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犹豫了。

“一起剪！”林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朝造型师招手。

造型师和助理都惊了，真要剪？

“给我剪。”林苒说。

造型师走到她身后：“苒姐你剪什么样的？”

“和果果一样，你看着办，好看就行。”

造型师压力很大。女明星的头发，长就是长，短就是短，都是标志，多年不变的。林苒喀嚓剪到脖子上，可还行？

果果睫毛上沾着泪，看着林苒。

林苒催促一声：“快剪。”

造型师抓住她头发，喀嚓剪掉一截。

果果睁大眼睛，过了一会见林苒的头发越剪越多，回头对自己身后的造型师说：“我和妈妈一起剪。”

“好~”造型师一笑，继续给她剪起来。

剪完了，果果趴在镜子前看自己，感觉特别新鲜。

林苒问：“好看吧？”

果果看着她：“妈妈你还没好吗？”

“就快了。”林苒说。

果果的头发只需要剪短、修齐，林苒的却要打薄、烫得微微蓬松。

做好后，大家都看呆了，她自己也很惊讶。

无它，发型一变，年轻十岁，像个高中生，少女感十足。现在让她去演校园偶像剧，她觉得自己能行！

她对造型师说：“手艺不错。”

“不，是苒姐你太好看了！”造型师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

林苒蹲在果果面前，甩了甩头发，用额头和她相顶：“怎么样？妈妈好看吧？”

果果笑嘻嘻地点头。

“果果也好看。”

“妈妈更好看。”果果终于不心疼剪掉的头发了，伸手摸了摸林苒的刘海，“为什么你的好少？”

林苒的刘海是空气刘海，只有很少的几缕。

“因为妈妈已经到了秃头的年纪。”

周围人：……

果果：？？？

……

再次来到长凌，林苒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动作，选景、布景、调整分镜剧本，还要挑选女主角。

片子的其他角色早就找好演员了，都是燕影的校友。

娱乐圈太过残酷，出了名的肆意挑选资源，没出名的别说挑，抢都没处去抢。学校里的学生更是如此，任何机会他们都不会错过，攒经验比什么都重要，于是林苒很容易找到演员。

但她的女主角是十二三岁的小孩，这就没法在学校里找了；不想耽搁小孩学习，还只能在拍摄当地找。幸好现在各地的少年艺术班很多，很容易找到有表演经验的小孩。

到了长凌，更是有了捷径。

米响一直想让林苒上节目，见面后又联系过林苒几次，林苒就请他帮忙打听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小孩。

身在这个圈子，很容易让孩子也走上这条路，让米响在同事朋友里打听，比去艺术团和学校省事。

很快，米响推荐了两个女孩，一个上初二，独生女，皮肤白皙，五官小巧，会好几种乐器，经常参加电视台表演，是省内小有名气的童星；另一个上初一，眉眼深邃，让人过目不忘，很适合上大荧幕，也有登台表演的经验。

第二个女孩符合林苒的要求，林苒希望找一个有兄弟特别是弟弟的小女孩，她恰好有一个小三岁的弟弟。

但米响委婉地表示，这个姑娘脾气有点怪，而第一个姑娘各方面都要优异很多。

林苒说：“先帮我约见第二个女孩的父母吧，麻烦你了。”

她中意的是第二个女孩，但对于未成年人拍什么、怎么拍，她都要告诉对方家长，家长可能不会同意。最后和她合作的可能是第一个女孩，如果对方家长答应的话。

不过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呢？

女孩叫夏泠，林苒想先约她父母聊一聊，如果她父母觉得她可以拍这部电影，再和她见面，否则没必要给孩子造成困扰。

但夏父夏母听说有人找孩子拍电影，都很积极，说放学了就可以带孩子见导演，还让米响帮忙问要不要男孩子。

米响无奈地告诉林苒，男孩子那句话省略了。

既然是对方的要求，林苒只能答应了。

她让人在当地有名的私房菜馆订了包间，先去幼儿园接果果，把她送到姑姑家、请姑姑代为照看，然后才去赴约。

林苒带着助理先到，几分钟后米响带着夏家人来了。

夏家来的是一家四口，全都认真打扮过，夏泠梳着双马尾、穿着冬裙，她弟弟打扮得更精致，穿着背带裤、打着领结，像个小绅士。

夏父、夏母看到林苒，惊讶不已，场面差点没控制住。

米响急忙先给双方作介绍，夏父在西芹台做摄影，夏母开了家婚纱影楼。

米响对两人说：“林苒以后要当导演了，想找你们家泠泠拍戏的就是她。”

林苒笑着和夏父、夏母握手，两人难掩激动，进门的时候还尽量自矜，现在都在问：“能不能先合个影？”

“好。”林苒笑着点头。

合影拍了很多张，一开始夏父、夏母拿着手机自拍，后来米响干脆帮大家拍，夏父还帮夏母和孩子们拍了一些，他是专业的，拍出来比米响好看多了。

拍了有十几分钟，大家才坐下来。

夏母不好意思地说：“看到你太激动了，真是完全没想到。你这个发型好好看啊，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谢，佟姐也很好看。”林苒说。

