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向于光》TXT全集下载_9(2 / 2)

趋向于光 青江一树 4814 字 202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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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可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他也一直没有走,但顾栩却真的睡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来,走廊那株红色的海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枯败的绛紫色成了灰黑色。

他是被急匆匆的吵闹声吵醒的。后来他听说,温屿救不起来了。

冷怡婷的尖叫声,像小时候开水壶煮开后发出的刺耳鸣叫。炙热而急促。他一个白血病人,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太痛太怕。拿水果刀在手臂上上下下划了五六刀凝血凝不起来,把整个床单都染成了深红色。

江崇律不是来谈生意的,顾栩也没有见到许景行说的什么叫不值。

温屿这几刀下去,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冷怡婷甚至在顾栩门口安排了几个人专门看着门怕他跑了,这会儿竟然再也没人注意他的动向。

手术室门口的两群人剑拔弩张,江崇律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的长椅上双手抵眉,冷怡婷丧失了全部力气靠在许景行身上。

顾栩静静的倚在不远处,直到手术灯关闭,看见江合的医护团队直接接手了那医疗车上去检查,再到那所有连在温屿身上的设备都被撤去。

顾栩看见了江合高级疗养院的那个院长,他冲江崇律摇了摇头。

江崇律便伸手从那车上抱走了温屿。

医院的人很乱,尖叫的,沉默的,吵闹的,安静的。

顾栩坐在无菌室的另一张床上,那血迹深红深红的,这颜色把整个空间都变成了无间地狱。顾至远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深又红,那只小白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惨又烈。

他终于忍不住的跑去卫生间开始疯狂的呕吐。

吐到眼泪直流,吐到胆破口苦。

这世界上如果再也没有人需要他的骨髓,明明该笑的。

“总有这么一天的。”温屿总会这么说,他不想温屿总说这种人,却又不可控的早已在私底下把这一天排演了上百遍。

江崇律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可事实上,他崩溃的很平静。他所不能接受的只是温屿选择了这样的死亡方式。

“你带我再..看一看这个城市吧。”

“好,去哪里。”

那脸上一深一浅的酒窝旋起,他努力从后座上支起上半身,江崇律扶着他,温屿便放肆的靠了上去,他从小爱哭,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温家有糖,江崇律也有糖,乃至于冷怡婷能给的,也是糖。他们爱着他,宠着他,保护着他。他长了三十年。最终也只不过是命不好够而已。

温家的老房子,温屿曾经住的地方,江崇律以为他会想去看一看,那里离N市总是很远,到郊区要接近三小时,温屿听罢窝在江崇律身边摇摇头。

于是江崇律带他去看中山北路的梧桐。车流不息,高大的梧桐树只是片片阴影,盘旋的落叶一片片的落地。车子饶着一圈又一圈。

“把窗子降下吧。”

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细细碎碎的日光,记一记这世间的气息。

江崇律揽着他,蹙着眉头,望着窗外,温屿没有力气,也不敢向那蹙起的眉伸出手去。他不想哭,怕再多往外流一些带着温度的液体,自己就会凉的更快些。

已经不记得江崇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和江崇叙总是不大相像,江崇叙任他闹着哭着便哄着陪着,江崇律却只会冷着脸,像个小大人,这个人啊,从小就是个精致的贵公子,总是又得体,又让人不敢靠近。

当世间突然只剩下他们俩时,温屿庆幸过,偷偷的开心过,只剩下了自己,江崇律怎么也会放进眼里的吧。

怎么也会护着爱着的吧。那好看的眼睛,他多想住进去啊。

他总会问陈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听,有没有好听到能放进去他的心里。但他自己又觉得是好听的,温屿温屿,他想成为这个人的岛屿,成为他的栖息地。当他听说他的身边有了别人,当他明白,时间只是时间的时候,他怕赶不上,他开始害怕死亡,他要回来见一见他。

