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妆容完整,表情冷静,情绪毫无波澜,只是用放在桌上白皙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
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觉得好笑。过年还在跟成桉说,自己觉着母爱缺失不会怎么样,因为没拥有过,就不存在失去。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如果这个女人真的存活于自己前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假设不成立。
“哦,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现在的生活添乱,我没那么多戏,”林荭好像很清楚乔煜想过什么、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说,“知道你现在对我也没什么感情,我不怪你,我来只是出于我对你还存在的许多感情,来告诉你,你不是没妈妈的孩子,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以多一个选择。”
“不用了,”乔煜站起身,毫不怕犯忌讳地说,“我妈妈在我一出生就去世了,阿姨您看,您说不打扰我现在的生活,我倒是要因为您坐我对面看着我吃饭让我不舒服而换地方吃饭了。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这边,可能没什么您帮得上忙的。”
“话不要说太满,”林荭往椅子上靠了靠,似乎对于乔煜下一步行动胸有成竹,抬手示意他坐下,“和谢玦,感情还不错吧?”
乔煜重新坐了下来。
“你看,好好谈,我们母子还是有很多可聊的,”林荭双手交叉,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反对你谈恋爱。”
乔煜磨了磨牙,半晌,方才生硬地开口道,“您反对有用吗?”
“你明白的,我不反对你和他谈恋爱,”林荭和蔼地笑了笑,加重了“他”的重音,没在意他唐突的口吻,只是推过来一张准备好的名片,“收下吧,我觉得你有用得到的时候。”
那名片上,只有烫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你,为什么调查我?”乔煜将名片拿在手上立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光一瞬间又严厉又冰冷。
“不算调查吧,”林荭耸了耸肩,一双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又似深潭般不见底,“我只是一直跟着我儿子而已,只不过一直在暗处,现在想出来罢了。”
乔煜呼吸急促,蹙起眉头反问道:“既然能选择在暗处呆那么多年,何必要在现在出来?”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怪你怨我,”林荭收敛起笑容,“我既然现在出来,就是因为你会需要我。”
我现在有爱人。
还有朋友,还有亲人。
独独不需要一个陌生人。
“不麻烦您了,恳请您以后别再打扰我,”乔煜再次站起来,拎起桌上的保温桶,看着林荭的眼睛又补了一句,“更不要去打扰他。”
“你不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林荭又恢复了和气慈爱的神态,“怕你不清楚先跟你说一句,我家在这边还是很吃得开的,你是我儿子,真的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那不是拜您所赐,”乔煜也不知为什么把冷漠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俯视着面前的陌生女人,即便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还是没办法把她同自己画上联系,“走了,阿姨,别替我操心,也不差这一两天。”
林荭笑盈盈地说:“有空请你吃顿饭,咱们再好好聊聊。”
乔煜往身后扬了扬保温桶,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吃别人做的饭。”
第31章害怕
乔煜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才回去的,跟谢玦进门是前后脚。
“你今儿汇报得怎么样,没人拖腿吧,”谢玦看着抱了一堆文件材料进家的乔煜,眼尖地认出里面混着的以前本科用过的几样宿舍用品,迟疑着问道,“你这是……回去拿东西了?”
“嗯,回了趟宿舍,你喜欢靠床上看书,我就去把护颈枕顺便拿回来了,放着也是放着,”乔煜想了一下午,决定对中午的不开心事避而不谈,“汇报还好,虽然不是最好的组,但也达到我预期目标了。”
几个小时前。
经历了食堂那一出,乔煜只觉得周身麻木冰冷,他直接把保温桶拎进宿舍,不曾忘记谢玦“不许剩下”的“谆谆教诲”,大大方方地在自己位子上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谢玦准备的所有美味,还顺理成章地在宿舍睡了个午觉才走。
别人心情不好可能会吃不下饭,乔煜可正相反,越是心情不愉快,吃东西越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下午汇报之前,他先给老师提交了所有成员的分工情况,详细到把每个人的完成程度都列了个表格。小组成员也非常震惊,铁面无私的组长能力还是得到大家认可的,只是都在开玩笑说组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从冷淡变成了冷酷。
从天而降的母亲,是谁都会冷酷到自己不适应吧。
何况还是一个自带十几个G文件包信息的母亲。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帮别人揽责任,不帮自己找借口,”乔煜一边刷着保温桶一边听着谢玦在背后的砧板上切菜,跟背祖训似的地说,“以后我不怕当组长了,真的。”
谢玦手上的刀一顿,吓得乔煜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今天格外严肃哎,宝贝。”
“有吗?”乔煜见他没事,又回过头继续刷保温桶,调整了一下语调,“噢,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慢慢能处理好,所以别替我学校的事情担心啦。”
“不担心不担心,但是关心还是要有的,”谢玦把菜“哗啦”一下倒进锅里,登时发出嘶嘶的声响,“辛苦你为了心疼我跑了趟宿舍。回去没什么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乔煜像是安慰他似的,“放心好了,我们就只是互相当空气不讲话而已,没谁在意我的。”
“胡说,”谢玦打断他自暴自弃似的言论,“我在意你。”
乔煜站到他身后,擦干双手轻轻为他捏着肩膀:“哎你这个人,我在说宿舍好不好?”
