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北迟疑着当真卸了点力道,结果他的左手稍微一挣脱桎梏就要继续冲着虞秋北的俊脸扇上去。
苏榕尴尬地笑了:“……看来我的左手有自己的想法。”
虞秋北再次收紧手掌,苏榕还没叫唤几声,虞秋北的另一只手就迅速伸进裤兜里,把没用完的那张纸巾抽了出来,一股脑全塞进了苏榕耳朵里。
这下苏榕终于勉强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立刻自己调整了一下,把纸巾塞的更深了一些,那恼人的音乐瞬间变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虞秋北动了动嘴,他看出那是三个字:砸钢琴。
和他想的一样。他正要回头去搬椅子,却惊悚地发现背后其他人在不知不觉中竟全都站了起来,在音乐驱动下摇摇晃晃地向他们二人走来。
这群人就像僵尸一样,步伐僵硬,表情惊慌,苏榕第一眼被他们吓了一跳,但多看几眼后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个速度对他们俩还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只是在这群人的包围下他想拿椅子就不是那么好拿了……
这时虞秋北忽然拍了怕他的肩膀,低下头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个字:“你去拖住她。”
虞秋北怕他听不清,凑得非常近,痒痒的热气扑在他耳廓,他脸腾地就红了,以至于他都没听清虞秋北到底说了什么。
“啊?你说什么?”他也不敢让虞秋北发现他的脸红,只能做作地捂脸作惊讶状。
虞秋北直起腰,给他指了指仍在弹琴的高欣蕊,意思是你上。
虞秋北让他上,他不敢不上。虞秋北耳朵里的纸巾只是小小的一团,他耳朵里的可是一大张,确实可以冲上去先把高欣蕊控制住。
转眼间其他人也已经涌了过来,宣蔚然虽然嘴里说着“秋北你快闪开”,身体却直愣愣地扑了上来。虞秋北一侧身让她扑了个空,同时朝着苏榕挑了挑眉,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去?
苏榕不敢耽搁,当即捂着耳朵冲向了钢琴后的高欣蕊。
咚咚的琴声极富穿透力,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刺破层层纸巾部下的防线,苏榕全凭意志力才撑到了钢琴旁边。
高欣蕊如临大敌,以为他要对自己的宝贝钢琴下手,琴键上十指翻飞,其他人瞬间调转目标,纷纷朝苏榕逼近。
苏榕冲她笑了笑,然后敏捷地跃到了她身后。
“你……”高欣蕊感觉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
“得罪了得罪了。”苏榕边说边迅速抓着她琴键上的两只手拧到了背后。
她的手一离开琴键,钢琴声就停止了,其他人也不再受她控制,纷纷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原地。
高欣蕊头低着,肩膀忽然微微耸动。
嗯?不会是哭了吧?苏榕自认为他的力气不算大,比虞秋北差远了,怎么会把她弄哭呢。
但很快苏榕就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哭,而是在低笑。
马上苏榕握着高欣蕊衣袖的手心传来了一股湿意。
他一低头,猛然发现高欣蕊的两条胳膊都在渗血,殷红的鲜血正一点点从洁白的校服里透出来。他这一出神的工夫,高欣蕊手腕一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挣脱了束缚。
苏榕以为她又要继续弹琴,但是她没有。她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缓缓把臃肿的校服外套脱掉了。
之前借着宽松衣袖的遮掩他们没有看到,原来她的胳膊内侧布满了一道一道刀子割出来的伤口,刀刃可能并不是太锋利,要用很大力气和耐心才能割成这副皮开肉绽的模样。
一般人割腕是横着割的,但她却偏要竖着割,无数道伤口从手肘蔓延至手腕,所以才会形成郁锦口中那“墙上地上全是血”的场面。
故意把自杀场面做的这么血腥,她的死更像是一场报复,而不是自我解脱。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高欣蕊的身影如鬼魅般一晃,眨眼就离开了这一方小小的钢琴凳,飘到了半空中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她矮小的身影逐渐透明,几乎要和这片浑浊而虚无的空气融为一体。她幽幽地说:“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苏榕即使耳朵里塞着纸,她这番话却也听的十分清楚,就像是她在用意念和他们的大脑交流,根本不需要通过耳朵。
虞秋北眉头紧锁,看样子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此时在他们都没注意过的废墟一角,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离的最近的宣蔚然被这凭空多出来的人吓得一愣,低低地叫了一声。
他们齐刷刷地看过去,那个人影小小的,苏榕定睛一看,那单眼皮和小圆鼻子太抢眼,一眼便知是小时候的高欣蕊。
小高欣蕊好像只是一段影像,又像是一缕幽魂,眼里没有他们这群人,只是自顾自地蹲在角落里轻轻地哼着歌。
刚才高欣蕊说,这是她的内心世界,那这应该就是她的回忆了吧。
小高欣蕊歌唱了没几句,身边忽得又多出来一团成人高的黑影,黑影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揪起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又在唱歌!作业都没写就知道唱歌!为了让你读这所小学花了我多少钱!你还不认真学!补习班老师刚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上周没去上课,你去哪儿鬼混了你,钱都交了竟敢给我逃课!”
