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泽本能一胳膊肘向后杵过去,听到是他的声音又瞬间停手:“晨,晨晨?”
乐晨安松开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就,我最近比较忙……”张奕泽说谎的时候非常明显,眼神不住左右乱飘:“找我?”
肯定有事瞒着他。
“你在忙什么?”他眼神追着张奕泽无处安放的目光。
“我……陪暮雪啊……”不知道为什么,张奕泽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忽然松了口气。
“真的?你看着我说。”乐晨安将信将疑,陪暮雪有什么好不接电话的。
没想到张奕泽真的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最近,每天都跟暮雪在一起。”
乐晨安对于他们俩的感情问题没什么立场发话,转而问道:“你飞奥地利的机票是几号的?航班号呢?我跟你们一起去。暮寒也不知道搞什么东西,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我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晨晨。”忽然打断他:“你就那么喜欢他,非要跟他在一起吗?你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乐晨安没料到他忽然这么说:“是不是暮雪跟你说什么,还是暮川?”难道最近暮寒不理他是因为家里人给的压力太大么……他这算什么?有什么话非要冷处理,直接说清楚不好么?
“张奕泽,如果你还是我朋友,帮我带句话给他吧。”乐晨安看他这架势分明是可以联系到暮寒,就算他联系不到,通过暮雪转达也一样:“无论他怎么想,只要他愿意亲口跟我说,我都答应。如果他现在不方便,我可以等他。”
张奕泽没说话,乐晨安转身走了。
“那你有的等了,傻子。”张奕泽等他走远了才幽幽吐出一句话。
看张奕泽没事,他多少放了点心。至于暮寒,乐晨安冷静了一夜,内心还是很笃定他不是这种人,所以他安心生活专心工作,十二月初暮寒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总会有机会说清楚。
没想到再见面没等到十二月初。
才跟张奕泽见面没两天,乐晨安照常检查了一遍所有门窗,准备锁门回家,最近他习惯最后一个离开工作室。
一出门便看到了那小子的车停在路边,暮雪站在车边等他,眼圈青黑,原本明亮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最近常常是这种状态,任谁看了都要惋惜心疼。
“暮雪姐……你怎么来了?”乐晨安走到车门前,向驾驶室里的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张奕泽却头一偏,避开了。乐晨安忽然心生不详,莫名紧张起来,背后冒了一层汗。
“跟我去趟医院吧。”暮雪说完这句便转身开门,回到副驾,再不说话。
他一颗心瞬间下沉,拽的胸口一阵窒息,身体都僵硬起来。看那两个人默不作声,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爬上后座绑好安全带,打开了微博,搜索单板滑雪相关内容,大部分都是他看过的内容,按时间排序,也没有什么新闻,如果有什么大事他应该会收到推送提示才对。
“别找了。没有新闻。”暮雪从后视镜中与他对视,乐晨安觉得自己很冷静,可两只手控制不住小幅颤抖。
没有新闻,但有别的。他点进了单板滑雪超话,最近几个小视频的标题都是:单板冠军MU遭遇恶性*故!现场直拍!
10秒钟的小视频,像素不高,看样子应该不是比赛视频。
那天暮寒照例选择人不多的傍晚去滑雪场练习。碰巧遇到上次在智利认识的女孩子,对方认出了他也是阿罗哈的朋友。两人简单打了招呼,便踩着雪板一起开始训练。双黑道人寥寥,女孩基本功很棒,暮寒在前方走过的路线做过的动作,她都不近不远的跟着,重复一次,对身体的控制力不输男选手。被激发了好胜心,暮寒走位越来越刁钻,甚至在不到一米高的侧坡上玩起了空翻,女孩丝毫不认输,追在后面复制粘贴,游刃有余。
两个小时之后,两人数不清第几次从双黑滑到底了。
暮寒早习惯于身边有人举着手机拍他,不会在意那些镜头,专心在雪道上飞驰。
所以当有人冲他惊呼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左侧视线内突兀的出现了一辆失控的雪地摩托。那辆摩托以诡异的路线全速在雪中疾驰,这片区域明明禁止驶入。
他全身用力勉强刹住了雪板,可女孩子在他右后方,恰巧形成了视觉死角。暮寒本能地追了一步,伸手拉她。强大的惯性将两人一起拽下去,被摩托结结实实,撞个横飞。
暮寒听到女孩子凄厉惨叫了一声,一咬牙用力一拉将人护在怀里防止她遭遇二次摔伤。
乐晨安反复播放了十几遍视频,最后关头,暮寒垫住了被摩托车履带撞伤的女孩,头部重重撞在雪道边的粗树干上。
乐晨安头顶一阵麻木,嗡嗡耳鸣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拍视频的人隔得远,可他依旧听清了咚的一声闷响,像卯足了劲用棍子狠狠抡在了后脑上。
手机的主人似乎第一时间冲了上去,镜头垂下,只拍到了摇晃的地面和几个人的叫声。
他抬起眼睛从后视镜茫然盯着暮雪,试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像被冻住了。他伸手捏住了副驾的颈枕,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醒了。”暮雪终于开了口,乐晨安呆愣好一会才松出一口气。
“他撞到头了?”一开口声音都在抖:“有生命危险吗?”