嗯,有媳妇在身旁待遇就是好,炒个菜还有人给你按摩放松。
舒坦。
谢玦忍不住开始使坏地使唤他:“哎哎哎左边左边,嘶你轻点儿,对对就这,这个力道可以,哎宝贝你是不是练过啊……”
乔煜发现这人实难伺候,便一个手刀奉上:“给你随便捏捏哪那么多话?”
他哪里知道谢玦心里高兴地早就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只知道开花开花开花。
嘶……好像不太对。
这个感觉很不对,明明现在这么舒服,可我的胃怎么又有点灼烧的感觉?
好疼啊。
没吃泡面了,中午在办公室点外卖吃的,东西还算干净吧,难道是当时吃太快了?
我得忍一忍……我还想,再享受一会宝贝媳妇的手艺……
谢玦微微弓起腰,胃部的疼痛让他不由地把肚子往里缩紧。背后的乔煜对自己这样微小的动作和轻微的颤抖好像并没有察觉,这会貌似说起了他对小组分工的心得体会,不过具体说了什么,谢玦已经听不清了。
他猛地转过身,隐约看到了乔煜惊吓过度的眼神,他推开乔煜,抱住垃圾桶开始干呕。
他吐出来感觉好一点了,只听到乔煜一直在旁边拍着他的背,焦急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小家伙,多大点事儿,怎么就六神无主了。
当他抬起头,乔煜已经及时而又乖巧地递来漱口水,让他带掉嘴里的味道。谢玦漱了一下就抬起头张嘴想说什么,乔煜忙凑过来听他要吩咐什么,只见谢玦无奈地指了指灶台:“关火。”
乔煜:……
乔煜关了火,又给谢玦递过干净的毛巾擦擦嘴,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地盯着他,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谢玦:“我……”
“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乔煜几乎跟他一起开口,“这我都看到都第二次了,要是再有我可真承受不来。”
“你扶我去躺会吧,”谢玦也心知这次比前两次的状态都更不好一些,但实在觉得天色已晚,“你上次那个药还在吧,给我和一杯,上次不还……挺有用的吗?”
乔煜一听他不愿去就急了,语气里竟有些哀求的意味:“哥哥,去医院吧,我陪你去!”
“乖,别怕,我没事儿,”谢玦拍了拍乔煜的脑袋,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疼一会儿就不疼了,扶我去床上吧。”
乔煜急地跳脚,可碰到这种比自己高大难以制服且不配合病人,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好先把他搀到床上休息,再赶紧把药和好冲凉给他先救急。
这次明显比上次差,这个人躺下也很安分,没有像上次那样半真半假地闹着占自己便宜。
到了很晚的晚上,乔煜还不放心,屈肘支起上半身,摸摸谢玦的额头关切道:“还疼吗?”
谢玦抬手把他摁到,不过力气没有平日大:“躺好。”
黑暗中的乔煜不禁皱了皱眉:“别使那么大劲儿。”
谢玦闭着眼睛:“我又没发烧,摸我额头做什么?”
乔煜:……
谢玦微微睁开眼,不忘趁机收点好处:“你抱我一会,比药有用。”
乔煜闻言顺从地抱住他,谢玦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明天给我滚去医院看病,”乔煜顾不得文明礼仪,“你知道你在厨房一瞬间脸色有多吓人吗?”
