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好的么,他滚远点,她就不会接受别人。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被骗了。
她要任何人都不要他。
付烬紧紧蜷缩身体,捂住刺痛的太阳穴,终于崩溃地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
付菱青始终无法放心付烬在陌生的城市,暗中派有人看着他,接到他情况不对劲的消息,当即买了机票赶过去。
付烬没住宿,买了一栋洋房自己住。
付菱青请假照顾他,他这一场大病养了一个多星期,最后如枯木般毫无生气地静躺在床。
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他都如小时候那般不听不回应,逐渐封锁自己的世界,减少伤害。
公司的事情不能再拖,她打电话催斐悦然快点过来。
“妈妈有事,先回去一趟,后天回来,你斐阿姨明早到。”
结果她前脚刚走,付烬便自杀了,拿得是床头柜里的带血痕的玻璃碎片,割了左手的手腕,深深划破,不惜力气。
付菱青忘拿U盘,再回到洋房,才发现得及时。
付烬被抢救回来后,便躲入有锁的柜子里,不肯出来,拒绝与外界一切交流。
付菱青替他写休学申请,也许是在行政楼帮忙的学生无意看见辅导员桌面上的这份文件,这件事才流传出去。
“明明只有百分之几的几率,他的自闭症还是复发了,”斐悦然头痛地揉揉眉心,“他这次没有小时候那么严重,但治疗方案他都懂,有些药都有了抗药性,这样治疗的效果很差。”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自杀倾向处于红色警告值。”
付烬绝食,在柜子里待到脱水。
付菱青别无他法,敲了敲柜子,“阿烬,如果你不吃东西,我会找远萤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
柜子里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什么都别告诉她......我会吃饭,也会配合斐医生的治疗。”
洋房二楼几乎改装成半个医院,以便斐悦然对他进行心理治疗和应对他的突发状况,各处安装监控,有安保二十四小时待命。
付烬除了上厕所洗漱吃饭,其余时间都待在柜子里,饭菜送到房间,等人全部出去,他才会出来吃,面无表情且机械地进行“吃”这个动作,很快又吐得一干二净。
付菱青乌发间多了不少银丝,她盯着监控,红了眼眶。
“这样下去不行,”斐悦然长长一叹,“自闭症最怕的就是斩断所有与外界的关联,毫无求生意志地‘死’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他有那丫头作为连接外界的桥梁,愿意接受和融入外面的世界,最可怕的一点也就在于,他只有这个枢纽,一旦崩坏,情况反而更差。”
“这样菱青,我们想办法帮他找回他现在心中所期望的联系。”
付菱青给钟远萤打了电话:“远萤,阿姨晚上失眠,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你能不能给阿姨唱两首歌......”
钟远萤不疑有他,清浅吟唱一些轻缓的歌曲,并整理许多治疗失眠的方法发给她。
付菱青将歌录下来,放在付烬的卧室循环播放。
斐悦然和她都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
许久后,柜子里有了动静,付烬爬出来,因为虚脱而无法站立。
他爬到桌边,抬手抓住手机,布满血丝的眼眸氤出水光,“阿萤,阿萤......”