见一见江崇律,见一见他的心上人。

那个久别的江崇律,仍是他心上的岛屿。可江崇律的心上人……

温屿微微挪了挪身体,颈脖间的温热一定很快就会散去,江崇律疑惑的看了看他,温屿便把酒窝笑给他看看。

“去一去莫愁路的大教堂好不好。”

海中月,是温屿的天上月。眼前人,却是顾栩的心上人。

都说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是走马灯般的记忆,可此刻涌上来的却是零零散散的酸涩苦痛。其实也很好,顾栩,小羽。

他拖着这副身体,本是多求一点疼惜,哪怕是耍赖过分的要一点偏爱,江崇律也不会不给。可是,他却知道了顾栩。

是顾栩,他死到临头,就不敢再向江崇律伸伸手了。

他是小羽啊,小羽,小羽。那个和自己名字读起来相似的小羽。

那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糖的小羽,那个看一看他都会指尖泛麻心里发痛的小羽。

他多高兴啊,这世间有个小羽,他原来是有个弟弟的,好看,优秀,从头到脚都会叫他喜欢的小羽。

那一夜里,温屿看啊,想啊,要是早知道二十年,早知道有个弟弟,他会让像江崇叙和江崇律一样,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要把所有的糖所有的甜都给他,他会当个世间最好的哥哥,他的弟弟,要骄纵的无法无天,不会露出难过落寞的眼神,也不会疼痛的隐忍,不会弹出悲伤压抑的曲子,谁也不能欺负他,冷怡婷不能,江崇律也不能。

可偏偏,他却是罪恶的,因冷怡婷罪恶,因江崇律罪恶。他不能获得原谅,也终不能忍受建立在顾栩疼痛之上的苟且。

莫愁教堂门前一辆黑色的车,停了很长时间。

那灰白相间的穹顶庄重严穆,温屿却再也没有力气将眼睛睁大。

“小屿,我抱着你进去吧。”

鼻腔一酸,那怀中的温度不敢期盼,温屿笑一笑,沿着胳膊下来,是江崇律骨结分明的手,干燥,炽热,他颤着胆子,去握上一握。

“我不去了,你在这门口,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

“帮...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弟弟吧,他好像过得很辛苦。”

“好。”

温屿的眼睛灰蒙蒙,他剩余的力气都用来眨眼,试图眨一次,就看清一点。许久,才感觉江崇律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温屿点头,却好像看到江崇律的眼睛有些泛红。他不由又想到小时候江崇律从来不会哭,他竟从未见过江崇律哭的样子。

可是他却见不到了。他有些难过和遗憾,这样他的眼睛竟更模糊了。

他多想再看看这个人,多想啊。可是却再也睁不开眼了,从四肢,神经纤维的最末端开始,感觉像丝线一样慢慢的发麻,发冷,这些冷意从各个角落往心、脑、眼睛输送。

真可惜,他这辈子也没见过江崇律哭,也再也没看得清他的眼。也很难过这辈子唯一爱着的人,没有过张口说爱的机会。但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江崇律,下次见面,终于还是要按辈来算了。

温屿安安静静的睡着。两只酒窝剩下极浅的痕迹,余温散去,江崇律把衣服给他盖好,盖住那极瘦的手腕,就看不见厚厚纱布掩盖的痕迹,那些伤口不再会流血,江崇律心中的那个坑也终于等到了陨石落地,它落得深,留下重重的痕迹。

抬手摸了摸温屿尚有泪迹的脸,长睫已经再无触动。

许久,那辆黑色的车终于缓缓的开走了,再次经过中山北路的大道时,窗外飘进了枯黄的落叶,梧桐喜光,在这个城市里一百四十七年,趋向于光。

江崇律抬手,将叶子收进了温屿的口袋中。

第48章

江崇律的外公,温家的最后一点血脉悄然而逝,流连人间短短三十载,温屿最终成了手中的一捧灰。这天又下了细朦朦的雨,江崇律对着久违的雨仍有熟悉的记忆,他不想太过沉浸于其中,便只好强迫脑中成为空白,他站立着,沉默着,像告别也像是愧疚的忏悔。

