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自己府上,现在的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而是出了宫,他想着:周寻越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就越要拿他最在意的去折磨刺激他。
他尝遍了所有因他而起的苦楚,总觉得周寻也要全部尝一遍。
霍府中,霍大人的确是没有想到常以宁此时会突然造访。
“霍大人。这封信还烦请帮我送回夷狄去。”常以宁从袖中掏出那封提早写好的信给他。
霍远接过去,神色复杂:“你可当真想好了?此事若当真促成,便是覆水难收再无法挽回了。三思啊。”
“就算在这陨都中待得再久,常右丞的位子再舒服不过,我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夷狄人,霍大人也是,不是吗?”
霍远忽而陷入沉寂,他来这陨都许久,从来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夷狄人,但梁朝的的确确是没有亏欠过他的,只是欠了他的国家,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沉重的家国大义绑着他,让他为这个家国牺牲所有。
“好。”霍远将信收起来,“过些时日我便让人将这信连带着运往边疆通商的货物一同带回去。”
常以宁行了礼:“谢过大人。”
次日上朝,霍远意外的启奏:“王上,听闻近日边疆蠢蠢欲动,夷狄似乎有意同周边的异邦联手,现在我梁国边界频频传来被异邦烧杀抢掠之事,还请王上早日安排筹谋,早做打算啊。”
先是一个两个,而后一个跟着一个,觉得此话有理,于是纷纷附和跪下来请愿。
梁政清最近被围猎、刺杀、六殿下和三殿下还有周寻的事情闹得心烦,再加上时时头痛,这会儿经过他们一番闹,觉得心里更加焦躁,头疼得更厉害。
急于逃离朝政带来的心烦意乱和压迫感,梁政清闭上眼一手在额头太阳穴处揉了揉:“既然是夷狄先起事,违反约定在先。便带一对兵去边疆昭示国威,在边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此言一出,大抵就明白了梁政清的态度和意思,摆明了就是默许在边疆开战边界处,小打小闹顺便宣扬国威。
然而就在命令下了之后,军队果然攻打边疆边界,甚至掳掠奸杀打家劫舍放火无恶不作,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夷狄可汗加急信道梁国蓄意滋事违约在先,故夷狄众异邦联合誓死要捍卫边疆该有的权利和城池。
更糟的是,原来梁国士卒烧杀劫掠的竟然都是真正的梁国平民百姓。
消息传来,整个陨都都跟着乱了套。梁政清整日急得在殿上来回踱步,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反倒是百姓积怨一日比一日更重,大有威胁到他这个王上的位子和治理之态势。
关键时候,恰好想到了被解除禁足的梁宣,正要派人去传唤,锦书却先来了。
她盈盈下拜,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却从未依着公主的礼数唤他一句“父皇”。
她始终都没想好怎么也没做好准备来应对这个公主的新身份。
眼前这个昏庸无道生性多疑的王上的的确确是她真正的父皇,可她又怎么也不愿承认。
当日程府在她面前燃为灰烬的那一刻仍旧历历在目,甚至于隔着盖住的白布她都还能想象到那底下焦尸的样子。
可是这个君王,他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的对于这个臣子的器重另一边在这个臣子不明不白尸骨未寒的时候说好安抚他的遗孤,目的却只是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王上,您大概不知道。我是程章的女儿。就是在程家上下灭门之时,您曾下令安抚遗孤,那时候便要封我为公主了。”
她很轻的笑了一下:“虽说现在也是,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我来,是想同王上做交易。”
梁政清看着她,她的神色是异乎常人的冷静,竟然让梁政清想到了周寻。
“我用免死金牌和远嫁和亲换阿寻哥哥一条性命。”
“当真!”梁政清听到她这一句,顿时便大喜过望,自从事情发展到了今日,和亲这个法子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也是减少双方伤亡牺牲最小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借着和亲,他大可以适当的低头,陪嫁过去的东西只要给的足够多足够贵重,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只是他宫中子女大多是皇子,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是女儿显得更为可贵。
可让他寒心的是,那些在他看来无比孝顺亲厚百姓的子女在这种时候竟然都寻了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诿。
边疆苦寒,一去可能就再难回来,故而不愿意有公主愿意去和亲。
锦书提出来的这个法子不仅正和他意,还解决了不必将亲生女儿远嫁和亲的困扰。
再加上锦书也是他正经册封入住宫中的公主,拿去配和亲的皇子也给足了他们面子和身份。
“好。”梁政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来。
“朕这就去为你安排,立刻将周寻从天牢中放出来!”
锦书:“谢过王上。”
她出殿门时,那梁政清先前让去传的话也已经传到,梁宣和锦书也就碰了个正着。
她没有丝毫停留经过梁宣身边,反而被他拉住胳膊,面目悲怆:“你当真决定,要去边疆和亲吗?”
“有何不可?”
“若是你不愿……我……”
“殿下当如何?”
