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这话说的模糊,却很容易一下子就带着引导令人深思。
程章缓缓开口:“不错,那一日若不是你,简少爷就撑不过那一口气了,虽说简少爷最后还是……”
“所以此事,我便是最大最有力的人证。”
宋彦闻言,脸色煞白摇着头一下子直接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是阿寻,是阿寻……”
阿寻?
这名字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不自觉看向堂上的少年,不管是皮相声音都完全对不上,周身一种特别的气质风华竟无端让他想到那个走投无路伸冤的倔强少年。
锦书从前,似乎就时常唤他阿寻?
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更何况周寻离府以后已经许久没出现过,早已经杳无音信,怎会轻易杀了简君怡呢?
周寻对上程章正好看着他的那双眼:他知晓宋彦绝对会将他供出来,可仅凭他三言两语,阿寻不见踪影,谁会轻信?
“大人”。侍卫回来得及时,凑在程章耳边说了几句。
随即,程章:“那便带上来。”
众人回身,有衙役带着几个小盒子还有一个小纸包上来将东西呈给他。
程章:“这盒子里装的是你送去给简公子赔罪的东西,这纸包里面的,是什么?”
宋安身子不住地抖,像个筛子一般,神志似乎也已经有些不清楚:“我不知晓。”
程章将纸包毫不留情丢下堂前,一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痛心疾首:“宋安啊,你我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宋安抬起那张笑得有几分傻气的脸:“程章,想不到有一天会是你来忧心我?这像不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程章闭眼挥手:“将人带下去吧,宋彦三日后于长街处斩,至于宋安……先关押入狱待我禀明王上再做定夺。”
宋彦被架着胳膊带下去的时候终于开始慌了,嘴里不住叫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为了大理寺此次审理公平起见,公开审理,故而聚集了不少百姓。
瞧到这一幕,终究唏嘘不已,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伸出手对宋安二人指指点点。
周寻歪着头看向地上的宋安,谁料宋安被押下去前突然抬头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真是我小看你了。”
宋安被人押下去,周寻眉间拢起愁雾:“啊,被猜到了。”
宋彦被问斩的那一日,周寻去狱中见了宋安一面。
宋安形容枯槁,见到他平添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大人是否安好,算是最后一面对大人这么久以来照顾的答谢。”周寻将带来的吃食等全部一件件从食盒中取出来。
宋安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周寻吃了一口:“放心,没毒,你若是好端端死在狱中,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宋安还是没动,周寻:“随你。”
随后掏出来一瓶东西给他:“这一条是绝境的路,我并没有强迫宋大人的意思,只是眼下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也清楚,王上那边可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说的不错,如今程章当着众多百姓审理,宋彦被问斩,他即便暂时保住一条命,可是简作若是死咬着他不放,只怕只是宋彦赔上一条命完全不够,他还要整个宋家作陪。
宋安这才颤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周寻:“该说的我都尽数说完了,东西我也带到了。”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也认了,毕竟彦儿那性情,迟早会惹出祸事,我为官多年暗地里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黑心事,可是你为何赶尽杀绝!”
少年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大人也是知晓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比的,不过就是谁比谁更能狠得下心,更有手段罢了,不然,如何叫谋权罢了。”
“原来你,从来都不止于……”
周寻一身月牙白的长衣剪裁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他戏谑道:“是啊,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仅仅只图谋安于在宋府做座上宾一名见不得人的谋士和侍卫。”
“何况,就算宋大人天随人愿,应当就更不会将我好好的留在宋府吧?”
宋安点了点头,沉声:“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错就错在,大人一开始就不该轻易相信我能为你所用。能背叛他人的人,你用起来最应该担心的,就是他会再次背叛你。”
宋安抬头望着牢中昏暗的屋顶喃喃:“可不是?”