那日的温屿曾指了指墓园的低矮的大阪松,说喜欢。但看风水的大师却说不合适,温屿年纪轻,适宜放在日光充足,绵延起伏之地,来世既能有个好命格,还能佑得亲人家眷平安昌盛。

平安昌盛,江崇律摇头,如今的江合也好,江崇律也好,已经不需要谁的庇佑,但往往在最有能力的时候也无法避免那些无能为力。执意将温屿葬入了那株松树下,长青的松,汉白的碑,照片上的温屿,会一直停在那弱冠年华里,再也长不大了。

在江崇律有心阻拦下,外面的人便是从温屿化成灰到下了葬也没有人靠近过,任凭冷怡婷疯魔了般的纠缠着,哭闹着,江崇律终是没愿意停下脚步多给她半点脸色。

江崇律认定了冷怡婷不配当个母亲,或者不配当个人,吩咐着所有人不得理睬她也不允许她靠近墓园。但温氏的小公子骤然离世,温家那锅粥不等尘埃落定,就沸了起来,他们日日聚在江合,明里暗里试探,巴望着温老爷子留剩下的股份,谁都知道江合是蒸蒸日上,虽然温氏这些年半依靠着江崇律,但做的却是温氏门户的生意,家里头除了江崇律,哪个不姓温呢,有什么理由姓温的还在,却分不到一杯羹。

许景行曾在私下企图用温屿换得江合那与国外两家联合的新项目的部分代理权。那时需要考虑的东西众多,江崇律没拒绝,但也不可能答应。

江崇律自觉他向来不是个感情至上的人,无论是亲情,还是其他的感情,都做作的很,他虔诚且真情实感的守护过温屿的一生,尽职尽责,但触碰到江合本身的价值时,他不但犹豫,且清楚的知道天平会往哪里倾,可站在江崇律个人的角度上,他无法问心无愧。

他对温屿有愧。他不愿意用顾栩去换温屿,也不愿意拿江合去换温屿。

所以不管是温氏剩下的那些沾亲带故之人还是许景行冷怡婷这些小人之流,在这个枪口撞了上来,能得到都是江崇律正好无处安放的怒气。这场震怒之下,最先倒霉的就是温氏,温氏从上两代传下来的航线全部被切。江崇律不差钱,可是断了航线,温家几个堂亲瞬间就没了吃饭的碗,温廷复算是江崇律几个堂舅中有话语权的,那日拄着拐杖来江合,江崇律硬是让他在门外站了一个上午没见,听说回去就气病了,一下弄的整个温氏都惶惶自危。

江崇律谅温氏没这个胆来揭竿起义。稍微料理了后便让梁纪找上了茂云实业的许家老大许止霖。许家光是洗白就洗了大半辈子,到尽头为止才堪堪算上了岸,许止霖兄妹二人虽算得上是茂云拎得清的角色,但企业到了这个关头,除了摆出夹起尾巴做人的态度,已经没有别的退路。

梁纪带着几份陈年黑柄,半遮半掩。他向来擅长话说一半,大事小事留一线,特地上门敲打,又不把底子透个全,明明就是大尾巴狼,偏偏还要被当黄大仙供着。许家老大气的慌,坐不住,当晚就派人把许景行人请了回去弄了个半死。

江崇律知道的不少,梁纪也知道的多,江合的打压升腾的高,温氏拼着一点血缘关系还能撑着,但茂云就不行了。

许止霖和许景行不同,他生来地位就是理直气壮,行事风格干净利落又狠又稳,若是再给他那私生子弟弟一些时间,说不好许家还能再养出一匹狼。

但江崇律没给他机会,许止霖便借着风来收拾他,他不分三七就先把许景行关了起来。

江崇律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比如许止霖压根没看得上冷怡婷,比如失去了管控的冷怡婷。

或许是江崇律本人并不想有静下来的时候,所以外面喊打喊杀,他反而觉得充实。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二十六层,乃至于食堂、卧室、餐厅,起床醒来后,天黑下班后,他都觉得太安静了。

