姒一定错了一样,直接叱责她。
扶姒却是嗤笑:“周永观,你要我跟一个戏子道歉?做梦!”
琼兮心里微寒,瞧扶姒这模样,这种事肯定还不是头回发生了,这事体若搁她自己身上,她决计是忍不了的,可如今是在别人家里,她也不好动手。这时代终归对女子不善,一个嫉妒便可置女子于死地,到时于扶姒也不是好事,只道:“姐夫,我今日来看长姐,世子特意命我为您带了些书,你要不要去看看?”
镇北公府还有男人,她在提醒这周公子别太过分了,其实扶羡哪有功夫管这个?那书是全是她带来准备送给扶姒解闷的,如今倒可以用上一用。
周永观这才注意到到琼兮的存在,方才他来的匆忙,愣是没瞧见这个大活人,此时不免有些微微尴尬,他是宠小妾,也很不喜欢扶姒的强势,所以才越发喜爱刘柔儿这种如水的温柔女子,但这不代表他傻,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因多年前一场比武,对于他那个小舅子,他还是有些畏惧的。
只是他正要退一步,顺着琼兮给的坡下去时,却听到丫头的惊呼:“啊!姨娘,您、您的脸!”
琼兮看过去,只见那刘姨娘被打过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红的吓人,甚至隐隐有溃烂的趋势,可佳人都这模样了,仍旧为周永观着想,强撑着微笑,胳膊虚拦着周永观道:“老爷,没事的,妾身不疼,您、您不要与太太吵。”
扶姒最见不得刘柔儿这种模样,恶心的人难受:“嗤,贱婢。”
哪个男人能忍受的了这个?且刘柔儿那几句话,仿佛也是个巴掌,打在周永观脸上,火辣辣的疼。往日他因扶姒身份不敢对她如何,甚至因她胜过男儿的身手一度被欺压,只有在柔儿身上他才能体会到男人的快乐,可如今,他一个大男人,竟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他简直不能忍受。
一瞬间胸中怒火将理智燃烧,周永观甚至顾不得琼兮在场,一面道“你不要拦着我,今日我非教训教训这毒妇不可”,一面抡起胳膊就要抽过去,这一瞬间琼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却在他胳膊下去的那一刻安了心——扶姒不愧是将军世家出来的女儿,单手变便住了天生力气大她几倍的男人。
扶姒拦的毫不费力:“哼,打女人,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你——”周永观气急败坏,却不能奈何的了一个妇人,琼兮瞧着他这模样,差点笑出来,这走向,真是令人始料不及。
刘柔儿时刻在线,也很有眼力,见状立刻跑到两人身边拦住周永观:“老爷,不要与太太生气,都是妾身的错!”
“你这悍妇!”周永观只得狠狠收回胳膊,理了理衣襟,又使劲甩了甩袖子走了。
一旁刘柔儿哭的梨花带雨随他离去,琼兮看的啧啧称叹,这人怎么就有那么多眼泪,平生仅见啊平生仅见。
待两人离去,屋内才安静下来,琼兮亲自为扶姒倒了盏茶,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道:“姐姐过得不好。”
“不,我挺好的。”扶姒神情并无委屈痛苦之色,反而十分平静,“从前我的确心悦过他,他觉得我粗鲁,我就不再舞刀弄枪,他喜欢温柔女子,我便小心以待,我还想的更做好些,以为这样他就能看到我的好,可都是假的。”
“从前他对我好,原不过就是因为我爹爹的震慑,后来他装不下去,便对我百般挑剔,那时我心思都寄在他身上,所以难过。可如今我看清了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与我如何做无关,他就是不喜欢我这个人罢了。”
“但如今早不在乎他了,反而过得更自在,哼,他们二人是真爱,我倒要看看能维持到几时。”
“……姐姐能想通就好。”琼兮觉得她这心态可以,女子虽处在内宅,却不必将身心全系在男子身上,但是——
“姐姐已觉得自己对周家公子没了感觉,可是要……和离?”
“你想什么呢?”扶姒却一点也没想过这个可能,“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岂能说和离便和离呢?便是我二人皆有意如此,两家的情意利益却都不许。”
琼兮骨子里仍是个新时代的人,不觉得家族的利益可以令谁放弃自己的一辈子:“可是你这样不是白白浪费年华……”
“那又如何?不过是没男人,又不是活不了,我一人也可以过得好,你也瞧见了,他打不得我也骂不过我,我为何惧他?我本身恣意,内心恣意,便是在哪里都恣意的。”
“好吧,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再劝,只是世子那边……”琼兮顿了顿,迟疑道,“你如今的处境,世子若知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便不要告诉他。”扶姒苦涩的笑了笑,“他如今已是自顾不暇,父亲尚且未寻回,不要让我这点事打扰他,况且这也只是周永观一人所为,周家人待我还是不错的,此事若闹开了,于两家都不利。”
“可是……”
“不用劝我了,我这样很好。”扶姒心意已决,她忽又笑着问道:“你瞧见方才刘柔儿那脸了吗?嗤,这种伎俩也用的出来,还真爱呢。”
“嗯?”这样一说,琼兮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扶姒手心又没钢针,怎么瞧着都快烂了呢?