“吓到我媳妇了,真是不应该,”谢玦虽然还有些隐隐疼痛,但似乎心情很不错,“就当给你个机会让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第二天乔煜不放心,还是亲自押着谢玦去的医院。
“哎,你今天狂犬疫苗是第三针吧?”谢玦掰着指头又数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没错,等会我这边结束了跟你一起去打针吧。”
乔煜冲他翻了个白眼,盯着他的肚子一言不发。
“还生气哪,”谢玦把手肘虚搭在乔煜肩上,满脸讨好地说,“你看我这不都听你的来看病了吗?我跟你说啊,我这是急性的,人都说急性的好治,我后面好好吃饭肯定没事了,昂。”
乔煜转过脸,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说:“你给我做的吃的真的很好吃。”
“额,怎么了?”谢玦霎时满脸懵圈,马上意识到今天早上走得急没做,连忙解释道,“噢我今天没给你做,那是不因为昨天不舒服今天起得迟嘛明天给你补上……”
“你要是给自己也这么做也许就不会疼了,”乔煜打断他,低下头道歉似地说,“你要是对你自己有对我一半上心你就没这事了。”
“宝贝,你这么撒娇我可招架不住啊,”谢玦轻轻捏了捏乔煜白皙的脸蛋,眉开眼笑地说,“不带这么欺负病人的,你把我整出反应了,我可就又疼了。”
乔煜:……
乔煜真觉得在谢玦身边呆久了可以写出一整套“我的感动为何总能一瞬间灰飞烟灭”系列丛书。
“放心吧,为了不让你心疼,我会对自己上心的,”谢玦把手肘从乔煜肩上移开,还很贴心地给他那儿稍微捏了捏,“在此之前,就辛苦你照顾我啦。”
排队看上医生,开了很常规的胃镜和血常规等一些列化验单,因为医生说要排除其他可能原因,还化验了蛮多“奇奇怪怪”的项目,乔煜笑眯眯地说:“哈哈这回你得好好放血了。”
谢玦委屈地瞪了他一眼,碍于医院人多没动手揉他的头,感慨道:“你还真是一语双关哪。”
乔煜不服气地说:“反正你又不怕疼——哎说起来你毕业以后没体检过吧?就当做个全面检查好了。”
结果出来了后,乔煜和谢玦研究了一下,大致就是急性胃痉挛,跟医生一开始判断方向一致。看起来也只是轻症,乔煜觉得应该没什么别的大问题,就打算以后好好盯着谢玦吃饭,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不过他们还是决定去复诊让医生确认一下化验结果,顺便拿药。
医生推了推眼睛,没去怎么强调胃镜那边的报告,而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另外一张单子,抬头瞧了眼谢玦说:“小伙子,你以前得过乙肝?”
谢玦以为医生口误,纠正道:“我是胃疼。”
医生推过来一张免疫十项化验单,指了指上面的数值:“你看,这个,你是弱阳性,这个,你是阳性,说明你得过乙肝,但你已经在恢复当中。”
乔煜一下子懵了。
还好谢玦只是反应稍慢了点,反问道:“得过?”
“对的,肝的话你要不放心去做一下乙肝两对半定量吧,你这个情况不一定有事。”医生说,“你胃这边的药我开好了,这是用法用量,小伙子,你要戒烟戒酒,平时多注意休息,你这胃痉挛跟生活工作压力大有很大关系。”
“好好,谢谢医生,”乔煜的神智终于回到了躯壳,胡乱满口答应着,抓上病历和就诊卡,把傻站着的谢玦拽出了诊室,“走,下楼,开单子,化验!”
谢玦机械地被乔煜一路连拖带拽地走着,要不是医院里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准要引起围观。
再次一管血抽走,谢玦两个胳膊上的针眼让乔煜看着心疼不已,有两下已经淤紫了。
两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相视无言。
乔煜用棉签替他压着针孔,好半天才抬起棉签,低垂着眼睫:“疼,吗?”
谢玦摇摇头:“还行。”
“以前我奶奶总说,吹一吹就不疼了,”乔煜抬起他的胳膊,凑过去对着针孔轻轻吹了吹,“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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