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趁本宫记着,先和你说。”
紫鸢点头,垂眸聆听。
“本宫昨日前往寒露寺深受寂光大师的洗礼,体悟深重,故想定期捐献钱财资助,你帮本宫去打探一下,平日京城那些富贵人家都是如何捐的,再来回禀本宫。”
听见寂光大师四个字,紫鸢面色有些古怪,头微微一扬,纳闷道:“寂光大师?”
“娘娘,您不知晓吗,下午我们离开不久,寂光大师便圆寂了。”
“你说什么?!”
苏沁婉一怔,眸子睁大,昨日好端端坐在那,一丁点也不像百岁人的寂光大师,竟然圆寂了?!
是因为自己说的那番话,才造就,还是……
苏沁婉不敢在想下去,佯装镇定道:“怎么会如此突然。”
紫鸢将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说出:“据寺里的小沙弥说,寂光大师是带着笑意离去的,字条上写着既知她安好,便了无眷恋。”
“既知她安好,便了无眷恋……”
苏沁婉低声复诵,这句话或许外人不懂,但她却十分明白,字条上的“她”指的正是姜皇后。
寂光大师信了她的话,想通一切,这才带着笑意离世,这对寂光大师许是最好的结局。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紫鸢忧虑的嗓音窜起,苏沁婉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没事,只不过想起昨日寂光大师和自己说的话,才过一日,他便不在人世,顿时觉得人生无常。”
“是啊,奴婢也这么想。”
交待完事情,苏沁婉便催促紫鸢离开,并保证化成人后,立刻回去长春宫,紫鸢才心满意足离去。
不远处的柳树,窜出一个娇小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主仆俩一刻钟前在商量的小翠。
“这紫鸢一大清早的就屁颠颠来朝阳殿服侍,还真是恶心,这是当朝阳殿的奴才都死光了。”
小翠眼红,看着朝阳殿的守卫与紫鸢熟捻打招呼。
进宫前,明明自己才是苏沁婉身边的大红人,怎么进宫后变成了紫鸢。
那风光无限的大宫女称谓,分明该属于自己,都是紫鸢这个绊脚石,若不是她,自己现在也不用对苏梨低声下气,甚至威吓。
小翠越想越不甘心,紧握拳,面上闪过狰狞。
第94章动怒
甘露宫。
“听魏嬷嬷说,母后有要事要和儿臣商议?”
魏嬷嬷亲自到朝阳殿请人,文景帝不好推脱,将批改到一半的奏折放下,便前往甘露宫,这一切看似正常,唯独手中毛茸茸的身影,在玄色常服上显得格外突兀。
魏嬷嬷虽有心提醒,但眼看文景帝紧紧抱着那只白猫,不肯假借他人之手,便作罢。
不光是她觉得古怪,就连苏沁婉自己也不知晓,这文景帝来甘露宫硬将她拖来有何用意。
他们母子交谈,拖上她这儿媳妇做什么,当是打麻将阿三缺一,苏沁婉缩在文景帝怀中将低存在感,但顶头的视线让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甘露宫厚重的檀香,窜入鼻尖,幻作猫身的苏沁婉,除了耳朵变得灵敏,连带嗅觉也好上许多。
一进甘露宫,被檀香熏了满身,浑身难受,只能直往文景帝怀中蹭。
文景帝不着痕迹一笑,以为苏沁婉是想和自己亲近,心情愉悦,执起一旁的茶盏,喝上一口。
雨前龙井的茶香窜入口鼻,他动作一顿,眸光闪烁,随即正常。
苏沁婉查觉到帝王的不对劲,猫眼向上一瞟,看着神色无异的帝王。
太后美眸微瞇,看着文景帝不疾不徐抿着茶,身上的帝王气势越来越足,与从前韬光养晦的模样大相径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披荆斩棘登上皇位后,还是刺杀昏厥醒来后?
从前看起来好操控的皇子,如今变得如此深不可测,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太后想猜不透,反复思夺之下,将脑中酝酿的话,说出:“如今皇上已继位三年,朝廷稳固,国泰民安,就连边境纷乱也十分安定,是否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也好培养未来储君。”
苏沁婉嗤笑,这才多久,子嗣的事情八字都没一撇,就在想储君一事,太后是在急什么。
坐在一侧替苏沁婉顺毛的文景帝,有一下没一下,明显心不在焉:“不急,边境之事刚安定,初期还会有许多变因,若将注意力移开,不免让匈奴族以为松懈,进而攻打,那就不好了。”
“喵呜——”
文景帝顺毛的工夫日已渐增,苏沁婉舒谓地叹息。
这狗皇帝是越来越会琢磨她了,每每都能摸在点上。
提议直接被驳回的太后,美眸闪过不悦,但碍于慈母形象和有奴才在场,她不好发作,只能深呼吸一口,再道:“行,若子嗣问题皇上不显着急,那后宫人数问题,总该充盈了吧。”
“先是张常在御前失仪被处决,再来是何答应犯了错,如今后宫只剩七人,看看过去先皇,列祖列宗,哪一位的后宫如此稀少,皇上是否该再办一场选秀,多挑些稳妥体贴的进来,好比较比较,别一心栽在一人身上。”
苏沁婉:“……”
这话里话外相当明确,就是在说她这位嫔妃独占恩宠,希望藉由选秀挑些新人进来,好让文景帝转移目标。
不过苏沁婉依稀记得,选秀之际,这太后分明挺喜欢她的,还说她机伶反应快,怎么才过没多久,就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敌意。
这其中有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但选秀三个月前才选过,现在又浪费国库大肆举办,这文景帝真会答应?