“我怎么跟你们女明星比啊？”夏母将近四十岁，很会打扮，还做了医美，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只可惜遇到林苒这个怪胎，头发一剪，二十八岁秒变十八岁，明星和普通人的差距一下就出来了。

“听说你要找泠泠拍戏，不用聊了，拍！”夏母笑眯眯地说，又拉着身边的儿子，“这是泠泠的弟弟盛阳，要是你戏里需要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可以让他去。”

林苒笑着点头，看向夏泠。

夏泠安静地翻着菜单，并不露怯，感觉到她的眼神，抬眸看过来，眼神带着别样的情绪。

林苒笑道：“夏泠比照片上好看，她长得大气，要是当演员，能走得很远。”

“是吗？”夏母听她这么夸，自然高兴。

夏父说：“她从小就好看，几个月就会看镜头，我以前可爱拍她了！”

“看样子是个天生的演员。”林苒笑着说，“先点菜吧，吃完饭我再跟你们说剧本的事。”

“好好！”夏父、夏母连忙答应。

夏泠收回眼，将菜单推给夏母，自己低下头看手机。

夏母小声说她：“你能不能说几句话？”

夏泠抿紧唇，面露一丝烦躁，刷新朋友圈，看到了夏母刚发的九宫格——【老夏的同事说有导演找孩子拍电影，没想到是林苒！】

夏泠数了数，九张照片，只有三张有自己，一张全家人和林苒的合照，一张她和弟弟和林苒的合照，一张她单独和林苒的合照。

夏盛阳也有这样的几张，但还有两张是他和夏父和林苒、他和夏母和林苒。

夏泠眼眶发酸，沉默地将手机锁了屏。

林苒问：“泠泠，你吃什么？”

夏泠惊了一下，小声说：“我随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夏母瞪她一眼，“就知道玩手机。”

夏泠看向夏盛阳，他正在用手机玩游戏。

夏母一窒。

林苒说：“小孩子害羞嘛。我小时候也这样，除了爸妈，其他大人问我吃什么，我都不敢说。”

夏母笑起来，点点头，飞速点了菜。

吃完饭，林苒请夏父、夏母去隔壁茶室落座，将两份剧本拿出来：“你们先看看，如果愿意孩子拍，我们再继续往下聊。”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嘛……”夏母笑着说，还是翻开剧本，本想意思意思翻一下就答应下来，结果看到故事大纲，整个人就呆住了。

电影名叫《她》，暗黑风格。

十岁出头的温暖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常常被忽视。她有需求，父母不答应；她被人欺负，父母不过问；最后，她遭遇了一场绑架，自行脱身，但失手杀死了恶人。回家后，她心神尚未宁静，母亲下班回来了，见堆积的脏衣服没洗、晚饭没做，不停地骂她，说她不听话、叛逆、故意与大人作对，见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也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骂得更厉害了，将厨房的锅碗瓢盆摔得砰砰作响。

夏母翻到下一页，是电影的第一幕镜头——

清晨，温家一家四口在吃早餐，上班的准备上班，上学的准备上学。温暖的弟弟只有五岁，围着饭桌疯跑，温妈妈笑眯眯地和他说话，他大吼着要一个新玩具，温爸爸好声好气说下班给他买。

温暖端起牛奶喝完，拿起一张煎饼：“我走了。”

“放学了早点回来，把衣服洗了、晚饭做了，你知道我和你爸多忙吗？”温母说。

温暖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疯跑的弟弟撞上来，她停了一下。

弟弟也停住了，不满地瞪着他，下一秒突然伸手打掉她手上的煎饼，煎饼掉在了地上。

温暖大怒，凶巴巴地吼他：“你干嘛？！”

弟弟以为她要打自己，吓得后退一步，结果她并没有打，但他还是大声哭起来。

温母顿时不高兴了，大声吼温暖：“你干什么？！”

“是他先的！”温暖早就受够了弟弟欺负她时父母却不管不顾地骂只怪她，愤怒地指着地上的煎饼。

“你自己没拿稳怪他？就算是他打掉的，你就不能让让他啊，他是你弟弟！”

第51章

啪！夏母合上剧本，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苒：“这个戏我们不拍！”

夏父也看了几页了，点头，将剧本还给林苒：“泠泠不拍这个戏。”

林苒点头，没问为什么。

一个家有两个孩子，大人一定会叫大的让着小的，特别是叫姐姐让着弟弟。这样的台词都不用编剧修饰，是真实发生在生活中的，她小时候听得太多了。想来，夏家这个儿女双全的家庭也不例外。

夏母和夏父告辞，米响见双方不欢而散，有些尴尬，对林苒说：“我去送他们。”

林苒点头，站在包厢门口看他们远去。

走出一段距离，夏母突然对夏父说：“你们先走。”然后转身走到林苒面前，板着脸说，“大的让小的是应该的，怎么就是重男轻女呢？你只有一个孩子，根本不懂！瞎拍什么啊？”

林苒的脸色微微一变，说：“我有弟弟。”

夏母怔住。

“你们可能觉得应该，觉得没什么，但小孩子会觉得很严重，因为他们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那个家，一点点不愉快都会让他们觉得天翻地覆。”