“她用了药。”扶姒嗤笑,“这女人也是心狠,对自己的脸都下的去手。”
“她这样……很久了?”琼兮一阵恶寒,这女人狠起来,也是可怕。
“一向如此,周永观也是蠢,这样的手段都瞧不出来,活该他被这个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刘柔儿这个样子,令琼兮一瞬就想到了柳娅,只不过柳娅貌似没她那样狠吧?说起来,她都快忘了这号人了,不是说来勾搭扶羡的吗,莫非是被那家伙的面瘫脸给吓跑了?啧啧。
“你想什么呢?”扶姒觉得琼兮有点神游天外,不由问道,“还这种表情。”
“我在想柳娅,你知道吧?柳家的姑娘。”见扶姒点头,继而疑惑的望过来,就继续道,“前些日子她住在了老太太那,我二姐姐还说让我注意些,别让她迷惑了扶羡——你知道的,那柳娅的名声一向如此,惯会勾搭人的,我原以为她那样的人已经很奇葩了,没想到今日见了个比她还厉害还专业的。”
扶姒没听说过“专业”二字,但大致意思也差不多能领悟,闻言不由嗤笑道:“那路货色,也配的上我家阿羡?”
又赶紧安慰琼兮:“你不要担心,阿羡不是那种会为美色所迷惑的男子,那柳娅,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倒是想他是个会被女色迷惑的,那她不就方便许多了?坏就坏在那家伙自个儿就有大大的美色,日日照镜子,恐怕也免疫了,唉,悲伤。
心里虽那样想,但她与扶羡说好要扮恩爱夫妻的,自是不能说出来,就道:“我知道,我相信他,姐姐不用担心,我接着说。”
“她才来府上时,就来过我们院儿里一回,我觉得她是专门在等世子的,可那时我回屋去,不晓得她碰上世子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我再出去时,她已掩面跑了,后来我问曳东,也回的含糊,后来渐渐忘了此事。”
又笑道:“说起来,若不是今日碰上这个刘姨娘,我都要将暂住在我们府上的这位女客给忘了。”
“想必实在阿羡那里吃了瘪,不敢再来了吧。”都是亲戚,扶姒对这位柳白莲也是印象深刻,但那不过是个小喽啰,她并不在意,又道,“不说她了,你告诉我,阿羡对你如何?他与别家公子不同,自小被我爹教导的,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可能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好,若有什么地方惹了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去替你训他!”
“没有没有,姐姐不必这样说,世子很好了。”琼兮心想,如果能治治他瞎了的眼,离南疆郡主远些就更好了。
“唉,你也不必如此,我弟弟,我也知道。从前阿羡性格开朗,与谁都处的来,爱说爱笑爱闹,可如今,唉……”
扶姒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自南疆回来,他性子变了很多,也不爱笑了,整日心事重重的,到底是爹爹与二叔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
第四十七章
快过年了,屋外的枝桠都冷的结上一层冰,京都又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天依旧寒冷,呼出一口气仿佛都能成冰。
今日扶羡心情不错,甚至亲自来接琼兮回府,彼时琼兮正立于扶姒屋前,听到扶羡轻声说“我来接你回家”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二人已是恩爱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来“回家”二字都说的如此熟稔。
当然,若是他没面无表情的接上一句“顺路而已”的话,她会更感动一些。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扶姒的事,扶羡却先道:“长姐的事,我差不多知晓了,你也不必再替她瞒着,我早已寻了周大老爷,他的意思与我一样,等家里风波过去,长姐乐意和离便和离,不乐意搬出来也行,扶周两家的情谊还在,联姻之事自有后辈,不至于结成仇家,周永观这混账,我早晚让他晓得厉害!”
扶羡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很平静,但琼兮觉得他是很愤怒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长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他却被能立刻讨回来,反而要等,他又怎么会好受?鬼使神差的,琼兮默默将手覆在了扶羡的手上,“其实长姐过得也挺自在的,你不必自责。”
与他因常年习武的粗糙不同,女子的手掌柔弱无骨,又小只又白嫩,柔柔覆上去,触感出其的好,扶羡想也没想,立即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他仍旧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有些紧张的,说来惭愧,活了两辈子,他还未曾握过除亲人以外的女子的手。
他怕自己这举动遭来嫌弃,但又舍不得松手,想起琼兮是个心软的女子,不由道:“如果爹爹在,长姐定不需要如此委屈。”
琼兮被他这动作惊了一惊,但因他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扶羡从未如此唐突过,但这也应该是他正难过着的缘故,是以她并未甩开手,甚至抬起另一只手安抚又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你不要难过,镇北公吉人天相,很快就会回来的。”
多可怜的娃,身上背负着这样多的责任,想起扶姒的话来,琼兮更加心软,他生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却不能时常笑笑,多可惜啊。
“真的,你相信我。”琼兮见扶羡愈发难过的表情,不由想逗他笑笑,于是摆出一副道士的模样,一只胳膊抚着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的道,“老夫算命多年,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印堂发光的贵人,我观贵人身后有喜气,你远去的亲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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