小高欣蕊哇的哭了,随后响起巴掌扇在脸上的脆响。
为什么高欣蕊只会让苏榕扇虞秋北耳光,因为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刑罚。
转眼哭泣的小高欣蕊长高了,她背着足以压弯她脊背的沉沉的书包在路上走着,但步伐还是很轻快。
她一边走,一边一路大声唱着歌,仿佛四周只有她一个人。但很快,几团和她个头差不多的黑影从虚空中蹦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丑八怪又在唱什么?”
“想做歌手也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有人会想听丑八怪唱歌吗哈哈哈哈!”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做歌手吧?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高欣蕊被这几团黑影推来推去,她默默闭上了嘴,不敢再唱。
等黑影终于散去,高欣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埋下头背着书包继续走。
她还是想唱。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地张开嘴……
果然前方再次出现了一团高大的影子。这个黑影的语气柔和慈祥,却又笑里藏刀。
“欣蕊,你这次月考又下降了十几名,这样下去连重点高中都危险了啊。”
“有课余爱好是好的,但你要分清主次,不要耽误了正事。”
“老师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也就不跟你说重话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等高欣蕊转身做了一个带上门的动作,那个黑影又换了一副嘴脸,对着虚空说:“现在的小孩一点都不踏实,就知道做些不切实际的明星梦,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她的家长三天两头就找我,搞得我也心烦,人家的孩子都自觉,就他家孩子烂泥扶不上墙……”
家长的怒吼、同学的嘲笑、老师的奚落统统汇聚在一起,一句句带刺的言语仿佛有了实体,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堆积。苏榕只觉这一小块空间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压抑,终于眼前这个高欣蕊爆发了。
她幽魂般的身躯不断膨胀,最后砰地如烟花般绽开,废墟中开始出现飞舞的红色,从望不到顶的天空中如绸缎般飘下,另一个从始至终一直浮在空中的高欣蕊在暗红色的背景里仿佛拥有了一对绸缎做的翅膀。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尊重一下我的梦想呢。”
“为什么没有人肯相信我真的能成为一个歌手。”
伴随着她的声声质问,他们待着的这一处空间开始急速下坠——
原来这才是她的音乐会,从高空坠入深渊的一场美梦。
第38章
苏榕拼命告诉自己,他们在高欣蕊的精神空间里,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不是真的在体验自由落体。
然而脚下的失重感太过真实,身边还有其他人惊恐的尖叫。
苏榕用意志力才强撑着没有闭眼也没有跟着一起叫。在一片混乱中,他仍在努力打量四周,他看见天空中的高欣蕊稳稳地漂浮着,在她的空间里她就是神,其他人只是逗她开心的蝼蚁。他还看见虞秋北在他前方,额前碎发因失重高高扬起露出了锋利的眉眼,眼中似是仍在思索着什么。还有宣蔚然,宣蔚然就在虞秋北旁边,伸出手想抓住虞秋北衣摆保持平衡,但总是差一点点……
轰的一声,扭曲的坠落终于停止了,他们脚下再次出现了地面。
眼前是一片彻底的废墟,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经历过了一场爆炸,支离破碎地分散在各处,滚滚浓烟在石块后升起,仿佛是心中火焰熄灭后的余烟。
这里就是埋葬她梦想的深渊了吗。苏榕转了转头,发现在废墟堆里仍有一架崭新的钢琴,和周围铺了一地的碎石碎渣格格不入。
高欣蕊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到了那架钢琴旁边。
她根本没有用手去弹,但钢琴声却能随着她的心意响起,仿佛这里的一切都随她意念而动。除了虞秋北和苏榕以外的人再一次被定在了原地。
废墟里不再有座椅,现在的高欣蕊也不再需要听众。她哼起了之前没唱过的调子,手撑在钢琴边,眼神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了刚才坐在郁锦旁边的陈璐身上。
她哼唱的音量骤然变大,陈璐娇小的身躯猛然一震,忽然间喉咙里也像喘不过气似的,和郁锦死前一样发出了渗人的“喝喝”声。
她的手臂被琴声控制,紧贴在身体两侧不能动弹,即便如此那两条瘦弱的手臂也仍在疯狂抽搐着,足以显示身体的主人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陈璐要死了!苏榕没时间多想,朝着高欣蕊扑了过去,想打断她的歌声把陈璐救下来。
高欣蕊没有把他当回事,脚尖轻轻一点就像精灵般升上了天空。她肆无忌惮地在苏榕触不到的高度继续播散邪恶的音符,笃定了苏榕拿她毫无办法。