夏母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抿紧了唇。

“艺术创作会突出矛盾、强调矛盾、将矛盾尖锐化，但现实生活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可能只是下意识地偏向弱小，哪怕是个妹妹，你也会觉得妹妹需要更多的照顾。可是，不弱不小的那个，难道就错在她不够弱、不够小吗？”

“……”

“既然没有不爱她，就不要伤害她。”

林苒相信，夏父夏母只是更偏疼小的那个，而不是重男轻女。

其实她的弟弟要是不死，她和爸妈之间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总有一个时候，他们对她是好的，弟弟也是可爱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解开心结了。

可弟弟去世后，他们在她已经21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弟弟，她就觉得那个家从来没有她的位置了。那个结，也彻底成了死结。

……

夏母走出私房菜馆，丈夫孩子已经上车了。

夏父开车，两个孩子坐在后面。

她以前都是坐副驾驶，今天却拉开了后座车门。

夏父疑惑地看她一眼，没问，发动汽车。

夏母坐在夏泠身旁，夏泠只得往旁边挤。

夏盛阳问：“妈妈，你坐后面干什么？”

“你过去点。”夏泠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想和夏母靠太近。

夏母却一把抱住了她，她一愣，浑身僵住。

“泠泠……”夏母难受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会改的。”

夏泠的手僵在空中，没往她身上放，神情很平静，好像明白她在说什么。

夏盛阳一脸问号，本来在玩游戏，这时候完全不敢玩了，乖乖坐好，缩成一只鹌鹑。孩子天生是怕妈妈的，而他姐疯起来比妈妈还可怕，现在两人不知道发什么病，他想想就发抖。

夏父拧眉：“你干什么？别吓着孩子。”

“没事……”夏母松开夏泠，擦擦眼角的泪，认真地理了理夏泠的头发。

夏泠不自在地扭开头，从包里拿出耳机，垂着头一丝不苟地将耳机插在手机上，点开英语听力，顺理成章地闭上眼，脸朝着夏盛阳那方靠在座椅上。

夏母心如刀绞。她以前只觉得孩子青春期到了，叛逆，哪知道是真的与她离心了！

到家的时候，夏母已经默默哭红了眼睛。

夏泠说：“我去做作业。”

夏父看着夏母，有些无措。

夏盛阳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也做作业去！”夏母说，“手机给我！”

夏盛阳顿时崩溃，依依不舍地把手机交给她，磨磨蹭蹭地回房间。

夏父劝夏母：“那个林苒欺负你了？哎，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不怪她……”夏母说，“我去和泠泠聊聊。”

她是有点偏疼小儿子，但她没有重男轻女，她也很爱泠泠的。

她给夏泠冲了杯牛奶，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夏泠的房门。

“进来。”夏泠声音平静。

夏母推开门，她头也不台，认真写作业。

夏母将门关上，走到她身边，把牛奶放下，在她旁边坐下来。

夏泠仍然埋头坐作业，没看她，低低地说：“我自己会做，你去辅导弟弟吧。”

夏母的心针扎一样，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更爱弟弟？”

笔尖一顿。

“不是那样的……”夏母哭道，“对不起……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好吗？”

既然她主动提起，夏泠也就问了：“你们为什么要生弟弟？有我还不够吗？”

夏母惊诧地看着她。这种话，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夏母只当她是小孩子争宠，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夏盛阳都十岁了，她怎么还在意啊？！

“你们就是更喜欢儿子是不是？”夏泠声音有些激动。

夏母急忙摇头：“不是！我们只是想让人陪你！”

夏泠觉得可笑极了：“难道不是我在陪他吗？”

嗡地一声，夏母感觉脑子挨了一记重锤，觉得这个女儿好可怕，不禁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弟弟啊，你和他计较什么？！”

夏泠的眼眶瞬间湿了。

看，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就说他是弟弟，她不该计较。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母，神情带着一丝偏执：“计较你们更爱他啊。”

夏母崩溃了：“不、不是那样的……”

“没事，你们爱他吧。”夏泠无所谓地说，“等我满了十八岁，自己赚钱养自己，不用你们。等你们老了，我也会尽义务养你们，你们不用担心我不认你们，所以不用来骗我说你们爱我！不用讨好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夏母激动地抓着她肩膀，将桌上的书本碰到了地上，“谁教你的！这些话谁教你的！”

“在吵什么？”夏父冲进来，拉开她们，“大半夜的，也不怕邻居笑话。”

夏泠抹了抹泪，捡起本子，继续写作业，手不停地抖。

“她要气死我……”夏母对夏父哭道，“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疯了！”

“你要哭外面去！我要做作业！”夏泠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你怎么和我说话？！”

夏泠冷冰冰地看着她。

夏母整颗心都被她的眼神刺痛了，举起手朝她挥去。

“佟丽！”夏父惊慌地抱住她，将她的手拽了回来。

夏泠腮边的碎发被掌风扇动，整个人都呆住了。

佟丽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冷静下来，急道：“我……我不是……”

“啊————”夏泠猛地将书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站起来往外走，“我走！我现在就走！我不碍你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