心中突然有些堵,猫眼一阖,佯装睡意。
掌心下的猫耳动了动,文景帝垂眸抚着,轻笑,“既然子嗣都不急了,这选秀又能急到哪去,”话锋一转,略有深意,“况且宁王近日才解决边疆一事,实属大功臣,若朕为了私欲大办选秀,难免会让百姓觉得,朕是位沉迷在后宫的昏君。”
“母后也不希望听见有关诸如此类的事情吧,所以朕是想,与其选秀,多选几位新人进来浪费公帑,不如替宁王选位贤慧的宁王妃如何?”
“宁王也到了适婚年龄,是该好好挑选一位王妃了,书中圣贤总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十弟正值齐家之际。”
字字句句,真心实意,彷佛替宁王着想,魏嬷嬷在一旁频频点头,欣慰着,这不近人情的皇上总算是开窍了。
苏沁婉想笑,但碍于现在状态,没办法明目张胆,只能抖着身子,窃笑。
若这狗皇帝先前对自己说的是真的,那他不可能如此关心宁王,甚至用冠冕堂皇说词去堵太后的嘴。
这狗皇帝果真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一言一行都让人捉不错,就连生活在宫中大半辈子的太后也无可奈何。
只能将气转移在别的地方,看哪都不顺眼,尤其是文景帝腿上那一团不明生物。
什么猫,在她眼底根本是妖怪来着,跟长春宫那位狐媚子一样,区区几月便让不好女色的帝王一心在她身上。
其中没猫腻,她万万不可能相信,她也是在后宫底层挣扎过的,能笑到最后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手中不沾染血色,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要入了宫,在天真烂漫之人,耐性也会被这残酷的宫里给折磨掉。
她自己便是如此,岂可能不知晓。
既然动不了长春宫,那动这只猫总行了吧。
美眸一挑,佛珠在手中转着,笑了笑:“行,既然皇上都有打算,那哀家也就放心了,不过皇上的行为举止,皆是众人表率,近日却与一只猫形影不离,这对皇上的声望有所不妥,不如将这猫交给哀家处治如何?”
文景帝神色一凛,发话:“母后,这猫可是心贵妃的心头宝,倘若朕将这猫交付与您,那朕又该如何向心贵妃交待。”
“胡闹,区区一只猫竟百般维护,这心贵妃还真没规矩,都已入宫,成为人妇,还成天像未出阁姑娘似的,这象话吗。”
玉手一拍,怒斥道:“珠莲,将那猫处理掉,别再出现哀家面前,真是晦气,以为宫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那一拍,力道之重,桌子摇晃,连带茶盏声声作响,苏沁婉颤了颤。
完了,她真的要变成猫汤了。
真是招谁惹谁,解决完一件事,又来一件,还真是流年不利,犯小人。
苏沁婉那一颤,传至文景帝掌上,以为她是被太后的狂言狂语吓着,下意识安抚,轻柔地在头顶拍了拍。
神色柔和又宠溺,太后再一侧看见,差点气的晕眩过去。
下一刻,扬起头却是另一副面孔,凤目中酝酿着怒火,神色冷冽,冷冷望向太后,眸中的情绪太过无情,这是太后从未见过的。
“朕看谁敢动,”凤目环视一圈,落在魏妈妈身上,最终落在气急败坏太后脸上,“母后,不过是只猫,您有必要大动干戈,请朕过来声东击西,目的就是为了铲除这无辜的性命?”