回应她的,只有梁宣缓缓松开的手。
即便她是真的不愿,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这就去同父皇讲!”梁宣急急要去找梁政清。
“算了吧,”他听到姑娘清晰的声音,“算了吧。”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久到让梁宣以为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第一次这般无力,觉得自己面对这些什么都做不了。
贵为皇子,权势要靠争抢,所爱,竟也不可得。
可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哥哥,总要为妹妹做些什么,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看着她为了周寻,心甘情愿埋葬掉自己所有的拙稚娇憨,逼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端庄大方的公主奔赴那场为了家国的盛大绚烂的“死亡”。
……
锦书是看着周寻被从天牢接回公子府的,这才放心:“阿随,阿寻哥哥便交给你了。”
“锦书。”
周随叫她,本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能是一句:“多多保重。”
她显露一个极温婉的笑,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娇憨的长不大的小姑娘,可是周随看到的只有一种莫大的凄美。
她是在对着你笑着的,可是你看着她笑,只觉得比哭着还要难受,笑一笑那颗心都要碎开来。
她上马车的时候掀起车帷往外看,那“公子府”三个大字,今生今世都将永远镌刻在她的心上。
很快放下车帷:“启程吧。”
开口的声音已经含着浓重的鼻音。
她没仔细再看看她的阿寻哥哥,她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好不容易装着的那点坚强倔强被他的温柔轻易瓦解,怕周寻不忍心,更怕他难过。
和周寻心疼她一样,她也见不得周寻掉一滴眼泪,她的心像比人拿着刀子剜还要难受。
没有人送她。锦书在马车上这么想。
可是周随在她身后一直目送她直到再看不见,梁宣站在宫墙上,看着那辆马车载着他曾经心悦的姑娘,现在的妹妹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很晚才写完,所以决定今天二更。看着这一章,心情很复杂,也有些堵。
但是大家不要放弃希望!
没到最后一刻,永远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小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
☆、赤子之心(正文完)
“醒了?”周随看见周寻总算转醒,急切问道。
他点了下头,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见人没事,周随又开始忍不住数落:“你怎么这样倔,哪怕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行了,你偏要和梁政清作对,为了保梁宣甚至自己被关进天牢,你知道天牢是什么地方吗?”
他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说从前不知道,那么现在便知道了。”
他吐字艰难而生涩,一个一个像是费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难听。
周随递了一杯水给他:“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那郎中来检查时都觉得触目惊心。”
他只耸了耸肩,嘴唇被水浸润这才恢复一点该有的润泽。
“天子的囚牢,便是如此。进去了是怎样的一回事,不用亲眼见到都能想象到。”
周寻坐起身子,又很随意的往后一仰躺:“这回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平日里只听旁人道那天牢中种种如何,这几日去体验了一番,那种种酷刑都感受了,也算是长了见识。”
“对了,我此次突然被放出天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三殿下吗?”
并没有出现应有的回应,周随接过他的水放回了原位。
榻上的人不再玩笑,收起了那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锦书呢?”
说着他直接掀开锦衾急着下榻,差点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幸而周随扶住了他。
“你看着我,阿随,你告诉我锦书呢?你去备马车我这就要去宫中。”
可是单膝跪下的周随仍然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视线都不敢同他对上。周寻捏着他胳膊的手很用力,掐得很疼,可他只是皱眉。
周寻知道这么轻易就出了天牢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这事一定和锦书脱不了关系,在看不见人的时候这种暗示和感觉越来越强烈。
怪他迟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若是锦书知晓他出天牢回了府上定然是会守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醒来才放心的,可是这一次却是周随,并不见锦书的身影。问及锦书,周随目光躲闪闭口不答。
周寻一下子甩开了周随的手:“你不去,我这就去让人备马!”
周随展开双臂拦在人面前,垂下了眼:“阿寻,来不及了。”
“为什么?怎么会来不及?”
“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足足五日了,她们快马加鞭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梁国了。”
周随看到周寻眼里的希冀和本该有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又逐渐消失,显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她去哪儿了?”
“程姑娘,去夷狄和亲了。”
待他说完,周寻想到了夷狄那个曾对以安有过好感的皇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月夜想要行不轨之事被他撞破的场景。
锦书怎么能去?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舍得抛下我一个人,远远地走了。我要去把她找回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是她心甘情愿,还是有人逼她。”
“别去了。程姑娘是自愿的。若不是她的免死金牌和她自请和亲,你恐怕......”
这些说出来会有多伤人,对周寻会有如何莫大的打击,可是他总觉得作为当事人的他有足够的权利知道真相和事实的原委。他也迟早会知道,无需瞒着他。
“我这就进宫面圣。”他说着开始取来自己的衣裳兀自更衣,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像痴傻了一般。
“别去,就当是我求你了。”周随对着他缓缓跪下来,“阿寻,我们可能早就该认命,不该妄想和天地和命运斗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赢。”
这是第一次,周随没有想着帮他,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而是劝他“别去”。
“我走到今日,失去了所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便也只剩了一个她。什么都能委屈,也都可以屈就,唯独她不行。拿上我现在所有的,也要拼死试一试。”
周随想:或许他生来就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人。光华夺目,指引他跟着他往正确的想走的路途走去,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便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阿寻,这可能是你最后的筹码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