静谧,心闷。

他始终知道,他对顾栩,对温屿,其实并没有不同,就像他对温屿再好,依旧有舍不得贡献出去的东西。何况,他对顾栩是真的喜欢。

因为真的喜欢他,所以才会觉得他远一点才好。顾栩的深情,他既担不起,也无法平等给予。所谓爱情,不过是等价交换,有些东西他给不了,对顾栩这样的人就是一种伤害,他江崇律有自知之明,那些与其不如的感情,从来都不用明说。

他想念顾栩,可是,比顾栩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想跟顾栩在一起,却又不想他把感情放的太重,他无疑是自私的。所以舍不得。

当顾栩的车终于被发现的时候,江崇律亲自赶过去了。他非常确定那一刻要去见他的理由是因为温屿的请求。

知道顾栩跟冷怡婷在一起,江崇律多多少少有些安心,也许是温屿去世,顾栩终于成了她唯一的儿子。若是顾栩想要母慈子孝,不管是扮演角色还是扮演人生,江崇律是不会阻止的。

许景行这些年的产业在许家算不上丰厚,却也不是一般人家住得起的。悠长的庄园式会所,两片香樟木郁郁葱葱。

顾栩站在门前的树下,他正拉开车门,似是要离开的样子。

那树是金合欢树,江崇律认得是因为家里前后都种了许多,那树不知是谁早年种下的,又大又高,秋冬季节结许许多多的细小果实,风一吹会在院子里落一层密密的金黄,很是好看,但以前来家里做事的阿姨总喜欢趁着做完饭的时候去把那些落下的果实扫了。

顾栩看了几次可能没好意思说,硬是把扫帚给藏了起来,他向来不爱为难别人。可阿姨找不到旧扫帚,隔天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扫大街那种超大扫帚,顾栩眼睁睁的看着阿姨回回扫之前都要去霍霍那几颗树,怕扫完还要掉,干脆把会掉的都霍霍下来一起扫走。他藏了几回扫把不得行,也不愿意开口阻止,便选择自己不再去看那些好看的小果实。

江崇律淡淡笑起来,温屿走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笑。

顾栩瘦了些,正背对着自己,他的背影是非常好看的,完全不做作的那种挺直,既好看又非常有气质,恍然间,江崇律这才觉得,他是真的好久没见到顾栩了。

江崇律想开口,但见着小楼上冲下来个人,他皱了皱眉。

几天前他见到冷怡婷的时候,还算是有些形象,这会儿却要靠辨认了。白色睡衣,妆发散乱,她似乎意识到顾栩是要走,这才急匆匆的不知道从哪冲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她推了下顾栩,神情激烈,可顾栩却一动也没动,任她拽着推搡。江崇律要走过去阻止。冷怡婷的一句话又让他停在了原地。

“你到底跟小屿说了什么?”

“你那晚到底跟小屿说了什么!!是你是不是?是你,你一定说了什么…一定是你..”

“你恨他,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才会自杀,是不是??”

她流着泪摇晃着顾栩,推搡着,打骂着。江崇律紧紧的皱着眉,因为顾栩完全不反抗,也不反驳。

他脑中乱着,一会儿是那视频中顾栩给温屿埋下去的针,一会儿是温屿弥留之际仍要自己照看顾栩的样子。

“啪”一个女人的掌心,能有多大的力气,可顾栩的头还是偏了偏,扶住车顶。江崇律握了握拳,仍是没过去。他听着冷怡婷的声音,是气到绝望的颤抖,她一句句的说道

“顾栩,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这辈子生了你。”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恶毒的人,是你,你逼死了你亲哥哥是不是?”

“对,是我,我叫他去死,我恨不得他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是顾栩的声音,江崇律认得。就像那金合欢树,他也认得。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太僵硬了,连周遭的空气都僵硬。

周恒往这边走来时候,关门声轻轻响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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