他接连听了一天一夜,手指颤动地拨通钟远萤的电话。
“付阿姨,又睡不——”
“阿萤,我有很多围巾......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尾音发颤,浑身冒出了冷汗,无形的紧张感积压心肺,连带着呼吸艰难起来。
静默片刻。
他哽咽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意识混乱加上体力透支,付烬陷入昏迷。
斐悦然马上按下警报器,和付菱青急忙闯入他的卧室。
陈明葛和其他几个护士带付烬下二楼的急救室,付菱青捡起手机,发现手机是没电关机了。
这是付烬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给钟远萤打电话,之后清醒过来,他再没打过,只强调什么事都不要透露给钟远萤,不然他会拒绝治疗。
“付烬,你的安眠药和刀具藏在哪里,我都知道,只是没告诉菱青他们。”
斐悦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说:“要不要试试,用那丫头喜欢的东西续命。”
由上次的情况可见,能让他有所反应的,果然还是要与钟远萤相关。
付烬指尖缠着输液软管,而后掐住,垂眸看着血液被慢慢倒抽出来。
半晌后。
他说:“请个漫画师来教。”
付菱青给他请了位很有资历的漫画师。
以付烬的情况,还不能正常地接触陌生人,于是在客厅安装屏幕音效设备,通过录像转播到付烬的卧室。
付烬能在卧室看到老师讲课,老师那边只能看到他的手和画板,由此进行一种古怪的教学模式。
“不要拇指和食指成直握笔,这样你的大拇指要花费更多力气控笔,画画时间长了拇指会不舒服。”老师纠正他。
付烬一愣,想起初中那时,他也是这么纠正钟远萤的。
“谢谢,就这样。”他依旧这么握笔,和当初的她一样。
付烬记忆力太好,所有技巧听过一遍就不会忘,对画面、色彩和光影尤其敏感。
老师惊异之余还发现他疯了一般的画画,少有停歇休息的时候。
天赋加上魔怔般的勤奋,很快,年过半百的老师感叹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不到一年,沅尽这个笔名名声大噪。
但他的日子依旧难熬,好在他发现一种救赎物——叶陀罗碱。
这也是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不过只能少量,也不能长期使用,这个药市面上很难买到,医生用药也极度谨慎。
因为它的毒性强,副作用更强,对于付烬来说,它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致幻。
付烬吃药向来随意而为,挑颜色挑形状挑味道,想起来就吃,不想吃就往窗外扔。
因为有次他病得厉害,斐悦然不得已开了叶陀罗碱,原本只能半个月吃一次,付烬懒得这样,干脆一次性倒完吃掉。
他产生幻觉,看见了钟远萤,并走上前和她接吻。
她没有拒绝,没有反感,眼里更没有厌恶。
付烬爱上这样的幻觉,偷偷服用叶陀罗碱,只是幻觉大多是痛苦的场面,被火车的一节节车厢碾压而过,或者看见皮肤裂开,血管炸裂等等。
能幻见到钟远萤的几率很少,而且从幻梦跌回现实的反差,足以让人崩溃,每到这时候,付烬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些阴暗血腥又肮脏的画。
后来,他让人查到钟远萤的id——此地无萤。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的画,每条微博都会点赞留言转发。
这产生微妙的联系,让付烬险些疯掉,他每天拿着手机,将她所有的留言看上几十遍,每次看到她的新留言,他的心口都会瑟缩一下,然后情愫顺着血管流动,侵蚀脊髓和神经。
付烬想,他要画得再好点,要不然她就会喜欢别的漫画家,不会再来留言了。
他得再更新多一点,双开两本书,这样会得到她更多的评论。
她的梦想是漫画家,那他是不是成了她的梦想,付烬隐晦地想完,又觉得这种感觉像是他小时候乖乖吃药,钟远萤会给他一颗软糖。
他注册了一个小号,去点赞她的微博,希望她能多发些日常和心情,不过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发这些,一个月顶多一两条。
就这样过了五年。
助理徐子束发起“沅尽笔名含义”的问答抽奖活动。
付烬看见钟远萤的留言评论——缘尽。
作者有话要说:哇,崽崽怎么这么惨,这么小可怜的配置,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男主(。
下章让阿萤和阿烬碰面,接头暗号是425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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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长夜萤灯02
阳光落在玻璃上,反射出些许刺目的亮光,室内的气氛沉闷凝固。
“付烬自闭症复发自杀过一次,之后几年的自杀倾向一直处于红色警告值,唯一一次接近绿值,还是因为你说过沅尽封笔,就不再看漫画。”
斐悦然言简意赅带过付烬那几年的经历。
“你现在看到的他,是他刻意给你营造的‘正常’模样。”
看见钟远萤的表情变化,一向心硬的斐悦然都有些不忍,但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就此打住的话,没有多大的意义。
“远萤,给你看一段他当时的视频。”
斐悦然打开笔记本电脑,点进一个文件视频,播放给她看。
钟远萤捏紧手,不由得咬紧下唇,屏住呼吸,视线落在屏幕上。
屏幕里的付烬瘦得不成人样,肉眼可见的青筋和骨头,像是骨头支架撑着一副薄薄的皮囊。
他蜷缩在椅子上,面前有一面大镜子,照出他褪掉青涩,仍有少年感的脸。
他似乎很久没睡觉,眼睛熬红,布满血丝,眼下有明显的青灰,看起来憔悴不堪。
可他竟然笑了起来,唇角扬起明显的弧度,眼眸是没有丝毫内容的空洞。
这是远萤见过的,机械得不含感情的笑容,每次扬起的弧度都好似精密测量过,像一部无比精准运行的仪器。
她凑近屏幕,定眼细看,才发现镜子上贴有一张照片,是林辰彦笑起来的照片。
付烬在学他笑。
钟远萤眼瞳微缩,表情空白一瞬,整个人愣在那里。
一分多钟的视频却漫长到她觉得每一秒都是细针扎入皮肤,穿透躯干,难受到骨子里。
斐悦然合上电脑说:“那孩子大概认为你喜欢的类型都是林辰彦何钦洋这种笑起来阳光开朗的男孩,所以才......”