宋安这下是真被他摸准了命门,吃的死死的,他现在才算真的看明白,若是王上有意保他,就不会在明知他与程章不和的情况下,还让已经无官职的程章来审理此案给简家一个交代。
甚至于,王上可能从来都未想过要真正彻查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和幌子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周寻就知晓他想明白了。
宋安:“你走吧,原来我们这些臣子在他手中也不过成了被肆意玩弄的棋子。”
看起来,你在肆意玩弄权势运筹帷幄,妄图将一切掌控股掌之中却其实,这些在梁政清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把戏。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故意引你上钩一般,看你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殊不知大梦初醒,你竟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
周寻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心凭空刺激他而已,见他情绪不对,他出了牢房的门,听见身后人的一句:“你不只是,仅仅为了谋权这么简单吧?”
“大人错了,就是为了谋权,为了高位。”
宋安捏着手上的瓶子看得仔细沉吟着:“下一个是谁呢?何川到时候定然也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毛头小子摆上一道了。”
周寻回身,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泪痣显眼,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大人,这可是个秘密。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何川啊,何川,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笑声一圈圈回荡在阴暗,空旷而寂静的牢房中,凄凉还带了几分得意。
一想到何川的下场,宋安甚至忽然就觉着,这心中郁结许久的气疏解了几分。
我做不到的,就让别人去做,反正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而已。
……
偏殿之中,只有梁政清同程章二人。
程章呈上折子:“王上,这是有关于审理的折子。今日来此,除了此事,还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求得处置。”
梁政清拿过折子翻开大致瞥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案几上。
“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宋安父子的事?”
程章:“是。”
梁政清抚了抚额,语气中难得的染上几分无奈似的:“你可真是个死脑子一根筋,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朕都不知到底是应该夸你忠厚老实,还是固执己见了。”
“若是臣不是如此模样,想必王上就不会相信臣了。”
“这个时候你倒反而意外的拎得清。”
梁政清:“可你知晓朕为何偏偏让你去暂代大理寺卿审理简君怡的案子吗?”
“这……”程章确实是不明白了,若单纯地说是他公正,可宋安才同他朝堂上闹过不快……
程章猜测着:“王上是故意而为之?”
“宋安和何川的心思,朕再清楚不过,那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朕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一次却惦记起了你的。”
“那王上的意思是……”
梁政清:“我断断不可能因着他去和御史大人翻脸,程章,这下你该清楚,为何当日撤了你的官职给你难堪了?”
程章再愚钝,这其中弯弯绕绕也理了个明白:王上根本就没真正怀疑过京郊粮仓是他故意为之,钥匙在他手上,这是众位朝臣都知晓的事情。
宋安何川故意将话往他身上引,梁政清朝堂上撤了他官职命他思过,实则是暗中保他以免处置不公再惹众怒,到时候就不单单是宋何二人。
连带着其他臣子,说不定也会站在他们身边了。
“这一阵子,你以家产换粮开仓放粮为你积累了声望,再加上宋安一事的处理,足够让你官复原职了。”
程章愕然:原来梁政清一直以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梁政清坐回龙椅上:“所以,秉公处理,无需心软。”
倏忽间,这个人又变成了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怪道帝王身边谨言慎行,原来一不小心,你也会被帝王阴晴不定的心思摒弃。
程章看着梁政清,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却好像比之很久之前变了许多。
他今日能狠心弃宋安保他,来日就有可能弃他保别人。
帝王之心,难猜得很。
程章终了:“御史大人……”
“简作那一处你不用问了,痛失爱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大度到原谅他们。”
他见惯杀伐,神态淡然,仿佛臣子的姓名也如蝼蚁一般。
程章走出偏殿,方才梁政清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尤其是那一句“无需去找简作,于事无补”。
于是他便也去狱中寻宋安。
才踏进牢门,宋安:“怪了,平日里不见,怎么今日一个个偏生都来寻我。”
都?