苏榕追到她脚下,抬头一看她所处的位置真的太高了,周围的石块也无法攀爬,只能掉头跑回陈璐身边,抓着陈璐的肩膀让她先冷静下来。
陈璐无法冷静。她梗着脖子,直勾勾地瞪着苏榕,眼球里慢慢爬满了红血丝。苏榕手按着她肩膀,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内部在痉挛,他自己的手也不由随之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想救她,但他无能为力。
“救、救我……”陈璐察觉到他的纠结,害怕他要放弃自己,立刻费力地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还有一个办法。苏榕马上要把自己耳朵里的纸团取出来给陈璐,然而他的手刚一摸向耳朵,虞秋北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苏榕想要抽回手,但虞秋北不让。他生气地转头,目光里带着诘问。
虞秋北不惧他谴责的视线,只垂眼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没有用的。”
纸团只能让他们不受琴声的控制,却阻挡不了高欣蕊杀人的歌声。如果苏榕这时候取出纸团,不光救不了陈璐还会瞬间被琴声定在原地。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苏榕做不到对陈璐的求助视而不见。他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哪怕最后什么忙都没帮上,他也想要做。
他用力挣脱虞秋北的手,正要把耳朵里埋的很深的纸团揪出来,面前陈璐的脸颊上突然划过了一滴浅红色的眼泪。
紧接着是汹涌如海潮的血液,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里争相涌出。她仍旧瞪着通红的双眼,但这只是她的肌肉记忆,她本人已经因为内脏破裂死去了。
苏榕愣愣地看着,直到她鼻子里喷出的血液溅到了他脸上,他才反应过来要往后退一步。
血液是温热的。苏榕现在的大脑迟钝到想不起来要把这点血擦掉。虞秋北在陈璐刚开始吐血时就马上侧过了头,现在见苏榕脸上沾了血他自己又久久不动,虞秋北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飞快地伸出手将苏榕脸上这一道血痕抹掉了。
就连虞秋北指尖的温度都比陈璐的血要凉。
高欣蕊冰冷无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要挣扎了,你们就按顺序一个一个去死吧。当然如果你们听话,我也可以给你们唱一些温柔的歌哦。”
“为什么?”苏榕背对高欣蕊,低垂着头高声质问,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愤怒,“你恨的不是你的老师同学和父母吗,陈璐明明和你毫无关系,为什么要这样!”
高欣蕊嚣张地哈哈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用歌声杀人是一件很爽的事啊!如你所见,我的内心早已是一片废墟,很久都没有体会过快乐是什么感觉了。”
苏榕无法理解。他转过身正视高欣蕊,眼里闪烁着怒火,“谁的人生不是从废墟开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谁的人生又是永远快乐的?你明明知道痛苦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还要让无辜的人受苦?”
高欣蕊被他这番话激怒了,这处空间里开始飘落象征着愤怒的红色雪花,“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体会一遍我的痛苦!你实在很讨厌,下一个就杀你算了!”
她果真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出属于苏榕的死亡之歌——
他要死了吗?
这一刻苏榕的心脏在他胸腔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因为紧张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余怒未消,他的心仍然因震怒而翻涌着。
但他并没有死。因为马上虞秋北说了一句话,打断了高欣蕊即将开口的歌唱。
虞秋北说:“你没有撒谎,你确实不会弹琴。”
苏榕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但这句话成功让高欣蕊像被冻住一般地不动了,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说什么?”
gu903();“我说这架钢琴是假的。”虞秋北之前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现在他终于想通了答案。他定定地看着高欣蕊,一点点揭穿了她是怎么布下的陷阱,“音乐教室是有钢琴没错,但在你开始弹的时候我们就落入了你的幻象。钢琴声不是弹出来的,我们听到的琴声只是你营造出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