“没有。”暮雪深吸一口气:“幸亏有头盔。不然神仙难救。不过因为撞得不轻,虽然没有开放性外伤,但还是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伤势稳定了一点才接他回这边的。”
醒了就好,醒了就可以。怪不得,这么多天没有任何消息。乐晨安眼眶一热,他立刻仰起头,拼命深呼吸,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人没事,不要这么矫情,惹得大家都难过。
醒是醒了,乐晨安傻傻站在病房外,暮川也在。
“所以……”乐晨安费力地开口:“什么叫看不到了……”
“还需要观察久一点才知道。医生推断是由于撞击伤造成的视神经损伤,现在不能断定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挫伤肿胀压迫到视神经。如果是后者,有很大几率会自然康复。”暮雪讲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不肯理我们。你进去看看他吧。”
“他不开口。”暮川看起来有些狼狈,一贯平整的衬衣领口此时敞开了两颗扣子,头发也有些乱,但对乐晨安讲话的口气依旧高高在上:“你去看看他,医生说还是要想办法让他开口说话,不然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
乐晨安推开病房门,那人好像还在睡,太阳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丝薄薄的淡金色余晖留在他白的像纸的脸上。
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收敛呼吸,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打了很久的腹稿,直到天黑透了,他也没理清思路。病房里没有开灯。月光如水照进窗棂,冷白皮失去生气仿佛即将消失在空气里,乐晨安看到他扭了扭脖子渐渐醒转,却没有睁眼。
房间里多了一重呼吸声是掩盖不住的,暮寒向他的方向歪了歪头,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们四目相交,他看到暮寒用力看着他,眼神却没能聚集出焦点。那人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乐晨安鼻子一酸,他第一次在这人脸上看到如此万念俱灰的神色,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那只放在病床边上的手背,拼命调整呼吸让自己保持镇定。
原本静静躺在枕头里的人忽然张大眼睛,反握住了他的手,力气大的一点都不像个重伤初醒的病人,仿佛手中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的绳索,松开便会万劫不复:“乐晨安。”
几乎没有震动声带,只一股微弱的气息传来,此刻却狠狠撞破了乐晨安的耳膜,刺进脑中。
“嗯。”他再拦不住眼泪,好在那个人现在看不到:“你怎么知道是我。”
“味道不一样。”暮寒手上的力气放了大半,恢复了冰凉柔软的触感。
“你是狗吗。”乐晨安趁机吸了吸鼻子,装作在闻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骗你的。你的手很热,特别热。”暮寒像是不敢大声讲话,每一句声音都很轻。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你家人都很担心,医生也很担心。”乐晨安看他情绪还算平稳:“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啊,不然怎么出院。”
“他们要送我回加拿大。”
乐晨安总算是知道了张奕泽为什么躲着他,那人根本不会说谎。
暮川一定是跟张奕泽挑明了,家里不会允许暮寒跟男人交往,长痛不如短痛,就借这个机会让两个人分开。乐晨安能想象得到张奕泽是如何纠结着答应的,那个直男明示暗示自己好多次,让自己不要抱幻想,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感情。
“所以你就不配合治疗,威胁他们吗……”乐晨安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怕碰疼了他,只微微接触:“傻不傻。”
“嗯。我想你。想马上看到你。”暮寒看着他的脸弯弯嘴角,他居然从这个笑里看到了示弱的味道。
他的声音平静,似乎还带着暖意,眼角却弥漫上了阴影,像聚拢了乌云的夜空。
“……可我现在看不到你。”
第37章放弃的第一选项
乐晨安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胡乱抹了抹眼角。
“过几天就看到了,我哪儿都不去。”他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说话,希望能让病床上的人放松一些:“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我陪你一起,别怕。”
乐晨安回家拿了些换洗衣物,陪他住在医院的单人陪护病房里。每天一下班便第一时间赶回来,陪他吃晚饭。在暮寒无声的坚持下,暮川只好妥协,对两人的关系眼不见为净,再没出现在病房里。
虽然已经醒来很多天,但暮寒精神不好,不是在昏睡就是在发呆。
张奕泽每天陪暮雪来送吃的,遵医嘱的前提下尽量准备的丰盛,可他却一改往日的大食量,吃不了几口就饱了。眼见着他一天天消瘦,乐晨安心急不敢外露。
暮寒最近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却与睡着时一样安静。
晚上好不容易哄他多吃了几口糖藕粥,那人吃完还是一样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发呆。他身上的摔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除了偶尔头晕头疼,再没有什么其他症状。只是眼睛仍不见好转。
乐晨安站在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那人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他一惊,蹲到了暮寒身边:“有感觉吗?能看到一点了吗?”