文景帝一语道破太后今日请他过来的目的,太后眉心一跳,虽愕然,但在宫中打滚多年,自然面上不显山水。
“你也说了只是只猫,如今为了这猫,要和母后伤了和气,值得吗。”
太后捧起茶盏,想藉由茶香,抚平心中的烦躁,无奈茶尚未入口,便听见文景帝气死人不偿命说了一句。
“那您为了只猫,让儿臣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说了一堆无用的话,是嫌儿臣的事情不够多”
“阿钰,你……”
执起率显苍白的手指,抖着指向文景帝,低喊他的名字,文景帝一怔,瞬然恢复正常,那一瞬极短,就连苏沁婉也没察觉。
此时的她,只想找个洞钻进去,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天子家的母子斗争,她还是少参与才好,否则扫到尾巴,可就惨了。
文景帝一语不发,漆黑的眼眸直盯着,眼前称作母后的女人。
面貌姣好,把从自己有记忆以来,似乎就是这个模样,一丁点也没变过,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发鬓上偶尔冒出来的白发。
那声阿钰,打从成年后,便再也没听过,如今这一唤,倒是勾起他些许往事,一些他不愿再想起的过往。
相较于文景帝的低沉,太后倒是兴起一丝苦涩,她看着眼前辛苦拉拔长大的孩子,费尽心思爬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原本都好好的,母慈子孝,如今却为了一只猫,起了争执,这让她如何能不气。
恨铁不成钢剜向枕在文景帝膝上的白猫,冷哼几声,头偏向一旁,不愿再看。
文景帝也没打算久留,和预料之中一样,这晚膳是吃不成了,好在离开御书房前,有吩咐李福全记得将膳食备下。
抱着苏沁婉起身,缓声道:“既然母后不愿与儿臣敞开心胸好好谈谈,那儿臣就不叨扰母后的时间,继续回御书房批改奏折。”
“儿臣告退。”
毫不留情转身,没想过要放低姿态,哄着她,太后又气又恼,正想灌几口茶水消火,又听见门边的步伐停顿。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传来:“对了,朕突然想到,前几日在书本上看过一句话,想与母后分享。”
“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文景帝轻笑,继续说道,“母后觉得这句是不是说的挺好的”
语毕转身离去,留下神色难堪的太后,坐在位子上低喃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双手紧紧握住把手,语气颤抖,不敢置信,“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
“他知道了当年真相?!”
第95章惠利
“不会的,不会的……”
太后紧握把手,心中忐忑,咬着手指,打小养成的习惯,进宫后强迫自己改掉,如今成为太后,无人管,这小习惯又出现了。
魏嬷嬷觉得奇怪,这太后怎么突然一脸恐慌的模样,像是魔怔般,不由得担忧,道:“主子,您怎么了,需要老奴去唤张太医吗?”
听见魏嬷嬷关怀的语气,太后猛地清醒,猝不及防扬起头,眼眶里布满血丝,往日那般大家闺秀通通消失殆尽。
“吓——”
魏嬷嬷吓的,连忙后退两步,面上惊恐,望向眼前的主子:“主子,您……”
太后知晓自己吓坏眼前的奴才,将脸埋在双手中,确认心情平复后,才缓缓抬头。
这一刻,又恢复成往日哪般端庄典雅之人,仿佛上一刻那般疯癫样,不是她。
魏嬷嬷虽心底好奇,也只能藏在心底,这就是做奴才的使命,能说与不能说,都要相当小心,否则下一刻,人头便会落在地上。
“珠莲,让你看见哀家失态了。”
手肘抵着桌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太阳穴,苦笑。
“老奴跟在主子身侧多年,曾未见过您这般失态,”想到某种可能,魏嬷嬷硬着头皮问,“许是方才被皇上给气着了?”
方才皇上为了只猫,与太后置气,甚至说了重话,与平日那般沉默寡言,大相径庭。
魏嬷嬷这猜测相当合理,太后眸中闪烁,欲摇头的动作,一念之间,变成点头。
“阿钰那孩子从未与哀家这般顶撞,如今却为了女人,甚至为了猫和哀家大小声,你让哀家如何不寒心。”
太后神色疲惫,手挡在额上,遮住闪烁的目光,怕被魏嬷嬷察觉异样。
魏嬷嬷看着自家主子伤神,一脸心疼,宽慰道:“主子,陛下许是在兴头上,等日后选秀,后宫来了更加年轻貌美的新人,肯定会将注意力从长春宫移开。”
太后一声长长叹息,最终只吐出一句:“哎,但愿吧……”
“珠莲,你去歇息,哀家想一人静一静。”
“是。”
关门声一响,太后面上的神色立刻又换作另一个面孔,上面的情绪很复杂,有惊恐,有不解,也有害怕。
脑中不断回放着,方才文景帝离去时,所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知是不是错觉,角落的夜明珠散发出的光芒,不似往日清澈明亮,上方似是覆盖一层阴霾。
太后摊在椅上,不断念着这句话,直到窗外的月亮高挂在空中,殿内的烛火才歇下。
御书房。
苏沁婉趴在一旁的桌面,看着奋笔疾书的男人,一脸平静无波,与方才在甘露宫与太后大小声,一丁点也不相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奥斯卡影帝的功夫?
翻脸如翻书,川剧变脸?
上一刻还在与太后大小声,一出甘露宫后又和没事人一样,在那张俊美的五官上,找不道丁点气愤的神色。
莫非方才都是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