才想变成那种样子,你会喜欢的模样。
静默许久。
钟远萤忍住眼眶鼻子的热意和酸胀,张了张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斐阿姨,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小少爷真是令人头痛的病人,”斐悦然取下眼镜,揉揉鼻梁,“除了你,我们都得顺着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现在的状况实在太差,所以他不想让你看见。
“远萤,放心回去吧,你总会见到他的。”毕竟他好不容易得了一段与你平静相处的时光,他根本松不开手。
钟远萤多次套话未果,又上楼看了看,确定付烬不在,只好拎起包包告别离开。
她走到玄关处的时候,斐悦然倏然说:“对了,远萤你最好注意一下他的新作《长夜萤灯》。”
钟远萤怔了怔,而后点头离开。
“那丫头走了,”斐悦然闲闲地敲两下桌面,“出来吧。”
付菱青从茶厅走出来,蹙起眉心,“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无形给钟远萤施加太多压力,她本就心思敏感,有可能负担不起这种强烈的感情,而再次退缩逃避。
特别是她在这方面还有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这样,付烬也不会什么都瞒着。
“总归要试试,”斐悦然说,“与其让她永远停滞不前,不如推她迈出一步,这样对她和付烬都好。”
“不管她是不是抱着歉疚同情的心理,但好歹也开始正面去面对感情这件事了。”
“再说了,付烬那孩子虽然也笨拙,有很多外界的规则和事情弄不明白,大概率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恣意生活,但他与何钦洋那些人不同,他的感情纯粹又执着,永远不会伤害远萤,她迟早会相信这点。”
“菱青,”斐悦然笑笑抬头,“你觉不觉得,这两个孩子既像似,又互补。”
——
钟远萤出了别墅,走在鹅卵石的路上,经过两侧的花圃园子,在馥郁的花香中,隐约闻到些许青橘的味道。
她脚步一顿,转而打开半米高的铁栅栏,走进去。
十几年前,她和付烬种下的柑子树差不多有两米高,树干有人的大腿粗了。
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觉得吃完水果,把种子埋入泥土里,等长出果树,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水果吃。
她种过桃子、西瓜、柑子和葡萄等等,不管季节,不讲方法,把种子扔到泥土里了事。
种得最多的当然是西瓜,可它们每每长出白色的细茎和两瓣嫩芽就会死掉。
付菱青暗中叫园丁大叔帮忙,才勉强让她种活一颗柑子树。
柑子树只长到一节小手臂的高度时,她拿着小铲子,付烬拿着塑料小花洒,一个松土,一个浇水。
她对付烬说:“把许愿瓶埋这颗树下,到了将来,愿望一定会实现。”
.....
钟远萤想到这里,突然想将以前埋的许愿瓶挖出来看看,回顾一下自己当年的幼稚行为。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开始刨土。
轻风吹过,树叶作响,几片叶子飘悠落下,树梢间零星可见青黄的柑子,像是绿色背景下随意点涂的油彩。
从树叶间渗漏下来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她白色的鞋边粘上不少泥土,手上也是。
钟远萤费力地将许愿瓶扒拉出来,拧开盖子,倒出里面的纸条。
粉红色的两张纸条,一张写的是希望妈妈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快乐,另一张写的是想成为漫画家。
她看完后,抿唇许久,将漫画家的那张纸条抽出,只将第一张纸条塞回许愿瓶。
她打算重新埋好许愿瓶,正将坑继续挖深的时候,钥匙尖端戳到玻璃制品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
钟远萤动作顿了顿,将那一处的土全部刨开,露出另一个许愿瓶。
付烬的?
可她没见他埋过,她两次埋许愿瓶,他都只是在旁边看。
钟远萤犹豫几下,终于拿起那个许愿瓶,慢慢地打开。
倒出里面的三张淡蓝色纸条。
——做她的洋娃娃。
——成为她的影子。
——每天想见到她。
gu903();字迹从稚嫩到内敛沉稳,唯一不变的是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透露出炽热又卑微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