暮寒凄楚一笑,摇摇头:“你晃得太用力,有风。”
有吗……乐晨安觉得这人最近愈发敏锐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夺去了视力的缘故。
“没事,慢慢来。摔这么狠,哪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乐晨安将他的手包在手心里:“你不好好吃东西,好的更慢。”病房里暖气很足,可这人的手愈发凉。
“我不饿。”暮寒睁大的眼睛没有焦距。
乐晨安站起身,想去衣架上取一件外套帮他披上,刚走两步手掌一痛,竟是被紧紧拽住了。
“我去帮你拿一件衣服,10秒钟。”他晃晃手臂,那人松开了他,侧着头,尖尖的耳朵听着他的方向。
乐晨安把桃子切成小片,强迫他吃掉:“仙人,你要再瘦下去,就真的要成仙飞升了。”
暮寒听话地捧着小碗,吃得很慢。
乐晨安不想让他总发呆,有些事情越想越低落,影响心情不利恢复。
“哎帅哥,我问你啊,在我之前……你交过男朋友吗……”
暮寒楞了一下:“初中毕业的暑假交过一个。不过很快分开了。”
“你早恋!那时候才几岁啊你就……”想想自己,高中快要毕业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取向,登时觉得输人一截。
“早么,在加拿大,没什么人用早恋这个词。”暮寒伸手摸过来,像是在找他的脸,乐晨安忙迎上去。他手指还带着桃子的水分,触感潮湿。
“后来呢?”乐晨安覆着他的手背,一同按在自己脸颊上。
“后来……没有后来了。原本我们要上同一所高中的。但暮川硬把我转到国内了。”暮寒闭起眼睛回忆:“我的每个朋友,能留在身边都是通过了暮川他们的‘考核’,那些家境不好的,成绩不好的,都会慢慢疏远我。所以之后我也不交什么朋友了,免得给别人惹麻烦。”
“啧……你哥是不是有病。”乐晨安无名火起:“你就这么被他欺负?”
“不是欺负,他自己也这样。他觉得无用社交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暮寒整个人都很平静,最近他只要醒来就是这样一种状态,骤然失明后没有哭闹抱怨,也不急躁,只有静默。偶尔跟乐晨安聊天,也是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像一汪看不出深浅的湖面,即使乐晨安有意往湖里丢几颗石子想打破这片平静,也会立刻被吞没,激不起任何涟漪,谁的话他好像都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
这很不合常理,没有人可以无休止地容纳情绪,密封久了只会变成一颗巨型炸药,一旦不小心被引燃,尸骨无存。
“所以如果你哥不答应我留在你身边,你也不准备反抗吗。”乐晨安故意这么问。
暮寒面色一滞,随即恢复:“你知道,我的反抗不仅会伤害你,还会伤害你的家人吗。”
家人这两个字像是命门,暮寒却毫无避讳,他像是刻意提醒乐晨安一般,将后果提前摆到两人面前,他伸出另一只手,捧住了乐晨安的脸:“这个选择很难,你是要亲情,还是要爱情?几乎所有人最后都无法背叛家人父母,我只是不想做那个被放弃的第一选项。”
“所以你到时候会选择主动放弃对吗。”乐晨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本意是刺激他说一些可以发泄情绪的话,可事到如今他刺激到的居然是自己。
21岁了,还是这样笨。
“所以现在,我的父母还不知道,是因为暮川觉得我还有用。”乐晨安深吸了几口气:“暮寒,我从小就怕麻烦,性格也很犹豫。小时候我在所有人面前扮乖,生怕有人讨厌我,所以一直活的畏手畏脚,和大部分人一样不想冒头,像流水线上加工出来的标准化产品。自由是什么,我从来没想过,只觉得人的一辈子都差不多......可你不一样,我看到你这双眼睛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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