这话说得奇怪,程章也没有细究。
不待他开口,他终是长叹一声,浑然没有了往日眼高于顶不屑一顾的傲气:“你走吧,王上的意思,我清楚。”
程章只得顺遂他心意不再多言。
只是如若当真因着自己要宋安无端丧命,他同宋何二人便并无分别。
王上既让他做决定,他便自作主张将宋安放了出去。
思及宋彦,他便匆匆赶去,刑场上沾染了满地鲜血,何恒意到的时候只瞧见宋彦死不瞑目的头颅掉在地上,身子血淋淋的……
人群都已经散去,几个刽子手商量着不如行行好给扔去乱葬岗。
何恒意却一下子拨开这两人,走近去瞧,惊觉宋彦那双眼好似一直直勾勾的像死死的盯着她一般。
瞪着她,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何恒意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胃里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感,于是一手抚着月匈膛开始不住地干呕起来。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一阵阵轻而缓的拍着她后背。
程章收回手:“我来将他下葬。”
何恒意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她对宋彦的确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但她毕竟是宋彦明媒正娶的妻。
程章和何恒意一并将宋彦妥帖下葬,何恒意便拜别回了何府。
只是宋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里还比得上从前?
只是看着木碑,他总也不能轻易相信,怎么宋彦前几日还好端端的,而今,突然就离他而去了,他老来枯骨,却要生生看着自己膝下唯独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开。
宋安终是忍不住跪在坟前,涕泗横流捶xiong顿足:“老天爷,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用那双已经并不光滑满是褶皱的手摸着木碑,仔仔细细瞧了又瞧,随后拿出一个小瓶子。
正是周寻去牢中给他的,他想得倒很周全。
宋安从瓶中倒出一粒直接吞下去,片刻后眼前变得昏暗,他喃喃一句“爹来陪你们了”就倒在坟前再无声息。
何川见到恒意回府毫不意外一般,只是抱着她拍了拍背脊道:“你放心,你还有何府,爹和何府会是你永远的家和依靠。”
何恒意娘亲此前就是因着同何川不和故而两人和离。
何川总是因此对她诸般亏欠,但唯独嫁给宋彦一事却是固执的可怕。
何恒意轻敛眉睫,眼睫在她眼下投下一片淡淡小小的阴影:“爹,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
何川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又着实无可辩驳,只好应着:“是。”
“原来你当真从来就将我当成任你摆弄为你谋权铺路的棋子。可怜我甚至在你即便明知宋彦为人品行还固执将我下嫁于他,心中都尚且存有对你的感念,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突然嫁了人,嫁过去没几日夫君就死了,外面的人会如何说我?我如今,一辈子都毁在爹的手上了,爹满意了”
何川上前伸手想解释,何恒意突然喊出一声“别碰我”就跑走了。
周寻只隔了一时半刻就抚掌而来:“何大人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何川冷笑着:“满意,父女不和,满意极了。”
“大人,这些都是小事。”
何川冷冽道:“小事?你若是有爹娘只怕也不会轻易说出如此的话。”
“我的确没有爹娘。”周寻声沉如水。
这一句话,将何川噎了个正着。
“罢了,你下去吧。”
周寻默声退下。
闹市中,只有他一个人面如冰霜行过,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抱着蹴鞠,一下子跌一跤,蹴鞠掉到他脚边。
他愣了一下,捡起来。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笑着将蹴鞠递给她。
小姑娘抱着蹴鞠声音软糯糯的:“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他突然就就想到,那个他的小姑娘对他说“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有一个小男孩在不远处向她晃手:“瑶儿。”
小姑娘嘟起嘴:“哥哥我要走啦,舟舟可讨厌了,我再不去,他就不带我一道儿了。”
周寻本想点头,后来又忍不住问:“你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还同他一起玩?”
小姑娘看着手中蹴鞠用手挡着在周寻耳边小声:“他就是嘴坏,其实待我可好啦,我不会蹴鞠他就送了我一个,教我,我身子不好不能经常出门,别的人都不和我玩儿,只有舟舟。”
明明是大人的问题,他却想去找一个孩子问答案。
周寻伸手在她发顶摸了摸:“去吧,我知晓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